那張委看見花木茂盛,就起個不良之念,思想要吞占他的,斜著醉眼,向秋公道:“看你這蠢丈兒不出,到會種花,卻也可取,賞你一杯。”秋公哪裏有好氣答他,氣忿忿的道:“老漢天性不會飲酒,不敢從命!”張委又道:“你這園可賣麽?”秋公見口聲來得不好,老大驚訝,答道:“這園是老漢的性命,如何舍得賣?”張委道:“甚麽性命不性命!賣與我罷了。你若沒去處,一發連身歸在我家,又不要做別事,單單替我種些花木,可不好麽?”眾人齊道:“你這兒好造化,難得衙內恁般看顧,還不快些謝恩?”秋公看見逐步欺負上來,一發氣得手足麻軟,也不去睬他。張委道:“這老兒可惡!肯不肯,如何不答應我?”秋公道:“說過不賣了,怎的隻管問?”張委道:“放屁!你若再說句不賣,就寫帖兒,送到縣裏去。”秋公氣不過,欲要搶白幾句,又想一想,他是有勢力的人,卻又醉了。怎與他一般樣見識?且哄了去再處,忍著氣答道:“衙內總要買,必須從容一日,豈是一時急驟的事。”眾人道:“這話也說得是。就在明罷。”此時都已爛醉,齊立起身,家人收拾家夥先去。


    秋公恐怕折花,預先在花邊防護。那張委真個走向前,便要踹上湖石去采。秋先扯住道:“衙內,這花雖是微物,但一年間不知廢多少工夫,才開得這幾朵。不爭折損了,深為可惜。況折去不過二三日就謝了,何苦作這樣罪過!”張委喝道:“胡說!有甚罪過?你明日賣了,便是我家之物,就都折盡,與你何幹!”把手去推開。委公揪住死也不放,道:“衙內便殺了老漢,這花決不與你摘的。”眾人道:“這老兒其實可惡!衙內采朵花兒,值甚麽大事,妝出許多模樣!難道怕你就不摘了?”遂齊走上前亂摘。把那老兒急得叫屈連天,舍了張委,拚命去攔阻。扯了東邊,顧不得西首,頃刻間摘下許多。秋老心疼肉痛,罵道:“你這班賊男女,無事登門,將我欺負,要這性命何用!”趕向張委身邊,撞個滿懷。去得勢猛,張委又多了幾杯酒,把腳不住,翻勇鬥跌倒。眾人都道:“不好了,衙內打壞也!”齊將花撇下,便趕過來,要打秋公。內中有一個老成的,見秋公年紀已老,恐打出事來,勸住眾人,扶起張委。張委因跌了這交,心中轉惱,趕上前打得個隻蕊不留,撒作遍地,意尤未足,又向花中踐踏一回。可惜好花,正是:


    老拳毒手交加下,翠葉嬌花一旦休。


    好似一番風雨惡,亂紅零落沒人收。


    當下隻氣得個秋公愴地呼天,滿地亂滾。鄰家聽得秋公園中喧嚷,齊跑進來,看見花枝滿地狼籍,眾人正在行凶,鄰裏盡吃一驚,上前勸住。問知其故,內中到有兩三個是張委的租戶,齊替秋公陪個不是,虛心冷氣,送出籬門。張委道:“你們對那老賊說,好好把園送我,便饒了他;若說半個不字,須教他仔細著。”恨恨而去。


    鄰裏們見張委醉了,隻道酒話,不在心上,覆身轉來,將秋公扶起,坐在階沿上。那老兒放聲號慟。眾鄰裏勸慰了一番,作別出去,與他帶上籬門,一路行走。內中也有怪秋公平日不容看花,便道:“這老官兒真個忒煞古怪,所以有這樣事,也得他經一遭兒,警戒下次。”內中又有直道的道:“莫說這沒天理的話!自古道:種花一年,看花十日。那看的但覺好看,讚聲好花罷了,怎得知種花的煩難。隻這幾朵花,正不知費了許多辛苦,才培植得恁般茂盛,如何怪得他愛惜!”


    不題眾人,且說秋公不舍得這些殘花,走向前將手去撿起來看,見踐踏得凋殘零落,塵垢沾汙,心中淒慘,又哭道:“花啊!我一生愛護,從不曾損壞一瓣一葉,哪知今日遭此大難!”正哭之間,隻聽得背後有人叫道:“秋公為何恁般痛哭?”秋公回頭看時,乃是一個女子,年約二八,姿容美麗,雅淡梳妝,卻不認得是誰家之女,乃收淚問道:“小娘子是哪家?至此何幹?”那女子道:“我家住在左近,因聞你園中牡丹花茂盛,特來遊玩,不想都已謝了。”秋公題起牡丹二字,不覺又哭起來。女子道:“你且說有甚苦情如此啼哭?”秋公將張委打花之事說出。那女子笑道:“原來為此緣故。你可要這花原上枝頭麽?”秋公道:“小娘休得取笑!哪有落花返枝的理?”女子道:“我祖上傳得個落花返枝的法術,屢試屢驗。”秋公聽說,化悲為喜道:“小娘真個有這術法麽?”女子道:“怎的不真?”秋公倒身下拜道:“若得小娘子施此妙術,老漢無以為報,但每一種花開,便來相請賞玩。”女子道:“你且莫拜,去取一碗水來。”秋公慌忙跳起去取水,心下又轉道:“如何有這漾妙法?莫不是見我哭泣,故意取笑?”又想道:“這小娘子從不相認,豈有耍我之理?還是真的。”急舀了碗清水出來,抬頭不見了女子,隻見那花都已在枝頭,地下並無一瓣遺存。起初每本一色,如今卻變做紅中間紫,淡內添濃,一本五色俱全,比先更覺鮮妍。有詩為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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