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臣吃了夜飯,到房中安息。自想野狐忍痛來掇賺這冊書,必定有些妙處,愈加珍秘。至三更時分,外邊一片聲打門叫道:“快把書還了我!尋些好事酬你!若不還時,後來有些事故,莫要懊悔。”王臣聽得,氣忿不過,披衣起身,拔劍在手,又恐驚動眾人,悄悄的步出房來,去摸那大門時,主人家已自下了鎖。心中想道:“便叫起主人開門出去,那毛團已自走了,砍他不著,空惹眾人憎厭,不如別著鳥氣,來朝卻又理會。”王臣依先進房睡了。那狐喊了多時方去。合店的人盡皆聽得,到次早齊勸王臣道:“這書既看不出字,留之何益?不如還他去吧。倘若真個生出事來,懊悔何及!”王臣若是個見機的,聽了眾人言語,把那冊書擲還狐精,卻也罷了。隻因他是個倔強漢子,不依眾人說話,後來被那狐把他個家業弄得七零八落。正是:不聽好人言,必有淒惶淚。


    當下王臣吃了早飯,算還房錢,收拾行李,上馬進城。一路觀看,隻見屋宇殘毀,人民稀少,街市冷落,大非昔日光景。來到舊居地麵看時,隻有一片瓦礫之場。王臣見勝淒慘,無處居住,隻得尋個寓所安頓了行李,然後去訪親族,叩也存不多幾家。相見之間,各訴向來蹤跡,說到那傷心之處,不覺撲簌簌淚珠拋灑。王臣又言:“今欲歸鄉,不想屋宇俱已蕩盡,沒個住身之處。”親戚道:“自兵亂已來,不知多少人家,父南子北,被擄被殺,受無限慘禍。就是我們一個個都從刀尖上脫過來的,非容易得有今日。像你家太平無事,止去了住宅,已是無量之福了。況兼你的田產,虧我們照管,依然俱在。若有念歸鄉,整理起來,還可成個富家。”王臣謝了眾人,遂買了一所房屋,製備日用家夥物件,將田園逐一經理停妥。


    約過兩月,王臣正走出門,隻見一人從東而來,滿身穿著麻衣,肩上背個包裹,行履如飛,漸漸至近。王臣舉目觀看,吃了一驚。這人不是別個,乃是家人王留兒。王臣急呼道:“王留兒,你從哪裏來?卻這般打扮?”王留兒見叫,乃道:“原來官人住在這裏,教我尋得個發昏!”王臣道:“你且住!為何恁般妝束?”王留兒道:“有書在此,官人看就知道。”至裏邊放下包裏,打開取出書信,遞與家主。王臣接來拆開看時,卻是母親手筆。上寫道:


    從汝別後,即聞史明複亂,日夕憂慮,遂沾重疾,醫禱無效,旦夕必


    登鬼籍矣。年逾六秩,已不為夭,第恨衰年值此亂離,客死遠鄉,又不得


    汝兄弟送我之終,深為痛心耳。但吾本家秦,不願葬於外地,而又慮賊勢


    方熾,恐京城複如前番不守,又不可居。終日思之,莫苦盡棄都下破殘之


    業,以資喪事。迎吾骨入土之後,原返江東。此地田土豐阜,風俗醇厚,


    況昔開創甚難,決不可輕廢。俟幹戈寧靜,徐圖歸鄉可也。倘違吾言,自


    罹羅網,顛覆宗祀,雖及泉下,誓不相見。汝其誌之!


    王臣看畢,哭倒在地道:“指望至此重整家業,同歸故鄉,不想母親反為我而憂死,早知如此,便不來得也罷!悔之何及!”哭了一回,又問王留兒道:“母親臨終,可還有別話?”王留兒道:“並無別話,止叮囑說:此處產業向已荒廢,總然恢複,今史思明作反,京城必定有變,斷不可守,教官人作速一切處置,備辦喪葬之事,迎柩葬後,原往杭州避亂。若不遵依,死不瞑目。”王臣道:“母親遺命,豈敢違逆!況江東真似可居,長安戰爭未息,棄之甚為有理。”急忙製辦裳,擺設靈座,一麵扛人往墳上收拾,一麵央人將田宅變賣。


    王留兒住了兩日,對王臣道:“官人修築墳墓起來,尚有整月延遲,家中必然懸望,等小人先回,以安其心。”王臣道:“此言正合我意。”即便寫下家書,取出盤纏,打發他先回。王留兒臨出門,又道:“小人雖去,官人也須作速處置快回。”王臣道:“我恨不得這時就飛到家,何消叮囑!”王留兒出門,洋洋而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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