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到他家左近訪問,是何等人家。有人說:“他家有名叫做潘殺星潘用,夫妻兩個,止生一女,年才十六,喚做壽兒。那老兒與一官宦人家薄薄裏有些瓜葛,冒著他的勢頭,專在地方上嚇詐人的錢財,騙人酒食。地方上無一家不怕他,無一個不恨他。是個賴皮刁鑽主兒。”張藎聽了,記在肚裏,慢慢的在他門首踱過。恰好那女子開簾遠望,兩下又複相見。彼此以目送情,轉加親熱。自此之後,張藎不時往來其下探聽,以咳嗽為號。有時看見,有時不見。眉來眼去,兩情甚濃,隻是無門得到樓上。


    一夜,正是二月十五,皓月當天,渾如白晝。張藎在家坐立不住,吃了夜飯,趁著月色,獨步到潘用門首,並無一個人來往。見那女子正卷起簾兒,倚窗望月。張藎在下看見,輕輕咳嗽一聲。上麵女子會意,彼此微笑。張藎袖中摸出一條紅綾汗巾,結個同心方勝,團做一塊,望上擲來。那女子雙手來接,恰好正中。就月底下仔細看了一看,把來袖過,就脫下一隻鞋兒投下。張藎雙手承受,看時是一隻合色鞋兒。將指頭量摸,剛剛一折,把來係在汗巾頭上,納在袖裏,望上唱個肥喏。女子還了個萬福。正在熱鬧處,那女子被父母呼喚,隻得將窗兒閉上,自下樓去。張藎也興盡而返。歸到家裏,自在書房中宿歇,又解下這隻鞋兒,在燈前細玩,果是金蓮一瓣,且又做得甚精細。怎見得?也有《清江引》為證:


    覷鞋兒三寸,輕羅軟窄,勝蕖花片。若還繡滿花,隻費分毫


    線。怪他香噴噴不沾泥,隻在樓上轉。


    張藎看了一回,依舊包在汗巾頭上,心中想道:“須尋個人兒通信與他,怎生設法上得樓去方好。若隻如此空砑光,眼飽肚饑,有何用處!”左思右算,除非如此,方能到手。明日午前,袖了些銀子,走至潘家門首,望樓上不見可人,便遠遠的借個人家坐下,看有甚人來往。事有湊巧,坐不多時,隻見一個賣婆,手提著個小竹撞,進他家去。約有一個時辰,依原提著竹撞出來,從舊路而去。張藎急趕上一步,看時不是別人,卻是慣走大家賣花粉的陸婆,就在十官子巷口居住,那婆子以賣花粉為名,專一做媒作保,做馬泊六,正是他的專門,故此家中甚是活動。兒子陸五漢在門前殺豬賣酒,平昔酗酒撒潑,是個凶徒,連那婆子時常要教訓幾拳的。婆子怕打,每事到都依著他,不敢一毫違拗。


    當下張藎叫聲陸媽媽。陸婆回頭認得,便道:“呀,張大爺何來?連日少會。”張藎道:“適才去尋個朋友不遇,便道在此經過。你怎一向不到我家走走?那些丫頭們,都望你的花哩。”陸婆道:“老身日日要來拜望大娘,偏有這些沒正經事,絆住身子,不曾來得。”一頭說,已到了陸婆門首。隻見陸五漢在店中賣肉賣酒,十分熱鬧。陸婆道:“大爺吃茶去便好。隻是家間齷齪,不好屈得貴人。”張藎道:“茶到不消,還要借幾步路說話。”陸婆道:“少待。”連忙進去,放了竹撞出來道:“大爺有甚事作成老媳婦?”張藎道:“這裏不是說話之處,且隨我來。”直引到一個酒樓上,揀個小閣兒中坐下。酒保放下杯箸,問道:“可還有別客麽?”張藎道:“隻我二人。上好酒暖兩瓶來,時新果子,先將來案酒,好嗄飯隻消三四味就勾了。”酒保答應下去。不一時,都已取到,擺做一桌子。斟過酒來,吃了數杯。


    張藎打發酒保下去,把閣子門閉了,對陸婆道:“有一事要相煩媽媽,隻怕你做不來。”那婆子笑道:“不是老身誇口,憑你天大樣疑難事體,經著老身,一了百當。大爺有甚事,隻管分付來,包在我身上與你完成。”張藎道:“隻要如此便好。”當下把兩臂靠在桌上,舒著頸,向婆子低低說道:“有個女子,要與我勾搭,隻是沒有做腳的,難得到手。曉得你與他家最熟,特來相求,去通個信兒。若設法得與我一會,決不忘恩。今日先有十兩白物在此,送你開手。事成之後,還有十兩。”便去袖裏摸出兩個大錠,放在桌上。陸婆道:“銀子是小事,你且說是那一家的雌兒?”張藎道:“十官子巷潘家壽姐,可是你極熟的麽?”陸婆道:“原來是這個小鬼頭兒。我常時見他端端正正,還是黃花女兒,不像要尋野食吃的,怎生著了你的道兒?”張藎把前後遇見,並夜來贈鞋的事,細細與婆子說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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