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昂的老婆被做娘的搶白下樓,一路惡言惡語,直嚷到自己房中,說向丈夫。又道:“如今總是抓破臉了,待我朝一句,暮一句,好歹送這丫頭上路。”到次早,聞得玉姐上吊之事,心中暗喜,假意走來安慰,背地裏隻在王員外麵前冷言酸語挑撥。又悄地將錢鈔買囑玉姐身邊丫鬟,分付如下次上吊,由他自死,莫要聲張。又打聽得徐氏差人尋訪廷秀,也多將銀兩買定,隻說無處尋覓。趙昂見了丈人,馬前健假殷勤,隨風倒舵,掇臀捧屁,取他的歡心。王員外又為玉姐要守著廷秀,觸惱了性子,到愛著趙昂夫婦小心熱鬧,每事言聽計從。


    趙昂諸色趁意,自不必說,隻有一件事在心上打攪。你道是甚的事?乃是楊洪的這場事。那楊洪因與他幹了兩樁大事,不時來需索。趙昂初時打發了幾次。後來頗覺厭煩,隻是難好推托。及至送與,卻又爭多競寡。落後回了兩三遍,楊洪心中懷恨,口出怨言。趙昂恐走漏了消息,被丈人知得,忍著氣依原饋送。楊洪見他害怕,一發來得勤了。趙昂無可奈何,想要出去躲避幾時。恰好王員外又點著白糧解戶,趁這個機會與丈人商議,要往京中選官,願代去解糧,一舉兩便。王員外聞女婿要去選官,乃是美事,又替了這番勞祿,如何不肯。又與丈人要了千金,為幹缺之用。親朋餞行已畢,臨期又去安放了楊洪,方才上路。


    話分兩頭。再說張廷秀在南京做戲,將近一年,不得歸家。一日,有禮部一位官長喚去承應。那官長姓邵名承恩,進士出身,官為禮部主事,本貫浙江台州府寧海縣人氏。夫人朱氏,生育數胎,止留得一個女兒,年方一十五歲,工容賢德俱全。那日卻是邵爺六十誕辰,同僚稱賀,開筵款待。廷秀當場扮演,卻如真的一般,滿座稱讚。那邵爺深通相法,見廷秀相貌堂堂,後來必有好處;又恐看錯了,到半本時,喚廷秀近前仔細一觀,果是個未發積的公卿,隻可惜落於下賤。問了姓名,暗自留意。到酒闌人散,分付眾戲子都去,止留正生在此,承應夫人,明日差人送來。潘忠恐廷秀脫身去了,滿懷不欲,怎奈官府分付,可敢不依!連聲答應。引著一班徒弟自去。


    廷秀隨著邵爺直到後堂。隻見堂中燈燭輝煌,擺著筵席,夫人同小姐向前相迎。眾家人各自遠遠站立。廷秀也立在半邊。堂中伏侍,俱是丫鬟之輩。先是小姐拜壽,然後夫人把盞稱慶。邵爺回敬過了,方才就坐,喚廷秀叩見夫人,在旁唱曲。廷秀唱了一套,邵爺問道:“張廷秀,我看你相貌魁梧,決非下流之人。你且實說:是何處人氏?今年幾歲了?為甚習此下賤之事?細細說來,我自有處。”廷秀見問,向前細訴前後始末根由,又道:“小的年紀十八,如今扮戲,實出無奈,非是甘心為此。”邵爺聞言,嗟歎良久,乃道:“原來你抱此大冤。今若流為戲子,那有出頭之日!既會讀書,必能詩詞,隨意作一首來,看是何如。”即令左右取過文房四寶,放在旁邊一隻卓上。廷秀拈起筆來,不解思索,頃刻而成,呈上。邵爺舉目觀看,乃是一首壽詞,詞名《千秋歲》,詞雲:


    瓊台琪草,玄鶴翔雲表,華筵上笙歌繞。玉京瑤島,客笑傲乾坤小。齊


    拍手唱道:長春人不老。


    北闕龍章耀,南極祥光照,海屋內、籌添了。


    青鳥銜箋至,傳報群仙到,同嵩祝萬年稱壽考。


    邵爺看了這詞,不勝之喜,連聲稱好,乃道:“夫人,此子才貌兼美,定有公卿之分;意欲螟蛉為子,夫人以為何如?”夫人道:“此乃美事,有何不可!”邵爺與廷秀道:“我今年已六十,尚無子嗣,你若肯時,便請個先生教你,也強如當場獻醜。”廷秀道:“若得老爺提拔,便是再生之恩。但小人出身微賤,恐為父子玷辱老爺。”邵爺道:“何出此言!”當下四雙八拜,認了父母,又與小姐拜為姐妹。就把椅子坐在旁邊,改名邵翼明。分付家人都稱大相公;如有違慢,定行重責,不在話下。


    且說潘忠那晚眼也不合,清早便來伺候。等到午上,不見出來,隻得央門上人稟知。邵爺喚進去說道:“張廷秀本是良家之子,被人謀害,虧你們救了,暫為戲子。如今我已收留了。你們另自合人罷。”教家人取五兩銀子賞他。潘忠聽見邵爺留了廷秀,開了口半晌還合不下,無可奈何,隻得叩頭作謝而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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