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早,焦氏催促起程。姊妹們灑淚而別。焦氏又道:“你若尋不著父親骸骨,也不必來見我。”李承祖哭道:“孩兒如不得爹爹骨殖,料然也無顏再見母親。”苗全扶他上生口,經出京師。你道那苗全是誰?乃焦氏帶來贈嫁的家人中第一個心腹,已暗領了主母之意,自在不言之表。主仆二人離了京師,望陝四進發。此時正是隆冬天氣,朔風如箭,地上積雪有三四尺高。往來生口,恰如在綿花堆裏行走。那李承祖不上十歲孩子,況且從幼嬌養,何曾受這般苦楚。在生口背上把不住的寒顫,常常望著雪窩裏顛將下來。在路曉行夜宿,約走了十數日。李承祖漸漸飲食減少,生起病來,對苗全道:“我身子覺得不好,且將息兩日再行。”苗全道:“小官人,奶奶付的盤纏有限,忙忙趲到那邊,隻怕轉去還用度不來。路上若再擔閣兩日,越發弄不來了。且勉強捱到省下,那時將養幾日罷。”李承祖又問:“到省下還有幾多路?”苗全笑道:“早哩。極快還要二十個日子。”李承祖無可奈何,隻得熬著病體,含淚而行。有詩為證:可憐童稚離家鄉,匹馬迢迢去路長。遙望沙場何處是?亂雲衰草帶斜陽。


    又行了明日,李承祖看看病體轉重,生口甚難坐。苗全又不肯暫停,也不雇腳力,故意扶著步行,明明要送他上路的意思。又捱了半日,來到一個地方名喚保安村。李承祖道:“苗全,我半步移不動了,快些尋個宿店歇罷。”苗全聞言,暗想道:“看他這個模樣,料然活不成了。若到店客中住下,便難脫身,不如撇在此間,回家去罷。”乃道:“小官人,客店離此尚遠。你既行走不動,且坐在此,待我先去放下包裹,然後來背你去,何如?”李承祖道:“這也說得有理。”遂扶至一家門首階沿上坐下。苗全拽開腳步,走向前去,問個小路抄轉,買些飯食吃了,雇個生口,原從舊路回家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李承祖坐在階沿上,等了一回,不見苗全轉來。自覺身子存坐不安,倒身臥下,一覺睡去。那個人家卻是個孤孀老嫗,住得一間屋兒,坐在門門紡紗。初時見一漢子扶個小廝,坐於門口,也不在其意。直至傍晚,拿隻桶兒要去打水,恰好攔門熟睡,叫道:“兀那個官人快起來。讓我們打水。”李承祖從夢中驚醒,隻道苗全來了,睜眼看時,乃是那屋裏的老嫗,便掙紮坐起道:“老婆婆有甚話說?”那老嫗聽得語言不是本地上人物,問道:“你是何處來的,卻睡在此間?”李承祖道:“我是京中來的。隻因身子有病,行走不動,借坐片時,等家人來到,即便去了。”老嫗道:“你家人在那裏?”李承祖道:“他說先至客店中,放了包裹,然後來背我去。”老嫗道:“哎喲。我見你那家人去時,還是上午。如今天將晚了,難道還走不到?想必包裹中有甚銀兩,撇下你逃走去了。”李承祖因睡得昏昏沉沉,不曾看天色早晚,隻道不多一回。聞了此言,急回頭仰天觀望,果然日已矬西,吃了一驚,暗想道:“一定這狗才料我病勢漸凶,懶得伏侍,逃走去了。如今教我進退兩難,怎生是好。”禁不住眼中流淚,放聲啼哭。有幾個鄰家俱走來觀看。


    那老嫗見他哭的苦楚,亦覺孤棲,倒放下水桶,問道:“小官人,你父母是何等樣人?有甚緊事,恁般寒天冷月,隨個家人行走?還要往那裏去?”李承祖帶淚說道:“不瞞老婆婆說,我父親是錦衣衛千戶,因隨趙總兵往陝西征討反賊,不幸父親陣亡。母親著我同家人苗全到戰場上尋覓骸骨歸葬。不料途中患病,這奴才就撇我而逃,多分也做個他鄉之鬼了。”說罷,又哭。眾人聞言,各各嗟歎。那老嫗道:“可憐,可憐。元來是好人家子息,些些年紀,有如此孝心,難得,難得。隻是你身子既然有病,睡在這冷石上,愈加不好了。且掙紮起來,到我鋪上去睡睡,或者你家人還來也未可知。”李承祖道:“多謝婆婆美情。恐不好打攪。”那老嫗道:“說那裏話。誰人沒有患難之處。”遂向前扶他進屋裏去。鄰家也各自散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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