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到傍晚,王太眼同眾牢子將眾犯盡上囚床,第一個先從房德起,然後挨次而去。王太覷眾人正手忙腳亂之時,捉空踅過來,將房德放起,開了枷鎖,又把自己舊衣帽與他穿了,引至監門口。且喜內外更無一人來往,急忙開了獄門,推他出去。房德拽開腳步,不顧高低,也不敢回家,挨出城門,連夜而走,心下思想:“多感畿尉相公救了性命,如今投兀誰好?想起當今惟有安祿山,最為天子寵任,收羅豪傑,何不投之?”遂取路直至範陽,恰好遇著個故友嚴莊,為範陽長史,引見祿山。那時安祿山久蓄異誌,專一招亡納叛,見房德生得人材出眾,談吐投機,遂留於部下。房德住了幾時,暗地差人迎取妻子到彼,不在話下。正是:掙破天羅地網,撇開悶海愁城。得意盡誇今日,回頭卻認前生。


    且說王太當晚,隻推家中有事要回,分付眾牢子好生照管,將匙鑰交付明白,出了獄門,來至家中,收拾囊篋,悄悄領著妻子,連夜躲入李勉衙中,不題。


    且說眾牢子到次早放眾囚水火,看房德時,枷鎖撇在半邊,不知幾時逃去了。眾人都驚得麵如土色,叫苦不迭道:“恁樣緊緊上的刑具,不知這死囚怎地捽脫逃走了?卻害我們吃屈官司。又不知從何處去的?”四麵張望牆壁,並不見塊磚瓦落地,連泥屑也沒有一些,齊道:“這死囚昨日還哄畿尉相公,說是初犯,到是個積年高手。”內中一人道:“我去報知王獄長,教他快去稟官,作急緝獲。”那人一口氣跑到王太家,見門閉著,一片聲亂敲,那裏有人答應。間壁一個鄰家走過來,道:“他家昨夜亂了兩個更次,想是搬去了。”牢子道:“並不見王獄長說起遷居,那有這事。”鄰家道:“無過止這間屋兒,如何敲不應?難道睡死不成?”牢子見說得有理,盡力把門推開,原來把根木子反撐的,裏邊止有幾件粗重家夥,並無一人。牢子道:“卻不作怪。他為甚麽也走了?這死囚莫不到是他賣放的?休管是不是,且都推在他身上罷了。”把門依舊帶上,也不回獄,徑望畿尉衙門前來。


    恰好李勉早衙理事,牢子上前稟知。李勉佯驚道:“向來隻道王太小心,不想恁般大膽,敢賣放重犯。料他也隻躲在左近,你們四散去緝訪,獲到者自有重賞。”牢子叩頭而出。李勉備文報府。王鉷以李勉疏虞防閑,以不職奏聞天子,罷官為民。一麵懸榜,捕獲房德、王太。李勉即日納還官誥,收拾起身,將王太藏於女人之中,帶回家去。正是:不因濟困扶危意,肯作藏亡匿罪人?


    李勉家道素貧,卻又愛做清官,分文不敢妄取,及至罷任,依原是個寒士。歸到鄉中,親率童仆,躬耕而食。家居二年有餘,貧困轉劇,乃別了夫人,帶著王太並兩個家奴,尋訪故知。由東都一路,直至河北,聞得故人顏杲卿新任常山太守,遂往謁之。


    路經柏鄉縣過,這地方離常山尚有二百餘裏。李勉正行間,隻見一行頭踏,手持白棒,開道而來,嗬喝道:“縣令相公來,還不下馬?”李勉引過半邊回避。王太遠遠望見那縣令,上張皂蓋,下乘白馬,威儀濟濟,相貌堂堂。仔細認時,不是別個,便是昔年釋放的房德,乃道:“相公不消避得,這縣令就是房德。”李勉聞言,心中甚喜,道:“我說那人是個未遇時的豪傑,今卻果然。但不知怎地就得了官職?”欲要上前去問,又想道:“我若問時,此人隻道曉得他在此做官,來與索報了,莫問罷。”分付王太禁聲,把頭回轉,讓他過去。那房德漸漸至近,一眼覷見李勉背身而立,王太也在傍邊,又驚又喜,連忙止住從人,跳下馬來,向前作揖道:“恩相見了房德,如何不喚一聲,反掉轉頭去?險些兒錯過。”李勉還禮道:“恐妨足下政事,故不敢相通。”房德道:“說那裏話。難得恩相至此,請到敝衙少敘。”李勉此時鞍馬勞倦,又見其意殷勤,答道:“既承雅情,當暫話片時。”遂上馬並轡而行,王太隨在後麵。不一時到了縣中,直至廳前下馬。


    房德請李勉進後堂,轉過左邊一個書院中來,分付從人不必跟入,止留一個心腹幹辦陳顏,在門口伺候,一麵著人整備上等筵席。將李勉四個生口,發於後槽喂養,行李即教王太等搬將入去。又教人傳話衙中,喚兩個家人來伏侍。那兩個家人,一個教做路信,一個教做支成,都是房德為縣尉時所買。且說房德為何不要從人入去?隻因他平日冒稱是宰相房玄齡之後,在人前誇炫家世,同僚中不知他的來曆,信以為真,把他十分敬重。今日李勉來至,相見之間,恐題起昔日為盜這段情由,怕眾人聞得,傳說開去,被人恥笑,做官不起,因此不要從人進去,這是他用心之處。當下李勉步入裏邊去看時,卻是向陽一帶三間書室,側邊又是兩間廂房。這書室庭戶虛敞,窗槅明亮,正中掛一幅名人山水,供一個古銅香爐,爐內香煙馥鬱。左邊設一張湘妃竹榻,右邊架上堆滿若幹圖書。沿窗一隻幾上,擺列文房四寶。庭中種植許多花木,鋪設得十分清雅。這所在乃是縣令休沐之處,故爾恁般齊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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