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欺心,要拿他的鞭子,伸手去拾時,卻拿不起,隻道壓在身底下,盡力一扯,那屍首直豎起來,把小二嚇了一跳,叫道:“阿呀。”連忙放手,那屍撲的倒下去了。連王公也吃一驚,問道:“這怎麽說?”小二道:“隻道是根鞭兒,要拿他的,不想卻是縊死的人,頸下扣的繩子。”王公聽說,慌了手腳,欲待叫破地方,又怕這沒頭官司惹在身上。不報地方,這事卻是洗身不清,便與小二商議,小二道:“不打緊,隻教他離了我這裏,就沒事了。”王公道:“說得有理,還是拿到那裏去好?”小二道:“撇他在河裏罷。”當下二人動手,直抬到河下。遠遠望見岸上有人,打著燈籠走來,恐怕被他撞見,不管三七二十一,撇在河邊,奔回家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岸上打燈籠來的是誰?那人乃是本鎮一個大戶叫做朱常,為人奸詭百出,變詐多端,是個好打官司的主兒。因與隔縣一個姓趙的人家爭田,這一早要到田頭去割稻,同著十來個家人,拿了許多扁挑索子鐮刀,正來下船。那提燈的在前,走下岸來,隻見一人橫倒在河邊,也認做是個醉漢,便道:“這該死的!貪這樣膿血。若再一個翻身,卻不滾在河裏,送了性命?”內中一個家人,叫做卜才,是朱常手下第一出尖的幫手,他隻道醉漢身邊有些錢鈔,就蹲倒身,伸手去摸他腰下,卻冰一般冷,嚇得縮手不迭,便道:“原來死的了。”朱常聽說是死人,心下頓生不良之念,忙叫:“不要嚷。把燈來照看,是老的?是少的?”眾人在燈下仔細打一認,卻是個縊死的婦人。朱常道:“你們把他頸裏繩子快解掉了,打下艄裏去藏好。”眾人道:“老爹,這婦人正不知是甚人謀死的?我們如何卻到去招攬是非?”朱常道:“你莫管,我自有用處。”眾人隻得依他,解去麻繩,叫起看船的,打上船,藏在艄裏,將平基蓋好。


    朱常道:“卜才,你回去,媳婦子叫五六個來。”卜才道:“這二三十畝稻,夠什麽砍,要這許多人去做甚?”朱常道:“你隻管叫來,我自有用處。”卜才不知是甚意見,即便提燈回去,不一時叫到,坐了一舡,解纜開船。兩人蕩槳,離了鎮上。眾人問道:“老爹載這東西去有甚用處?”朱常道:“如今去割稻,趙家定來攔阻,少不得有一場相打,到告狀結殺。如今天賜這東西與我,豈不省了打官司,還有許多妙處。”眾人道:“老爹怎見省了打官司?又有妙處?”朱常道:“有了這屍首時,隻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卻不省了打官司,你們也有些財采。他若不見機,弄到當官,定然我們占個上風,可不好麽。”眾人都喜道:“果然妙計。小人們怎省得?”正是:算定機謀誇自己,安排圈套害他人。


    這些人都是愚野村夫,曉得什麽利害?聽見家主說得都有財采,當做甕中取鱉,手到擒來的事,樂極了,巴不得趙家的人,這時就到船邊來廝鬧便好:銀子心急,發狠蕩起槳來,這船恰像生了七八個翅膀一般,頃刻就飛到了。此時天色漸明,朱常教把船歇在空闊無人居住之處,離田中尚有一箭之路。眾人都上了岸,尋出一條一股連一股斷的爛草繩,將船纜在一顆草根上,止留一個人坐在艄上看守,眾男女都下田割稻。朱常遠遠的站在岸上打探消耗。


    原來這地方叫做鯉魚橋,離景德鎮隻有十裏多遠,再過去裏許,又喚做太白村,乃南直隸徽州府婺源縣所管。因是兩省交界之處,人人錯壤而居。與朱常爭田這人名喚趙完,也是個大富之家,原是浮梁縣人戶,卻住在婺源縣地方。兩縣俱置得有田產。那爭的田,止得三十餘畝,乃趙完族兄趙寧的。先把來抵借了朱常銀子,卻又賣與趙完,恐怕出醜,就攬來佃種,兩邊影射了三四年。不想近日身死,故此兩家相爭。這稻子還是趙寧所種。


    說話的,這田在趙完屋腳跟頭,如何不先割了,卻留與朱常來割?看官有所不知,那趙完也是個強橫之徒,看得自己大了,道這田是明中正契買族兄的,又在他的左近;朱常又是隔省人戶,料必不敢來割稻,所以放心托膽。那知朱常又是個專在虎頭上做窠,要吃不怕死的魍魎,竟來放對,正在田中砍稻。早有人報知趙完。趙完道:“這廝真是吃了大蟲的心,豹子的膽,敢來我這裏撩撥。想是來送死麽。”兒子趙壽道:“爹,自古道:’來者不懼,懼者不來。‘也莫輕覷了他。”趙完問報人道:“他們共有多少人在此?”答道:“十來個男子,六七個婦人。”趙完道:“既如此,也教婦人去。男對男,女對女,都拿回來,敲斷他的孤拐子。連舡都拔他上岸,那時方見我的手段。”即便喚起二十多人,十來個婦人,一個個粗腳大手,裸臂揎拳,如疾風驟雨而來。趙完父子隨後來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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