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見王公死了,爬起來就跑。王婆喊叫鄰裏,趕上拿轉,鎖在王公腳上。問王婆:“因甚事起?”王婆一頭哭,一頭將前情說出,又道:“煩列位與老身作主則個。”眾人道:“這廝元來恁地可惡!先教他吃些痛苦,然後解官。”三四個鄰裏走上前,一頓拳頭腳尖,打得半死,方才住手。教王婆關閉門戶,同到縣中告狀。此時紛紛傳說,遠近人都來觀看。


    且說丘乙大正訪問妻子屍首不著,官司難結,心中氣悶。這一日聞得小二打死王公的根由,想道:“這婦人屍首,莫不就是我妻子麽?”急走來問,見王婆正鎖門要去告狀。丘乙大上前問了詳細,計算日子,正是他妻子出門這夜,便道:“怪道我家妻子屍首,當朝就不見蹤影,原來卻是你們撇掉了。如今有了實據,綽板婆卻白賴不過了。我同你們見官去!”當下一幹人牽了小二,直到縣裏。次早大尹升堂,解將進去。地方將前後事細稟。大尹又喚王婆問了備細。小二料道情真難脫,不待用刑,從實招承。打了三十,問成死罪,下在獄中。丘乙大稟說妻子被劉三旺謀死正是此日,這屍首一定是他撇下的。證見已確,要求審結。此時婺源縣知會文書未到,大尹因沒有屍首,終無實據。原發落出去尋覓。再說小二,初時已被鄰裏打傷,那頓板子,又十分利害。到了獄中,沒有使用,又遭一頓拳腳,三日之間,血崩身死。為這一文錢起,又送一條性命。正是:隻因貪白鏹,番自喪黃泉。


    且說丘乙大從縣中回家,正打白鐵門首經過,隻聽得裏邊叫天叫地的啼哭。原來白鐵自那夜擔著驚恐,出脫這屍首,冒了風寒,回家上得床,就發起寒熱,病了十來日,方才斷命。所以老婆啼哭。眼見為這一文錢,又送一條性命。正是:化為陰府驚心鬼,失卻陽間打鐵人。丘乙大聞知白鐵已死,歎口氣道:“恁般一個好漢!有得幾日,卻又了帳。可見世人真是沒根的!”走到家裏,單單止有這個小廝,鬼一般縮在半邊,要口熱水,也不能夠。看了那樣光景,方懊悔前**勒老婆,做了這樁拙事。如今又弄得不尷不尬,心下煩惱,連生意也不去做,終日東尋西覓,並無屍首下落。


    看看捱過殘年,又蚤五月中旬。那時朱常兒子朱太已在按院告準狀詞,批在浮梁縣審問,行文到婺源縣關提人犯屍棺。起初朱太還不上緊,到了五月間,料得屍首已是腐爛,大大送個東道與婺源縣該房,起文關解。那趙完父子因婺源縣已經問結,自道沒事,毫無畏懼,抱卷赴理。兩縣解子領了一幹人犯,三具屍棺,直至浮梁縣當堂投遞。大尹將人犯羈禁,屍棺發置官壇候檢,打發婺源回文,自不必說。不則一日,大尹吊出眾犯,前去相驗。那朱太合衙門通買囑了,要勝趙完。


    大尹到屍場上坐下,趙完將浮梁縣案卷呈上。大尹看了,對朱常道:“你借屍紮詐,打死二命,事已問結,如何又告?”朱常稟道:“爺爺,趙完打餘氏落水身死,眾目共見;卻買囑了地鄰忤作,妄報是縊死的。那丁文、田婆,自己情慌,謀害抵飾,硬誣小人打死。且不要論別件,但據小人主仆俱被拿住,趙完是何等勢力,卻容小人打死二命?況死的俱年七十多歲,難道恁地不知利害,隻揀垂死之人來打?爺爺推詳這上,就見明白。”大尹道:“既如此,當時怎就招承?”朱常道:“那趙完衙門情熟,用極刑拷逼,若不屈招,性命已不到今日了。”趙完也稟道:“朱常當日倚仗假屍,逢著的便打,合家躲避。那丁文、田婆年老奔走不及,故此遭了毒手。假屍縊死繩痕,是婺源縣太爺親驗過的,豈是忤作妄報!如今日久腐爛,巧言誑騙爺爺,希圖漏網反陷。但求細看招卷,曲直立見。”大尹道:“這也難憑你說。”即教開棺檢驗。


    天下有這等作怪的事,隻道屍首經了許多時,已腐爛盡了,誰知都一毫不變,宛然如生。那楊氏頸下這條繩痕,轉覺顯明,倒教忤作人沒做理會。你道為何?他已得了朱常錢財,若屍首爛壞了,好從中作弊,要出脫朱常,反坐趙完。如今傷痕見在,若虛報了,恐大尹還要親驗;實報了,如何得朱常銀子?正在躊躇,大尹早已瞧破,就走下來親驗。那忤作人被大尹監定,不敢隱匿,一一實報。朱常在傍暗暗叫苦。大尹把所報傷處,將卷對看,分毫不差,對朱常道:“你所犯已實,怎麽又往上司誑告?”朱常又苦苦分訴。大尹怒道:“還要強辨!夾起來!快說這縊死婦人是那裏來的?”朱常受刑不過,隻得招出:“本日早起,在某處河沿邊遇見,不知是何人撇下?”那大尹極有記性,忽地想起:“去年丘乙大告稱,不見了妻子屍首;後來賣酒王婆告小二打死王公,也稱是日抬屍首,撇在河沿上。起釁至今,屍首沒有下落,莫不就是這個麽?”暗記在心。當下將朱常、卜才都責三十,照舊死罪下獄,其餘家人減徒召保。趙完等發落寧家,不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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