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允悶悶地離開了冷楓寬大的辦公室,輕輕帶上門,心情複雜。


    領導說話都不會無的放矢,肯定大有深意,也不知冷楓特意點明他京城大學畢業生的身份是什麽用意,關允越想越不是滋味,腳步就愈加沉重了許多,就讓他對今天的舉動所帶來的不可預知的後果又多了幾分擔憂。


    今年23歲的關允畢業於京城大學中文係,畢業後放棄了留在京城國家部委工作的寶貴機會,回到了家鄉孔縣,被分配在縣委辦公室秘書科擔任通訊員。


    關允回來的原因有很多版本,最正麵的說法是關允吃水不忘挖井人,雖然考上了全國最高學府之一的京城大學,但還是難舍故鄉情懷,所以回到了家鄉發展。


    另有一種說法是關允回到孔縣其實是曲線升遷,他在京城有一個在部委身居高官的未來嶽父,嶽父早就為他設計好了從政之路,回到縣裏是為了打實基礎,增加資曆,不用多久,就會調回京城平步青雲了。


    1995年,縱然是普通的大學生也是天之嬌子,更何況京城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在哪裏沒有用武之地?何必非要回到名不見經傳的平原小縣孔縣?


    不管是哪一種說法,關允從不回應也不解釋,他從京城飛流直下三千尺,一路狂降跌落到縣城,個中原因不足為外人道也。而且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他是怎樣回到孔縣的原因並重要,重要的是,孔縣的現狀,很令人擔憂。


    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縣長辦公室的暗紅色的大門,想起冷楓辦公室的寬大和奢華,再想起孔縣的局勢,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了幾分。


    冷楓的辦公室是101,本是李逸風的辦公室,在冷楓沒有到任之前,李逸風一直就在101辦公室辦公。101辦公室也是縣委最明亮最寬敞的辦公室,而且位置也最好。


    但冷楓到任之後,李逸風主動讓出了101辦公室,搬到了102辦公室辦公。李逸風這麽做可不是謙讓,官場之上,書記對縣長沒有謙讓一說,而是李逸風聽從了王車軍的建議,從西院搬到了東院。


    孔縣縣委坐落在縣城的中部,坐南朝北,麵積不小,整個大院圍成一個方正的長方形,一條主道由南向北從中間穿過,將大院分成東院和西院。


    縣委和政府在一處辦公,原本縣委在西院,政府在東院,但在王車軍說了一句話之後,李逸風不但立即從西院101辦公室搬到了東院102辦公室,他還委婉地轉告冷楓,希望政府班子的辦公地點和縣委對換一下。


    王車軍的原話是什麽已經無從考證,但大意是:“太陽從東邊升起,最先照到東院。”表麵上是指以東方為尊,更深一層的含義是東風壓倒西風。或者說,東方紅,太陽升,太陽最先照耀的地方,官運最強。官場中人最是在意細節,李逸風又是一個事事講究的人,他才不會讓西方壓倒東風的事情發生。


    縣委的建築全是平房,沒有一棟樓房,東院的辦公室從雙數排起,西院從單數排,縣委搬到東院辦公之後,一把手的辦公室是102,就讓李逸風渾身不自在,他就想讓辦公室的排號也全部對換過來,後來又是王車軍說了一句話,他才又熄了心思。


    王車軍的原話隻有八個字:“好事成雙,好運成對。”


    一想到王車軍,關允就心中一陣無奈,他頭上京城大學的光環再耀眼,也抵不過王車軍有一個縣委副書記舅舅的背景。


    能讓縣委書記李逸風言聽計從的縣委第一紅人王車軍,既不是縣委哪位重量級領導,也不是前任的縣委領導,而隻是一名24歲出頭的小年輕,而且,他還和關允是同事,同是縣委的通訊員。


    縣委領導不夠資格配秘書,但縣委書記和縣長總不能事事自己動手,身邊總是需要一個跑腿跟班的人物,通訊員就是秘書的角色。一些大縣或縣級市,書記的通訊員都半遮並掩地直接稱為秘書了,但孔縣是小縣,一直沿用了通訊員的稱呼。


    縣委一共三名通訊員,關允是一個,王車軍是一個,還有一人是溫琳。三人都是去年畢業的大學生,畢業之時,起點相同,但一年之後,人生際遇大不相同。


    才想到王車軍,關允的腳步剛邁出政府的西院,一抬頭就看見王車軍迎麵走來。王車軍邁著副科級以上領導才有的四方步,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上麵的摩絲油光可鑒,一隻蒼蠅試圖落在上麵,努力了幾次都滑到了一邊。


    關允還沒有開口,王車軍就搶先露出了慣常的譏笑的表情,抬了抬他金光閃閃的金絲眼鏡,細長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縫,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關允好幾眼,說道:“高材生,又向冷縣長匯報工作去了?”


    “高材生”三個字咬得很重,加深了嘲弄的意味。


    關允知道,王車軍看不起他,其實何止是看不起,簡直就是赤裸裸地蔑視!


    誰讓他是整個孔縣唯一的一名京城大學的高材生,誰讓他這名當年轟動了全縣的高材生從京城大學畢業之後,不但沒有留在京城,反而灰溜溜地回到了孔縣,並且在畢業一年之後,混得還不如畢業於職業技術學院的王車軍!


    王車軍完全有理由有資格經常拿“高材生”的光環朝他的臉上抹黑。


    關允沒有示弱,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隻能領導才能稱得上是匯報工作,我們這些通訊員,頂多就是為領導端茶倒水,是服務員。”


    關允特意強調了通訊員是服務員的身份,也是有意點醒王車軍,希望王車軍收斂幾分,別以為他現在深得李逸風信任,又有一個副書記的舅舅就真當自己是一棵菜,其實在縣委裏麵,不提副科就是不入流的等外人。


    王車軍嘿嘿一笑:“果然是京城大學的高材生,有見識,口才也好。不過話又說回來,同樣是服務,服務的對象不同,最後的結果也不同。”神秘地笑了一笑,他壓低了聲音,“小道消息,市委已經考慮要將冷縣長調離孔縣了。”


    關允可是吃驚不小,他才鼓足了勇氣下定了決心要將全部賭注押在冷楓身上,怎麽冷楓就要調離了?消息真的屬實的話,他豈不是一腳踩空,要摔一個大跟頭了?


    難道說,他對冷楓背景之中隱藏的驚人的事實所做出的分析是錯誤的?怎麽會!根據他的綜合對比,冷楓的官運應該比李逸風更亨通才對!


    “真的?”關允緊張地問道,“你的消息可靠?”


    “你說呢?”王車軍諱莫如深地笑了笑,又用手攏了攏頭發,他站在一顆高大挺直的楊樹下麵,愈加襯托他高大的身材自信挺拔。隻不過和高大身材不相符的是,他的眼光跳躍不定,而且左腳輕微的顫動,顯得整個人就不是那麽沉穩,有輕浮之態。


    王車軍是縣委之中為數不多的高人之一,高人一說,不僅是因為他是縣委書記跟前紅人和縣委副書記外甥的兩重身份,還在於他確實長得人高馬大,身高超過一米八,在黨政機關人員普遍身高不高的對比下,他不管走到哪裏都是鶴立雞群一樣的焦點。


    縣委就有一個順口溜說道:“孔縣兩大怪,京大的高材不成材,技院的高人成大材。”京城的高材不消說指的是關允,而技院的高人當然是說王車軍了。


    真要算起來,雖然關允和王車軍都是去年畢業的大學生,但實際上關允一畢業就分配到了縣委辦秘書科,比王車軍早到縣委半年。王車軍畢業後先分配到了鄉鎮,在鄉鎮上了半年班才又來到了縣委辦秘書科,而且還是以借調的名義,現在他的人事關係還在下麵的鄉鎮。


    應該說,不管從學曆還是論資排輩上,王車軍都和關允差了一大截,但偏偏在官場上有一句話是說,年齡是個寶,能力很重要,學曆不可少,背景最可靠。


    關允和王車軍年紀相仿,能力超他一等,學曆耀眼很多,獨獨沒有後台關係,所以孔縣的怪現象還可以加上一條——紅人是借調——連人事關係都還沒有正式調入縣委的王車軍,隻憑一個借調的身份,就成了孔縣縣委第一紅人,而且有望在下一步搶在關允之前提升副科,正式邁入官場的第一道大門。


    副科是個檻,提了副科,在官場就相當於入流了,不再是等外。


    關允並不嫉妒王車軍的耀眼,卻心中不服,他不信以他孔縣唯一一名京城大學畢業生的身份,不能在縣委站穩腳跟並且打開局麵。


    王車軍很滿意關允的吃驚,他對自己始終能壓關允一頭十分開心,不是誰都能有機會騎在京城大學高材生的頭上耀武揚威。打敗一個比自己更有實力的人,比打敗一個弱小的對手要有快感多了。


    “我還有兩個消息要宣布……”王車軍上前一步,故作親密地拍了拍關允的肩膀,“別怪我沒有提前告訴你,關允,聽說冷縣長一走,縣裏新提的兩個副科人選,就會正式公布名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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