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新月之笛


    會議室內,幾個男人的臉在暗淡光線裏顯得神色莫測。


    身體微微前傾,曲起手指用食指骨節輕輕敲在會議桌桌麵上,接著,我在四個男人注意力集中過來的時候,擺出一副裝叉表情,“怎麽,你們似乎不相信?”


    “不相信都姆茲血統與新月召喚,沒有任何關係嗎?”


    現場氣氛似乎凝固片刻,之後,波魯薩利諾的笑聲在耳邊響起,“耶~我相信,替身王與巴古阿之死,百歲你的表現實在叫人刮目相看,所以澤法老師他們也相信。”


    偏過頭,身側這位人笑得別有深意的臉落入視野,對上我的目光,他唇邊笑意更深,墨黑眼睛閃爍奇特神采,“可是,隻有我們相信卻不夠呀~”


    “我知道,所以才有接下來的話題。”我眯了眯眼睛,齜出一口大白牙,裝作沒發現他眼裏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毫無掩飾的危險目光。


    兩人四目相對,這人幾不可聞的哼了聲,忽然從後邊攥了攥我的馬尾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那就先從詩蔻蒂腹中的孩子說起,如何?”


    “百歲似乎一早就發現了,詩蔻蒂的孩子不是阿塔沙塔的後代。”


    我愣了愣,隻覺得很無奈,“你究竟多在意這件事?”想了想,目光環顧周遭一圈,最後不得不妥協的從頭開始說起,“巴古阿的眼神。”


    會議室裏四個男人,對於波魯薩利諾提起的話題,剩下三位雖然不搭腔,卻也均是一副頗感興趣的表現。


    這種情況下,我原本想故意忽略的企圖,似乎無法蒙混過關呢~


    既然不能避重就輕,那就隻好從頭說起。


    “初見麵那次和晚餐的時候,雖然掩飾得不錯,巴古阿偶爾瞥向詩蔻蒂的眼神卻還是泄露了秘密。”


    一切尚未發生前,都姆茲那位前宰相看著我的目光,可真是熟悉啊~那種隱約透著肉/欲的打量,和看向詩蔻蒂時唾手可得的不經意。


    “要知道,男人看別人的女人和看自己的女人,眼神裏的含意完全不一樣。”


    那時候我還覺得好笑,因為在場的國王竟然沒發現,自己的頭頂顏色不對。


    勾了勾嘴角,我抬高視線,“國王的宰相用看待床伴的眼神,看著國王的寵姬,還能有別的答案嗎?”


    “耶~當時我隻留意替身王。”波魯薩利諾悠悠然接口說道,“他的表現讓我誤會,他是在勾引你。”


    你這混蛋真是夠了!嘴角狠狠一抽,我下死眼瞪了他一下,別人這麽正經的時候,你像個妒夫一樣是要鬧什麽啊白癡!


    沐浴在我殺氣騰騰視線裏,波魯薩利諾唇角翹了翹,壓低聲線,音色略顯沙啞,“那時候我很生氣,因為百歲是我的……”


    微眯的眼睛,眸光深處泄露出幾絲邪佞之色,中間刻意停頓一會兒,然後他才又故作無意的繼續說道,“同伴啊~”


    ………


    短暫的靜默過後,嘖了聲,我轉開盯著波魯薩利諾的目光,視線放平在半空。


    “宰相與寵姬存在不可告人的關係,國王要嘛不知情要嘛無能為力。”


    “開始我是這樣認為,回房間以後,我想起紅漿果榭寄生與套娃在北海的特殊意義,察覺不對勁離開房間想確認,卻來不及救回那可憐男人。”


    “無能為力的不是國王,那人是替身,所以巴古阿才露出破綻,因為前宰相眼裏,替身王是工具,連人都不是。”


    把一雙手都擱到會議桌上,一邊回想一邊把那些記憶的片斷與細節組織修飾成語言,最後慢慢的告訴在場四個男人。


    “實際上,巴古阿的死有一個重要疑點。”


    “發現情人背叛,換做其他人會怎麽做?”


    “除了逃走,恨意難平之下一定會狠狠報複。”


    “巴古阿為什麽不向海軍揭發,反而是潛入詩蔻蒂房間尋找什麽?”


    巴古阿是門門果實能力者,他能夠輕而易舉逃離,而即使他想報複,如果第一時間找的是錫蘭號指揮官,第二次中毒的事也就不會發生。


    這是我最奇怪的地方,為什麽巴古阿不找海軍。


    “特裏頓準將是先在巴古阿的住艙發現他…呃…”


    說到這裏停頓下來,我的目光對上會議桌另一端的特裏頓,猶豫幾秒鍾,接著往下說,“半截身體,然後才又在詩蔻蒂房間找到另外半截,對吧?”


    聽得我這般詢問,長桌彼端的男人眼神古怪而犀利。


    半晌,他點點頭,緩聲說道,“惡魔果實能力者死亡導致能力消失,都姆茲前宰相被閉闔的空間斬斷,那時候他已經斷氣。”


    ………


    “特裏頓準將是個溫柔的人呢~”


    巴古阿死亡現場,情況與我推測大致相同,因為當時特裏頓準將說能力者死亡能力消失,又說年輕女孩會嚇著,那時候我就想,衛兵們抬來的屍體樣子很淒慘。


    “所以後來我認為,巴古阿死之前並不是想回去找解藥,而是另有原因。”


    而那個原因…還是需要從頭說起…真麻煩。


    我抿抿嘴角,一時覺得要讓其他人理解自己的腦洞…語言什麽的有時候真是貧乏,這群目光炯炯的魚唇的男人,自己都不動腦子嗎?


    一直是我自言自語,簡直像個神經病有沒有?


    朝天翻出白眼,最後我還是得在四個男人一隻毛團的圍觀下,繼續發癲似的分飾兩角,自問自答。


    “先不管巴古阿後來找什麽,他不向海軍揭發背叛的情人,多半是為了那女人身上有他要保護的東西。”


    “阿塔沙塔姬妾成群卻連個蛋都生不出來,後宮女人們手段如何厲害也辦不到,況且有情人的詩蔻蒂懷上孩子,那麽唯一的答案就是阿塔沙塔不行。”


    “反向推論,詩蔻蒂和巴古阿都知道,那孩子是誰的。”


    “為了自己的孩子,巴古阿想找到能夠挾製詩蔻蒂的東西,讓孩子母親繼續乖乖聽話,隻是他高估自己,結果功虧一簣。”


    “那麽,私通的男女是憑什麽認為,嬰孩出世後就不會被發現,並非阿塔沙塔血脈?”


    “畢竟有新月召喚的傳承在。”


    “詩蔻蒂或許自信於古恩露德血脈,可是巴古阿難道不擔心?倘若將來被揭露,會死去的首當其中是他的孩子。”


    “都姆茲左宰相,阿塔沙塔極信任的高官,那個男人或許從國王的行事當中發現過,關於新月之笛的秘辛,才會讓他有恃無恐。”


    “也才叫他冒險前往詩蔻蒂房間尋找。”


    ………


    “他在找什麽?”發問的是薩卡斯基,同時他探手揉了把怎麽看都怎麽象猞猁的毛團,投過來的目光裏帶出點威脅,“詩蔻蒂房間找不到,又回自己房間?”


    “嗯~這些天我研究了都姆茲許多資料。”我飛速盯了眼在薩卡斯基指尖磨蹭的圓滾滾毛團,把視線錯開,盡量麵不改色,“包括開/國之君英雄王,古恩露德,以及曆代國王的肖像,我發現…”


    “百歲你等等!”波魯薩利諾又一次疾聲打斷我說到中途話,猛地探過身,他大半張臉堵在我的視野當中,“你哪來的那些資料?”


    “郵購噠~”我眨巴眨巴眼睛,得意洋洋的翹高嘴角,“偉大航道通販有個高管和我認識,他幫我弄來噠~”


    都姆茲政權崩潰,動/亂期間是黑市商人發財的好機會,攻下王宮的軍隊一般隻會對珠寶黃金感興趣,皇廷之內的圖冊卷宗很容易到手。


    錫蘭號航行途中,我把消息發出去,沒過幾天郵政海鷗就空投了想要的東西來啊~


    許是這一刻我笑得太嘚瑟?波魯薩利諾的眼神頓時有些陰鬱,“為什麽百歲能和偉大航道通販高官相識啊?”


    “一個國家的機密卷宗,收集它們本身就是冒險,能夠為你承擔風險,那個男人…”一邊說人一邊湊得更近些,接著,他的語氣變得森然,“是你的追求者還是情人?”


    “之前尋找手術果實的時候,我給過對方一條保命的生財之道。”我無辜地聳聳肩,“現在他得還我人情啊~”


    偉大航道通販什麽都賣,自然也包括情報,而通常販賣情報,利潤有多大風險同樣就有多大,我指點對方一條既能保命又發財的路子,不管怎樣,人情他總是要還。


    都姆茲宮廷檔案又不是曆史正文,如今那國家混亂不堪,收集它們隻是舉手之勞。


    更何況,我讓對方給的東西裏,一部分極為珍貴的是複印件啊~


    ………


    “你打算直接親上來嗎?”近距離白一眼過去,我抬手按在險些要貼到自己臉上的腦袋,手腕用力把他推遠些,“別總是把話題扯到奇怪的地方去啊你這家夥。”


    按在掌心的臉被擠得有些古怪,他嗚嗚悶叫卻沒有任何掙紮,眼珠滴溜亂轉,瞬間浮出一絲壞壞的笑意。


    鬼使神差似的我鬆開些力道,頃刻間就感覺…掌心被輕輕舔了舔。


    火燒一樣迅速收回手,想了想又把掌心往他衣服上使勁蹭了蹭,搽幹淨剛剛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伸出舌頭舔過的掌心那一塊濕漉,我皺了皺眉,重新調開目光。


    “剛剛說到哪裏?”被波魯薩利諾一打岔,我忘記之前說到哪裏。


    “曆代國王的肖像。”特裏頓準將沉聲回答,麵上看似平靜,眼神卻別有所指的打量波魯薩利諾,半嘲半諷的樣子,竟象是發現他的小動作。


    眼角餘光中我看到身側這人毫不躲避的回視,唇邊噙著淡淡微笑,不動聲色裏更有一股邪魅的意味。


    搶在空氣中無形的烽火硝煙進一步濃烈起來之前,我悶聲開口,“都姆茲曆代國王肖像當中有一個共同特征。”


    “所有國王肖像裏,他們的左手都戴有一枚平平無奇的戒指。”


    “然而,英雄王成為國君之前,那枚戒指卻戴在古恩露德手上。”


    話音落下,波魯薩利諾與特裏頓準將兩人錯開視線,與其他人一起把注意力轉過來。


    “古恩露德唯一傳世的畫像,她的動作很古怪。”一邊說我一邊抬起自己的左手,模擬畫像上的姿勢,手掌舉到臉側,翹起尾指,手指指尖淩空按壓著什麽。


    “或許畫像有被細心篡改,然而大體布局無法改變,這樣姿勢,像不像她在吹奏?”


    “那枚戒指?”率先反應過來的是薩卡斯基,與他食用的岩漿果實相反,男人的存在感總是帶著一絲冰冷,聲線裏同樣帶著萬年不化的寒意,“關鍵是戒指?”


    “或許——”我放下手,嘴角勾了勾,“看不到實物無法確認,所以我說隻有七成把握。”


    片刻過後,澤法老師麵龐上才現出一絲若有所悟,沙啞著嗓子說,“你收集都姆茲的卷宗研究得出答案,卻保持緘默。”


    “如果不是加冕失敗,你其實想一直隱瞞吧?”


    灰藍眼瞳目光直直逼視,如同他麵無表情的神情,冷靜瞳孔彷如能看透一切,“到現在才坦白,你希望海軍做什麽?”


    “保護詩蔻蒂。”我冷靜的回答,直到現在才道出自己的目的,“如果我的猜測正確,找到那枚戒指,海軍就保護詩蔻蒂,直至孩子出世。”


    片刻過後,澤法老師眉宇間浮出深切怒意,口氣更加冰冷,“千歲百歲,如果加冕成功,新月召喚會使用包括你在內的幾十名年輕女人。”


    ………


    澤法老師帶著質問意味的發言,導致餘下三人一時都把視線投過來,落在身上的目光鋒利如刀,仿佛要將人血肉筋骨層層剖開的尖利寒意。


    不自覺收緊手指,我抿了抿嘴角,冷聲回答,“我不是救/世/主。”


    或許是這一刻我的態度過分強硬,會議室內陷入某種凝滯般的僵持。


    時隔許久,邊上探過來的手覆到我的手背上,溫熱的帶著厚繭的手,慢慢地掰開握成拳頭的手指,“我也不期待百歲是救/世/主。”


    波魯薩利諾含笑的聲音傳來,內中含著淺淺異樣情緒,“隻是,你的隱瞞是不信任表現,這叫我很傷心啊~”


    我一愣,訕訕的移開視線,垂下眼簾,悶聲說道,“很抱歉——”選擇隱瞞,確實是我任性妄為,畢竟我曾經信誓旦旦要給予信任,現在這樣算是自毀諾言。


    “真的,很抱歉。”我隻是沒辦法信任,騙得了誰我也騙不了自己,我信不過任何一個人,所以,“非常抱歉。”


    微微轉過頭隨即發現他同樣偏頭望著我,眼睛折射燈火,墨黑蘊氳幾點光斑,褪去往常的怠惰輕佻,神色帶了幾絲柔軟。


    沒多久他轉開視線,曼聲笑道,“耶~實際上海軍本部也有要護住嬰孩的意思吧?所以澤法老師別再裝了,會嚇著她的。”


    “百歲隻是偶爾轉不過彎來而已啊~”


    ………


    “什…什麽?”


    呆愣幾秒鍾,完全消化波魯薩利諾話裏的意思,我抬高視線環顧周遭,最後把目光對上會議桌上首的特裏頓準將。


    他看了我幾秒鍾,聳聳肩,平靜的說道,“本部已經出麵幹涉,詩蔻蒂暫時扣押在主艦,中樞也同意由司法島接手,而非赤土大陸直接判決。”


    說完之後,又沉默良久,才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似乎很無奈地搖搖頭,“百歲你這姑娘的想法真是叫人猜不透啊~”


    “正義,在你看來如此軟弱無力嗎?”


    猶豫了一下,終是無法忽視投注到身上的隱約無奈與失望眼神,我壓低音量,囁嚅的回答,“我相信正義,可我信不過政治。”


    所謂,[兩害相較取其輕],無論哪個世界,因為權衡而不得已的‘犧牲’隨處可見,為了更大的目標,數也不數不清的冤屈泯滅在黑暗裏。


    哪裏有純粹的是非分明,我早就體會過了啊~


    閉了閉眼睛,我笑了笑,壓下腦海深處瞬間翻騰的破碎畫麵,重新睜開眼睛,抬高視線,“既然如此,也就沒必要交換。”


    “我們去找那枚戒指的線索。”


    ………


    “線索?”


    “不是在巴古阿的住艙嗎?”


    波魯薩利諾與薩卡斯基兩位同窗幾乎異口同聲發問。


    “事實上確實需要去巴古阿的住艙,隻不過——”我站起身,慢慢的搖了搖頭,“答案應該在替身王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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