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市委的任命文件下來的前一晚,孟謹行去看望羅民,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消息顯示,羅民卸任基本已成定局,但動向始終是迷。


    這次來都江看望羅民和羅家二老,一來是羅民卸任在即,孟謹行心中不舍;二來是看看羅民如果離開西南,是否要把父母留下,自己能不能幫上什麽忙;三來是慕嘯天引進的那個項目,他始終覺得有些問題。


    羅民經曆過太多的人生起伏,對於即將卸任雖然心中難免落寞,但也並無傷感,倒是因此進一步看清一些人的真麵目,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一直以來不培植親信是個正確的決定。


    孟謹行來看他,道明來意,羅民頗感欣慰之餘,拉著孟謹行一起出門散步。


    這是孟謹行自認識羅民以來,二人之間第一次完完全全推心置腹的交談。


    羅民告訴孟謹行,由於他的年齡麵臨到限,他又不想再次遠離父母,中央已經同意他辭去省委書記一職,去省人大任職。


    “……所以,謹行啊,謝謝你!我接下去有大把的時間可以陪父母了!”


    羅民不會離開西南,這讓一直心裏像缺了什麽的孟謹行一下有了踏實感,他真誠地說:“書記,你能留在西南,是西南之福!”


    “嗬嗬,你這話誇張啦!”羅民一搖手,“我是西南的兒子,為西南做任何事都是份內之事,我個人絕對談不上是西南的有功之臣。我隻希望,有生之年,能為西南再盡綿薄!”


    “無論如何,您在西南,我就覺得踏實!”孟謹行說。


    羅民轉頭看他一眼,很快又目視前方道:“謹行,人要往前看。你的路還很長,困難是必定存在的,所以精神頭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倒!”


    “我明白。”


    羅民點下頭,一邊前行一邊說:“至於那個內燃機項目的土地問題,既然都江市政府已經有了決議,你作為縣政府的一分子,就該堅決服從執行。隻要你們的製度是完善的,即使真有人想鑽空子,也未必會得逞。何況……”他迅速地側臉掃了孟謹行一眼,“你們推薦給華天投資的那個項目,也是值得推敲的。”


    孟謹行心一沉。


    羅民對蘭芝的情況了如指掌啊!


    他不得不承認,提供給珠夫人的項目因為存有公關的目的,項目背後所涉及的利益不會比內燃機項目少,羅民這是提醒他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這讓他微感委屈,且不說華天是內資企業,項目交給華天算得上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是這個項目送出去後珠夫人能辦成的事,意大利客商能辦嗎?


    羅民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事,搖搖頭道:“內燃機項目的投資方是誰,這不是問題的關鍵。你得看,這個項目是不是為高新工業園的發展起到了積極作用,引進這個項目的源頭人物又是誰!”


    孟謹行一愣,引進這個項目的不是慕氏父子嗎?


    羅民道:“老慕的姐姐慕新中同誌,是祁華同誌續娶的夫人,這個項目是慕新中同誌牽的線。”


    祁華同誌雖然八十年代初就退居二線,但一直是頗有影響力的老同誌,慕新華的姐姐竟然是他的夫人,這個消息讓孟謹行大感意外。


    他甚至困惑地想,父親認識慕新華那麽多年,對慕氏父子又反複作過分析,怎麽獨獨就漏了這麽關鍵的人物?


    羅民停下腳步看著孟謹行,他太熟悉慕新華與孟清平之間的恩怨,因而他幾乎一眼就能看穿此刻孟謹行的困惑,他相信孟謹行此時的困惑,恰恰是孟清平一直不得而知的秘密,也是直接導致當年慕新華取孟清平而代之的真正原因。


    “慕新中同誌曾是我們軍區療養院的護士,祁老在療養院休養期間,她曾擔任一年多的特護,祁老和家屬對她的工作相當滿意,後專門把她調到身邊擔任專職看護。祁老的愛人不幸去世後,祁老悲痛不能自製,她盡心竭力照顧安慰,使祁老慢慢走出傷痛,重新煥發出抖擻精神。”


    羅民抬頭看了看天空,“我印象很深,他們結婚那一年,正是老慕提拔擔任市長那一年。”


    孟謹行聞言恍然大悟。


    他默然無語地跟在羅民身側往回走。


    很多事情,放到明麵上是一回事,私下又是一回事。


    高新工業園的這兩個項目,表麵上都是招商引資項目,但實際上卻已經演變成兩個高層家族各自的利益劃分。


    孟謹行突然感覺自己如同被巨浪推動著,正一點點向著漩渦的中心卷進去,這種向心的力量,就像一個巨大的吸盤吸附著他,隻要他一天身處大浪之上,他就一天無法擺脫。


    他感到自己又一次迷失了。


    不知何時,羅民寬厚的大手搭上他的肩頭,語重心長地說:“謹行啊,大海行舟暗礁無數,常常容易迷失方向。一個好的舵手,應該永遠知道自己的主航向在哪裏,唯如此才能真正一路走下去。”


    孟謹行感激地看了羅民一眼。


    這位長者如此了解他,連他內心的迷茫全部看在眼裏,令他覺得周身充滿了溫暖。


    雖然,羅民的話也多少透著一些無奈,他強調的是“走下去”,而不是“達到終點”,但恰恰是這樣沒有欺瞞的指引才更顯出羅民的真誠。


    “謝謝書記,我知道怎麽做了!”孟謹行認真地看著羅民。


    羅民欣慰地拍拍他的右臂,“做對得起良心、俯仰無愧的幹部,我期待你有一天能對自己說聲問心無愧!”


    ……


    市裏的任命文件下來後,躊躇滿誌的慕嘯天接連召開各項工作會議,觸角伸向政府工作的各個領域,大事小情必得顧問,凡未經他許可的工作,無一幸免地被他批得體無完膚。


    官場中多的是見風使舵之人,眼看自己的分管上司都失去了話語權,各大機關單位的頭頭們開始跳過柯周、黃梁、紀發奎、何春桃這些分管副縣長,開始直接去慕嘯天的辦公室匯報工作,蘭芝縣政府的縣長辦公室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忙景象。


    傅聲揚、鄧琨出於平衡需要,一致同意汪楨的提議,在提拔慕嘯天擔任縣長的同時,把孟謹行也往上拉了拉,接替慕嘯天擔任常務副縣長。


    由於傅聲揚最終沒有同意蘭芝縣政府再被一名副縣長的缺,孟謹行在擔任常務副縣長後,不但接過了發改外事財政這一攤工作,還繼續兼顧著過去的一攤分管工作。


    正因為如此,盡管慕嘯天采用高壓態勢,以最快的速度收了其他幾位副縣長手中的權力,但他卻沒能把孟謹行的權力一並收入囊中。


    不是慕嘯天不想這麽做,而是他眼下還做不到這一點,最大的原因在於,蘭芝的財權審批權一直是由常務副縣長掌握。


    他擔任常務副的時候,手裏沒項目沒錢,上麵又有鍾敏秀這個縣長壓著,手裏空捏著一支筆,下麵來找他批錢,他還是得看鍾敏秀的臉色去與孟謹行商量。


    如今,他成了政府一把手,又為蘭芝引進了幾億的項目,那支筆卻到了孟謹行手裏。


    慕嘯天決心要從孟謹行手裏把這支筆收回來!


    當領導最重要的得把控兩樣東西:人和錢。


    人反映的是人事權。


    錢反映的是財政權。


    鍾敏秀是組工幹部出身,上麵又有劉國華撐腰,慕嘯天不會傻到去與她爭人事權。


    但他作為縣委二把手、政府一把手,豈能容忍三把手握著財權與自己分庭抗禮?


    慕嘯天回家跟老頭子說了此事,求老頭子給出個主意。


    慕新華心中暗歎兒子連這點小事都搞不定,但到底還是替他出了主意,讓他找舒淩聊聊這事,鼓動舒淩在書記辦公會上提出這事。


    為怕兒子到時候話說得不妥帖,慕新華暗中又召見了汪楨,把意思透了過去,希望汪楨能點點舒淩。


    舒淩原是想著唐浩明下台是自己的一個機會,畢竟鍾敏秀來蘭芝時間還短,傅聲揚又一心求穩定,基本不會在這個時候從外麵空降一個書記進來,自己這回終於能揚眉吐氣當一把手了。


    沒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他白往汪楨那裏扔了八萬塊錢,到了一句辦不了,這事就算完了。


    從鍾縣長變成鍾書記那天開始,舒淩每回看見鍾敏秀,內心就忍不住要想象一下這個風韻猶存的女人,是如何在劉國華的肥短身形之下婉轉承歡,以此換得事業蒸蒸日上的。


    這種心態之下,汪楨突然召他,舒淩就如同在黑暗中見到了星光,屁顛顛就去了。


    汪楨先是假惺惺對沒能為舒淩尋到機會而遺憾了一番,接著又表示舒淩年紀還輕還有機會,繼而又透露,他這次跟省委慕部長匯報工作時還特意提到舒淩,向慕部長強調了舒淩對慕嘯天的支持。


    鑼鼓聽音,說話聽聲。


    舒淩鑒毛辨色,對汪楨要他支持慕嘯天工作的態度心領神會,當即表示一定不辜負慕部長和汪部長的知遇之恩。


    慕嘯天找到舒淩時,雖然說得辭不達意,但汪楨打過強心針在先,舒淩一下就明白了慕嘯天的想法,當即表示心中早就覺得財政一支筆就該捏在政府一把手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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