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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王源不知道的是,柳熏直所言固然有誇大的成分,但大多都是事實。雖然李適之禁止王源出府是出於另外的原因所致,但正如柳熏直所言的一樣,這幾日王源這個名字在長安城的文人圈名士圈中卻是大紅大火。


    梨花詩會上的幾首詩作很快便瘋傳開來,各類聚會詩會之中,這是必談的一個話題。這當中自然有王維王昌齡顏真卿等名士大加讚賞的功勞,更是有李適之府中的柳熏直梁思歸等人刻意散布的功勞。


    大唐長安是座神奇的城市,雖然大部分人都被圈養,似乎與世隔絕,但每一個話題每一件事情都會在很短時間內形成一股潮流。譬如去年夏天,當宮中貴妃的三位姐姐的車馬被召進長安,虢國夫人身著的大紅牡丹花鳥的抹胸裝以及插著長長雀翎的遮陽青花寬簷布帽,便幾乎在一夜之間成了長安貴婦們的新寵。


    去年夏天,隻要你在長安街上走,遍地可見大紅抹胸裙和插著雀翎的帽子。據說因為這種帽子的流行,嶺南一帶的彩孔雀被殺了成千上萬隻,便是為了得到孔雀頭上的翎毛來做帽子。


    ↑,文壇中也是一樣,一首好詩可以在數日之內成為長安文士們議論的焦點,而這種議論會立刻引起相關圈子的主意,比如平康坊的眾多青館。其中商業頭腦敏銳的數家青館,很快便集中樂師為王源的幾首詩配了曲,用不到半天時間,便可在絲竹悠揚的平康坊繁華的街道上聽到正當紅的詩作譜成的曲子。


    若想要知道長安城最近誰的詩最火,一個最簡單的辦法便是去平康坊聽聽青館之中唱的是誰的詩作。要知道長安城最近最流行的發飾,最流行的衣服樣式,最流行的妝容是是什麽,在平康坊中一樣可以找到最正確的答案。


    很奇怪,但很合理,大唐的流行文化就是如此的敏銳,文壇和官場,官場和青樓,文壇和青樓,就像同時旋轉的同心圓,總是同步的運轉,相互的影響。


    王源在李適之府中呆了四五日,天天聽柳熏直梁思歸他們說自己現在在長安城已經名聲大噪之類的話,聽得都有些反胃。本來王源以為這些都是他們的客套,事實或許沒那麽誇張。但一遍是客套,三五遍是客套,難道三十遍五十遍也是客套?王源自己也有些信了,同時也更渴望出府去瞧瞧。


    王源決定親自去外邊看看自己到底.火到什麽程度了,另外還有一件事情自己也要去辦。詩會上那個平康坊秋月館中的蘭心惠有個謊言尚沒圓謊,約好了三天後自己去找她聽她的解釋,現在過去四五日了,也該去瞧瞧蘭心惠編的故事是否合乎邏輯了。好歹有個說法,這既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也讓自己附身的這幅皮囊原來的那具靈魂得到安息。


    二月初八午後,王源裝作午睡後悄悄起身,換了身仆役的服飾扮作出入左相府的仆役模樣順利的溜出了左相府。


    出了府門,王源果真看到不少人在門口晃悠,大多是一些文士,也有少數陌生魁梧眼中精光閃爍的不明身份之人,不過總體而言還算正常,並沒有看到柳熏直口中那種人頭濟濟翹首以盼的情形,而且自己露麵之後,也沒見這些人哭著喊著朝自己奔來要簽名的情形,甚至連個跟自己打招呼的人都沒有。


    “這位兄弟,那王源王公子可在左相府中麽?”有幾人圍上來問王源。


    王源瞬間明白這些人為何對自己視而不見了,因為自己這身裝束很好的掩飾了身份。青衣小帽的仆役打扮自然不可能是王源王公子,而李左相府中這種打扮的仆役每日出入何止上百人,這些人大多沒見過王源,又哪裏能認出來。


    “在府裏啊,怎麽了?”王源頑皮心起,笑著跟他們說話。


    “麻煩兄弟幫我遞個名帖成麽?就說我長安胡德誌很是欽佩他的詩才,請他替在下點評一下我的幾首拙作如何?”


    說這話,一本自己裝訂的詩冊塞到王源手裏,麵前這名胖臉書生滿臉的期待之色。


    “還有我等,也希望得到王公子的指點,在下崇義坊劉正安,”


    “在下趙誌敬……”


    王源看著亂糟糟的一群文士心中甚是好笑,擺手道:“我急著去辦事,可沒功夫幫你們。不過聽說下午王公子要出門,你們在此等著,沒準會遇到他本人。”


    眾人大喜道:“真的?”


    王源道:“騙你們作甚?莫擋道,我這可要去辦事去了。”


    眾人聞聽王源下午會出左相府,豈會再對這個仆役感興趣,紛紛散開來各自尋找最佳位置緊盯著門口,王源趕緊脫身離開,過主街之後拐上叉街直奔平康坊而去。


    路上王源有些發笑,卻更加的有些疑惑。想著柳熏直恭維自己的話多有不實,雖然看上去自己確實是有些名氣了,但卻並非如柳熏直口中描述的那般誇張。在柳熏直口中,自己似乎已經成了全民偶像一般,甚至會危及安全,但事實並未如此。那麽自己不被允許自由外出的理由其實是荒謬的,絕非這個緣故。


    半個時辰後,王源進入平康坊的坊門。一進.平康坊中,站在縱橫交織人流如潮的坊內街道上,王源立刻便驚呆了。倒不是因為平康坊的繁華熱鬧,也非街道兩旁各家青館的樓閣廊簷之精致華美,而是因為王源的耳中充斥了街道兩旁青館之中傳出粗細高低不一樣的歌聲。


    雖然人聲嘈雜,雖然歌聲斷續,雖然曲調陌生,但王源還是能聽清唱的是什麽。


    左邊的紅玉館大廳中唱的是: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右前方的青嵐館唱的是: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左耳朵聽得是: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右耳灌進來的是:人麵不知何處,桃花依舊笑春風……


    王源幾乎傻了,幾乎每一家路邊的青館之中都在唱著自己最近寫出的幾首詩,這讓王源突然有了一種小時候在後世逛集貿市場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小時候跟著老家的爺爺奶奶去趕集,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走幾步便能聽到商家擺放的露天的音響中這邊放著:“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那邊放著:“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而走幾步又能聽到:“我在仰望……月亮之上……”。而能在集貿市場上放出的歌大多是正在全國各地火爆流行的神曲。


    現在,在這裏每走幾步,聽到的都是自己那幾首詩譜成曲調在表演,這讓王源心中不知何種滋味。王源很難描述自己的感覺,顯然自己確實如柳熏直等人描述的那樣,已經憑借詩會以及幾首搬運詩出名了,但眼前這種火爆的架勢,還是讓王源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尷尬。


    王源平抑心情深呼吸了幾口,提醒自己要鎮定,既然自己的詩在此處如此火爆,王源可不想被人認出來,那恐怕真的會寸步難行。於是低頭疾走,很快找到了位於坊內十字街西首的秋月館。


    平康坊中,十字街是最繁華的位置,而數十家最出名的青館也正是位於十字街上;其他的不上檔次的妓院便隻能存身於叉街或者是橫巷胡同之中了。


    秋月館並不是平航坊青樓中的老大,在平康坊中梨花館才是行業翹楚,但秋月館也並非籍籍無名,這一點從巨大的門樓和招牌,以及院內高高聳立的高達三層的精致樓房便可看出。和十字街上其他青館比起來毫不遜色。


    王源來到秋月館高大的們樓前,兩名帶著灰色布帽的魁梧男子正坐在門前的條凳上曬著太陽,一名滿臉脂粉的女子握著一方白色手娟正百無聊賴的邊打著阿欠邊和兩名壯漢閑聊。


    此時正是午後時分,按照大唐的生活習慣,此刻各大青館開門不久,還有不少徹夜陪客人狂歡的妓.女尚未起床,再往後推一個時辰,才是客人們陸續上門的時候,一直持續到日落時分,坊門關閉,才算是高峰期過去。


    門前迎客的女子顯然起來的時間不久,滿臉脂粉也掩飾不住倦意,當看到王源在門口探頭探腦時,她隻瞟了一眼王源,但看著王源身上的裝束便失去了興趣。


    王源不管那麽多,邁步便往門裏走,那女子彈簧般的跳了起來,攔住王源皺眉道:“喂喂喂,你這人要做什麽?要進門也不打聲招呼?”


    王源笑道:“進這裏也要打招呼麽?貴館開門不是做生意的麽?”。


    “呀,你這人說話好沒道理,青樓之中便沒規矩了,什麽人想進來便進來?”


    王源笑道:“那怎麽說。”


    女子翻了翻白眼曼聲道:“怎麽說?找相識的還是來嚐鮮的啊?看你這樣子也是第一次逛館子,告訴你知曉,新郎君逛青館資費可是加倍的哈,錢拿出來過個目,帶足了錢便能進去。”


    王源笑了:“原來還有這個規矩,不過我不是來尋快活的,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你在咱們秋月館有認識的相好?我怎麽見你眼生?去去去,一看便知道沒什麽錢,攢著你那點錢去幹該幹的事去,討飯一般的人也學人家逛館子。”那女子滿臉鄙夷,翠袖連甩,趕蒼蠅一般的要將王源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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