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獨自在帳內,此時送親隊伍裏的仆婦們送來了幹淨的衣物和水,烏雅送來了新的婚服,對於昨夜的一切來不及回憶和思考,我重新整理了自己。進入了迎親隊伍的喜車裏。烏雅和烏日娜此時也跟上了喜車。過了北崗便能聽到盛京一片繁榮熱鬧的氣象。又有儀仗迎至城外,一直送至大清門。進入了大清門,便看到崇政殿前有正黃旗軍隊護衛於兩邊,各文武官員立於道旁,更是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立於殿前形成最醒目的風景。皇太極著一身金色龍袍立於這一簇花叢之前。如果,我不是在這喜車裏,我一定會覺得這是一幅極絢麗,好看的畫麵。而此時我卻完全沒有賞花看風景的心情。


    我望著那一個個容顏嬌俏的女子,站在皇太極身邊的是哲哲大福晉,我的姑姑,她的打扮最尊貴端莊。她的傍邊是鈕鈷祿氏,她是弘毅公額亦都之女,是宮裏資曆較深的福晉。她的後麵是烏拉納喇氏,大阿哥豪格之母,因此在後宮裏有著特殊的位置。後麵還有顏紮氏,為皇太極生有一子葉布舒。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東宮側福晉,與皇太極剛成婚不滿兩年。伊爾根覺羅氏,生有一子常舒。妹妹布木布泰站於皇太極的左後側,身著一淡紫色宮裝,清新麗質。在他和皇太極中間站著一嬌媚女子,從未見過,看來她便是皇太極迎娶不滿一個月的新福晉,巴特瑪。璪。剛剛歸降大金的林丹汗的福晉竇土門福晉。如果我此時還能真心笑出來,感到幸福就在我的前麵,那真是太可笑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集中精神去找那個屬於我站的位置,在下一次的婚禮中我站在哪裏呢?我想,我是站在布木布泰的後麵還是站在她的旁邊?是緊靠著巴特瑪。璪而站還是隔著她站到妹妹的另一邊去?


    正想著,喜轎停了下來。左右向皇太極呈上弓和箭,皇太極便拿起一張四尺長的大弓,搭上利劍,往喜轎這邊瞄準。這是女真人婚禮的習俗叫“驅煞神”。我眼睛直瞪著那張開的巨弓,心中出現奇異的想法。要是新郎技藝不精,一下射偏了,不就把新娘給射了。要是新郎不喜歡新娘,那這一箭不驅趕煞神,幹脆把新娘趕入黃泉了。這樣巨大的弓能把馬兒牛兒的肚皮射穿,要是新娘被射中那是什麽個情形。“嗖”一支箭射來直直的插在喜轎前的地上,連發兩箭與先前一箭連成一條線。怪不得金人有這樣的習俗,他們的弓箭用的如此熟練,技藝精湛,要讓他們的箭射到新娘身上,簡直就像在臉盆裏淹死一樣困難。


    皇太極來到喜轎前,拉開了轎簾。他的臉上洋溢了春日般的笑容,“蘭兒,下轎吧”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引我下了轎,走進大院內搭起的帳篷中靜坐,此謂“坐帳”。這是對祖先帳居生活的追懷。坐帳完畢後,是進入洞房,行合巹禮,當即設宴招待前來恭賀的貴賓、幫忙的官員和親友。院內張燈結彩,擺設宴席,招待親友。參與的成員各自忙的不亦樂乎。我在後宮內院的洞房裏獨自等候。


    這是我的婚禮,是金國的大汗給科爾沁草原上格格的婚禮。可以是最隆重、最張揚、最喜慶、最鋪張,但不是唯一,也不可能是唯一。這場婚禮的意義是什麽?對科爾沁來說是種下一個希望。對大金來說是過了一個節日,對我來說是走進一段非我所願又不得不走的路途,對他來說是在滿園珍貴的奇花異草中又新添了一簇。我的不甘是因為我不想過那種逢人迎笑,趨炎附勢,勾心鬥角,把內心埋葬,毫無表情的笑,不漏痕跡的妒。千辛萬苦的經營,萬苦艱辛的壓抑。隻是從此這些話我隻能對著天空說,對著草木說,對著花鳥說。隻求再不要讓人聽見了。


    “你在想什麽,蘭兒?”說話間皇太極已至我身前。“我來看看你,是不是又睡著做夢了?會不會又有大怪物來吃你。我保證以後不會有怪物來吃你,因為我會把你藏在肚子裏,誰也別想搶走我的蘭兒!”


    “大汗有海量,肚子裏能藏一座山,一座城、一個國、整個蒙古都在大汗的肚子裏,不知道大汗能不能從肚子裏找得著蘭兒。”原本就是個喜歡慪氣的,好好的一句話怎麽就這樣不堪入耳呢?


    “找不著,我就翻山越嶺,掀翻整個城,尋遍整個草原,直到找到為此!”他還是笑著。


    我還是見好就收吧。“蘭兒謝大汗不棄!”


    “蘭兒,你說話的聲音真好聽,可是你不愛說話,你總是對這花兒說,對著鳥兒說,你能不能也常常對著我說?”他的眸子裏閃著光。


    “大汗,海蘭珠不會說好聽的話,我怕惹你生氣!”我低頭不願迷失在他的眸子裏。


    “所以,你總是回避我,抗拒我,我一直想把你擁緊,可是你心裏的聲音一直在拒絕我,蘭兒你到底還要我做什麽,你才能把心中的門打開?”


    我愣在那裏,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為什麽和他說話如同解題一樣困難呢?我總是掏心挖肺、收羅群詞、反複推敲,剛剛對付了前一題,後一題又迎麵而來。解吧?解不出!不解?不行!


    “蘭兒、蘭兒沒有理由拒絕大汗,大汗息怒!”


    “你沒有拒絕過我嗎,蘭兒?你能跟我說真話嗎?”他字字緊逼,我又回到了那次“蘭兒、玉兒、鳥兒”的爭辯中。


    “大汗,蘭兒拒絕過大汗,蘭兒欺騙過大汗!”我又落得個跪地求饒。這是新婚之夜,我這個新娘大罪難逃。


    “你為什麽在九年前逃婚?玉兒,你才是那個獻舞的玉兒,而九年前嫁給我的玉兒是你的妹妹!”說著他的手裏攥出一顆玉珠,“你寄回的玉珠我一直保存著,那是你的名字,對不對?”


    我一看那玉珠子,太熟悉了,這是我當年在林丹汗的軍營裏收到的書信,那顆玉珠是我寄回去的信物。


    “所以我才更肯定,你就是當年獻舞的玉兒,你的眼睛,你的神情一直在我的心裏,海蘭珠、玉兒,闖軍營、獻舞的都是你!”


    我已經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神情。“海蘭珠,願受大汗責罰!”


    “我不是要聽你說責罰,我是要問你為什麽?”他終於怒了。


    “大汗,海蘭珠不想再騙你,海蘭珠並不想嫁給大汗,海蘭珠喜歡的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塔林夫哥哥。海蘭珠知道自己要嫁到金國,就跑了出去,惹了風寒,大病不起,後來妹妹就來到了大汗身邊!”說完這些話,我覺得豁然輕鬆了,我覺得我可以解脫了,要麽他定我的罪,要麽他棄我於冷宮。反正我不用再費神了。


    “你花了九年的時間逃避我,而我花了九年的時間尋找你。蘭兒,是你贏了?還是我贏了?”他像是在跟我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大汗,海蘭珠已經說了實話,請您放過我的家人,治我一個人的罪。”


    “蘭兒,你把什麽罪都往自己身上攬,我不知該罰你好,還是該護著你好。我也真想罰你。可是我怎麽罰你呀。你整個人都裝在我的心窩裏,要罰你,不就要罰我的心嗎?你以後可再不要說這樣的傻話了。不管你喜歡誰,從現在開始把我裝進心裏好嗎?”他把我從地上扶起來,認真地看著我,眼裏閃著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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