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遊緱是個很有趣的女孩子,陳克一直這麽認為的。如果他看到遊緱一耳光抽在男生臉上,他肯定會認為自己有先見之明。那個男生年紀比遊緱還小些。卻是一個北方漢子。遊緱和陳克學過一段時間的搏擊。在作坊院子裏麵就樹了一個人形靶子,陳克對著靶子教過遊緱一些基本的鬥毆術。陳克認為,與其讓遊緱搞什麽搏擊術,抽耳光倒是更加簡單的技巧。抽完之後,就是一個窩心腳,比啥都起效。一般來說,男性對女性的防範意識比較薄弱。這種招式更容易得手。


    脆生生的耳光抽完之後,遊緱覺得心情大爽。遊緱自己在家裏麵也弄了一個同樣的人形靶子,每天晚上她都回抽出一個小時,對著裹著厚厚棉花的目標拳打腳踢。幾個基本的套路練的頗熟。抬腳正準備踹過去,突然就被人拉開了去。扭頭一看,出手的是齊會深。齊會深上前一步,指著挨打的那位喝道:“你就這麽和遊老師說話?什麽叫做狗買辦?老子我也是買辦出身呢!”


    被打的那位真的被這一記耳光打懵了,他方才正在和旁邊的兩個同學帶著一種極為不屑的笑容諷刺“狗買辦”都是群忘記了祖宗的人。其間穿插著對遊緱個人的惡毒嘲笑。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旁邊的那間屋子裏麵,遊緱和齊會深正在裏麵低聲談事情。學校宿舍樓剛修好,黃浦書社就來了個大搬遷,全部移到了宿舍當中。大概是在作坊那種地方習慣了,學生們說話的聲音頗大,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嘲諷的對象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


    聽到了爭吵,已經有其他宿舍和辦公室的人好奇的出現在門口。遊緱看這架打不起來了,幹脆對外麵的人喊道:“準備開會,討論分組問題。”


    自從黨會上達成了第一個民主表決的決議之後,齊會深不得不按照決議來走。陳克三令五申黨的紀律,堅決服從組織決定。齊會深也不敢陽奉陰違。在那之後,召集的會議上,大家就開始講述陳克的那幾篇關於中國經濟形勢的判斷。


    關於棉花問題,是遊緱親自講述的。中國的專業棉農數量極低,即便是紡織業發達的上海,鬆江,也同樣如此。伴隨著中國紡織業的迅速發展,對於棉花的需求日漸增長,直接導致了棉花價格的上升,棉花價格的上升,又導致了紡織業開始對外國廉價麵紗的購買。這種購買,極大地影響到了江浙地主們的利益。本來期望能夠通過棉花上漲撈一筆的地主,自然是極為不滿的。而且經營一些手工業的地主,對於外國廉價商品的衝擊也極為不滿。上海就出現了各種抵製洋貨的運動。


    這也不僅僅是上海一地,伴隨著中國被迫打開了門戶,各地經營手工業的地主們都有同樣的不滿,在1905年,除了廣東之外,其他的通商地區都有本地商人抵製洋貨的運動。


    陳克對這個問題分析的還是很透徹的,不過對於21世紀的中國而言,自由貿易的利益極大,美國經濟衰退之後,中國義無反顧地扛起了全球化的大旗,成為了鼓吹與領導自由貿易的第一國。所以陳克本人並不反對自由貿易,他隻是反對對中國無利的自由貿易。所以,在分析這個問題的時候,陳克倒是頗為中肯的。


    遊緱和齊會深家裏麵都是買辦,他們倒是很能接受陳克的態度。不幸的是,黃浦書社的同學,出身以地主和官員為主。對於地主,他們自然是堅定的反對工業化的衝擊,對於官員,那來勢洶洶的洋鬼子絕對是他們所厭惡的。這兩種人雖然都不滿,但是畢竟不敢直接對洋鬼子下手。於是乎遷怒的對象就成了依附洋鬼子的買辦。


    更加諷刺的是,遊緱這個身為買辦的女子,向大家講明白了棉花問題,講明白了經濟方麵的深層道理之後,這些學生就加倍的痛恨買辦。連帶著,對遊緱也很不客氣了。


    聽到遊緱的命令,門口探頭歎貌的人立刻跑開了。他們叫上其他的同學,向著充當會議室的屋子奔去。又過了片刻,遊緱意氣風發的走進教室,一站上講台,遊緱就在黑板上寫下了四個大字,“實事求是。”


    轉過頭,她情緒飽滿的說道,“有人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我現在正式告訴你們,咱們比比頭發,你們比我的長。”為了下鄉,遊緱前幾天剛剪了頭發。短短的劉海,剛及肩頭的秀發,配合了這身西裝,遊緱看上去像是個俊俏的男生。


    “實事求是嘛,所以,我不想聽到你們以後再說些對女性不敬的話。”遊緱做了總結性的發言。


    下麵的男生們麵麵相覷,這話聽著可笑,但是偏偏沒法反駁。這年頭剪辮子的人還不是太多。即便剪了辮子,他們也多數是外國那種分頭,長發,或者不少人幹脆留了馬尾長發。最大的區別就是腦袋前頭不再露出那麽一個光瓢。但是和遊緱的頭發一比,這幫人還真的是長發。其實不少人都不怎麽喜歡這位女先生,但是比學問,特別是洋學問,他們自知相差甚遠。這幫人是“敢怨而不敢言。”見遊緱如此趾高氣揚的發話,同學們左顧右盼。


    “後天我們就要下鄉進行實際調查,大家都準備好了麽?”遊緱問道。


    “遊先生也要和我們一起去?”有人問道。


    “沒錯。”


    “一起住?”那廝不知死活的問。


    “分開住。”遊緱可沒有被這樣的嘲笑嚇唬住。


    下麵的人好歹也是學生,口頭上占占便宜也就是他們的極限,當眾耍流氓,這些人也做不出來。聽遊緱這麽說,也沒人敢再多說話了。


    “這次的課題大家都拿到了,我們的目的是什麽?”


    熊銘楊操著四川話回答道:“調查外國工業品是如何衝垮小農經濟的。”


    一個月前的中秋節,熊銘楊對著陳克發作了一次。之後甚至在複旦公學大肆散布陳克的壞話。等過了幾天他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中國真正落後的原因,這不就是陳克向大家講明的麽。既然陳克能夠講清楚這些,那麽以後未必沒有更加實際的行動。


    果真,繼續參加聽課,就從遊緱這裏得到了中國現狀更加深刻的分析。現在又要搞社會調查,熊銘楊反倒沒有先前的激動了。他畢竟是官僚家庭出身,這些年也算是走南闖北的,總算知道些世情。如果想扭轉外國紡織品的衝擊,最好的辦法就是中國能夠生產比外國紡織品更加廉價的產品出來。如果沒有聽課之前,熊銘楊還覺得這種事情應該很簡單,聽了課之後,他反而不這麽感覺了。這天下的事情,並不是想象中那麽簡單的。


    “我們要調查的對象是上海周邊的農村,這些地區受到的工業品衝擊最大。時間也比較長,所以農村結構的變化大異於其他農村。我們將按照水路交通線的遠近分成十二個組進行調查。”


    “為何要按照水路?”安如山問道。他最近功課比較忙,缺席了不少黃埔書社會議。之所以參加了今天的會議,是因為複旦公學為社會調查大開綠燈。馬相伯先生也算是比較開明的一個人,複旦公學裏麵參加了黃埔書社的學生們,不少人為了參加此次社會調查向學校請了假。得知了這次調查的事情之後,馬相伯先生把齊會深叫去詢問了一番,後來又和嚴複商量了此事。經過討論,他們幹脆就允許學生請假,而且還抽調了一批學生加入了調查隊伍。這幫人雖然不是黃埔書社的成員,但是也會去聽課,對社會調查也很有興趣。與其讓他們整天不安心的念叨著出去調查的同學,還不如讓他們也參加此事。


    既然學校都同意了,一直猶豫不決是否參加的安如山自然就參加了。因為前幾次會議沒有參加,他自然不知道這種分配的理由何在。


    “水路在上海周邊是最便宜的運輸手段。大部分外國來的洋貨,都是通過水路在其他地方中轉,銷售。所以,我們通過水路運輸的輻射範圍進行調查,可以得出一個比較性的結果。”


    安如山不知道“輻射”這個詞啥意思。他幹脆就直接問了。遊緱解釋了這個詞的字麵意思之後,看安如山還是一臉迷惑。她說道:“說白了,就是運的越遠,價格越貴。這個你明白麽?”


    安如山點頭。


    “貨物價錢越高,來買的人越少。貨物價錢越低,來買的人就越多。這個你能明白麽?”


    安如山繼續點頭。


    “那麽,我們要分段調查,就是看不同的價格,在每個地區的銷售量。以及這些洋貨的不同銷售情況,對於當地的社會結構的改變。”


    這個解釋足夠清楚,安如山總算是明白了。


    “遊先生。我有一個問題。”路輝天舉手要求發言。


    “說。”


    “那麽內河水路港口和航線的變化調查,這是為了什麽?”


    “有些地方因為大量商品的湧入,成為了一個新的集散地。專門從事商品運輸和銷售的人就多了起來,到那裏做工的人就多了起來。港口和航線的變化就直接能夠表明這些地區商品交易的活躍度。如果遇到變化很大的地區,就針對這些地區的變化進行研究。你們會發現很多有趣的事情。”


    遊緱相信這些同學定會發現很多有趣的事情,遊緱家就是買辦起家。她的祖父從江浙一個破落小地主,以販賣鐵釘和燈油開始,一步步地發家了。和這時代的其他人一模一樣,遊緱不喜歡向別人說起自家的家世。但是既然生在買辦家族,她對於生意上的事情也不是一竅不通。自從和陳克他們在一起開創事業,遊緱本人學了這麽多東西之後,對於以前隻是隱隱明白的道理有了從理論到實踐的全麵認識。那些曾經令遊緱覺得煩不勝煩的“生意經”,現在卻有了如同化學方程式一樣清晰明了的理論解釋。遊緱覺得自己真的是受益匪淺。


    台下的學生們無論對女先生有什麽不滿,在這樣清晰的解說和分配之下,他們也知道自己絕對沒有這等見識。又問了幾個問題之後,遊緱宣布進入自由討論時間。她走下講台,出了教室大門。笑著對這門外站了一會兒的秋瑾說道:“秋姐姐,你剛才怎麽不要進來?”


    “打攪你也沒什麽意思。在外頭也聽得很好。”秋瑾笑著答道。


    “去我辦公室坐吧。”遊緱邊說,邊拉著秋瑾往走廊另外一頭去了。


    秋瑾是來參加社會調查的,於右任身為複旦公學的教師,這次社會調查他很清楚。他也來過陳克和齊會深的學校,見到這麽大一片校區,頗為羨慕。秋瑾和於右任一直有辦學的計劃,但是缺乏資源。兩人商量之下,覺得幹脆和陳克一起辦學算了。陳克現在不在上海,直接向齊會深提出這個要求,估計齊會深也會看陳克的意思。所以當秋瑾得知這次社會調查,遊緱一個女生也要參加,就表示願意與遊緱同去。


    遊緱當然不會拒絕,為了這次能夠去社會調查,她還買了把匕首和一支手槍。遊老爺子對女兒在家練武,已經是氣得不理遊緱了。這幾天,遊緱對著靶子練起了匕首,她的哥哥也不敢再過來和她說話。遊緱實在是沒有勇氣把手槍亮出來。在家練手槍,估計老爺子會把遊緱關在屋子裏麵不讓她出來。秋瑾自稱精通武藝,遊緱和秋瑾約好了,兩人在學校的空地上練習手槍射擊。


    小心的關上門,插上門閂,遊緱這才打開抽屜的鎖,拿出用布仔細包好的一支手槍。這是毛瑟軍用手槍(mausermilitarypistol)。毛瑟廠在1895年12月11日取得專利,隔年正式生產。由於其槍套是一個木盒,在中國也稱為匣子槍;如配備20發彈夾則被稱為大肚匣子。其槍身寬大,因此又被稱為大鏡麵。有全自動功能的,又稱快慢機,毛瑟廠則稱之為速射型(sellfeuer),在1931年5月量產。


    桌子上的這支手槍自然不是1931年量產的速射型。但是瓦藍的槍身,漂亮的木手柄,實在是醜得可愛。手槍是遊緱托王斌代購的。花了38兩銀子。一見到槍,秋瑾立刻拿起來,槍身有兩斤多重,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反倒有讓秋瑾感覺意外的安心。她拎著手槍就開始四處亂瞄。這麽生猛的舉動把遊緱嚇住了。她連忙按住秋瑾的手臂,“秋姐姐,文青說過用槍的第一條要旨。無論任何情況下,絕對不要讓槍口對著自己人。”


    聽遊緱這麽說,又見遊緱那緊張的神色,秋瑾哈哈一笑,把手槍放回桌麵上。


    “那第二條要旨是什麽?”


    “第二條,沒有學會拆裝槍支,就不要去學習射擊。”


    “哈哈,文青的話你倒是記得清楚。”秋瑾打趣地說道。


    遊緱對這話倒也沒有深想,她拿出一枚黃橙橙的子彈,開始拆卸槍支。陳克反複強調,槍支保養意味著戰鬥時候保命的第一要素。看遊緱笨拙但是有效的把手槍拆開,然後用一套明顯是自己製作的工具擦拭槍管,彈簧,還有其他零件。她一麵幫忙,一麵問道:“文青何時從北京回來。”


    “他也沒說。估計怎麽都到春節了。”


    “文青家是北方的,春節估計會回家看看吧。”


    “他說不會,想來就不會。”遊緱低頭專心擦拭零件。畢竟是學習化工出身的,遊緱知道槍支上附著的槍油可以防腐。雖然手上的油漬並不令人舒服,但是她很仔細的把每個需要防腐的零件都用油脂塗好。然後又很不熟練的把手槍裝起來。剛裝好,就見秋瑾手裏麵還拿著一個零件。


    “秋姐姐,你……”一把奪過零件,遊緱又把手槍卸開,拿出說明書,一一對著檢查了,看到沒有缺失。遊緱才繼續裝手槍。


    “文青走這麽久,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嗯。”遊緱心不在焉的說道。


    “他走這麽久,你也不想他?”


    “嗯?為什麽?”遊緱專心的組裝手槍,隨口問道。


    “有人說你們兩個……”


    “嗬嗬。”遊緱嘲諷的故意幹笑兩聲,還是專心裝槍,“隨他們說去。我和文青隻是同誌,沒有別的關係。”


    秋瑾到有些吃驚了,她和陳克一起見到的遊緱,倒是感覺陳克和遊緱頗為投緣的樣子。後來倒也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這年頭,對這種說法,大家都是“寧信錯,莫仿過。”那怕本人身為一個著名的革命者,秋瑾也無法免俗。所以她想從遊緱這裏套出些陳克的近況。看遊緱這洋的表現,秋瑾到有些奇怪了。


    “那妹妹為何這個年紀還不成親?”秋瑾準備曲線進攻了。


    “嫁人有什麽好的?”遊緱終於裝好了手槍,“若是嫁個英雄豪傑,我可不肯受他的擺布。若是嫁了個不中用的,我也懶得去搭理他。文青說過,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幹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哪裏有閑功夫去照顧丈夫。”


    一麵說,遊緱舉起了手槍,對著前麵的牆壁瞄了過去。秋瑾看著遊緱拿槍的姿勢很另類,毛瑟手槍橫著平放。她頗為好奇的問:“為何這麽拿槍。”


    “文青說,這種槍後座力很大,射擊的時候,槍口會猛地抬起。所以必須這麽拿,才能夠打得準。”


    秋瑾實在是不解,遊緱雖然堅持認為自己和陳克毫無關係,但是說起話來,總是提及陳克。正要說話,卻聽到外麵腳步聲傳來。很快就有人敲門。遊緱也不著急,仔細地收好了手槍和子彈。把布包放回到桌鬥裏麵,鎖上了鎖。這才起身開門。


    門外是齊會深,看樣子他也等的有點急了,一開門,齊會深就拿著張紙進來。看到秋瑾,他愣了愣,打了招呼之後。齊會深把一封信交給遊緱。信上麵內容很簡單,向大家問好。而且讓謝明弦帶四百人劑量的藥進京。至於自己的近況,陳克隻是說正在發展黨員。看了看齊會深,又看了看秋瑾。遊緱決定,還是先和秋瑾練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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