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初冬的寒風比江浙更冷些,這是徐錫麟對安徽的感覺。徐錫麟去過很多地方,北方的冬天雖然冷,卻比較幹燥。穿的多些,倒也抵擋得住。江浙的冬天,空氣固然濕潤,溫度要暖和不少。安徽卻兼具了冰冷與潮濕,冷起來真有刺骨的感覺。


    從杭州趕到鳳台縣的時候,徐錫麟沒帶什麽衣服,他也根本想不起這麽多。好在人民黨提供了大衣給這些遠來的客人,總算是抵擋住了寒意。徐錫麟自然不知道,這大衣是陳克模仿鐵路上的棉大衣樣式定製的通用冬季服裝。而鐵路上的大衣本身也是模仿軍大衣做的。加上棉帽,手套,整個人仿佛包裹在棉花包裏一樣,還是很暖和的。


    這種在1907年可以稱為“奇裝異服”的保溫衣物,在根據地隻針對吃公家飯的人發放。和比較有錢人家穿的棉袍子不同,這些帶著高高立領的棉大衣統統是對襟排扣,加上胸口位置上的各種部門的大大標牌,看著很是有些英武之氣。


    得知陳克沒空接見自己,徐錫麟不生氣,不著急。人民黨的人並不愛輕慢人,既然陳克不見自己,應該是真的沒空。徐錫麟也不幹等,他向接待部門的工作人員申請在鳳台縣展開考察。接待人員最後給了他們一個考察建議,不僅僅是在鳳台縣縣城內,也建議他們前往縣城附近的農村去看看。


    軍大衣在鳳台縣是一種極為常見的服裝,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成年人都穿這種衣服。徐錫麟在考察中很快發現,隻要是國家正式工作人員,無論男女,都會有免費的棉大衣發放。在這點上,陳克穿的棉大衣與普通工人穿的棉大衣並無兩樣。但是這種待遇是徹頭徹尾的一刀切,你若不是“吃公家飯”的,那就絕對沒有這等福利。縣城之外的鄉間,除非是在工程兵大量集結的水利項目工地上,或者是各地政府在編製的正式工作人員,普通人家除非自己做,否則是看不到這等棉大衣的。


    “這大衣不錯,咱們回去也做一批吧。”同來的光複會幹部在袖筒裏頭抄著手讚道。


    “哪裏弄來這麽多棉花啊。”徐錫麟苦笑道。他參與過很多次的籌款,也曾經做過些買賣,對於價格很是敏感。現在棉花這麽貴,這一件大衣做下來可要不少錢呢。


    徐錫麟的話得到了同誌們的讚同,有人接著問道:“徐先生,我看人民黨這裏好像很是富裕。這不應該啊。怎麽說,安徽都不比咱們浙江好。”


    這是很多人對安徽根據地的疑惑,當人民生活水平大規模提高的時候,這種疑惑肯定會浮現出來。普通百姓固然沒有國家提供的棉大衣,卻也沒見到誰衣不蔽體的。農村大規模新修建的紅磚房裏頭,家家戶戶日子看著都過的去。且不說別的,光這紅磚房,即便是在浙江也不是誰都住得起的。更別說在吃飯的時候,村裏頭空氣中的肉類食物味道。這不能不讓浙江來的革命黨人覺得意外了。


    眾人討論著安徽的富裕,根據地人民生活的穩定。卻沒人提及人民黨的政策。光複會知道人民黨的土改政策,在這兩天的實地考察裏頭,他們確定鳳台縣已經不存在地主。所有土地統統國有化了。土地是按人分配的,隻要你肯種地,就能得到一人三畝土地的使用權。在這點上,人民黨說到做到。不過再也沒有地主存在了。


    光複會並不反對土地的平均化,至少陶成章與章太炎都是支持這種政策的。不過光複會現在既沒有一個完全所有成員一致認同的土地綱領,也沒有人民黨這種把政治理念變成切實可行製度的實力。這幾個留在安徽的光複會幹部都很清楚,如果想和人民黨一樣強行推動這種土地政策,光複會內部就會先鬧起來。在與老百姓的交談中,這幾個人都問地主們是不是反對土改,老百姓們笑著說道:“隻要不怕死,當然能反對了。”這話裏頭蘊含的騰騰殺氣,讓光複會人等再也不敢多問那些“不怕死”的地主是何等下場。


    不過心裏頭的話總是有憋不住的時候,幾天參觀下來,光複會的這些參觀者心裏頭積攢了好多的想法,這想法不說出來真有如鯁在喉的感受。


    晚上躺在借宿的床上,眾人先是例行的把參觀看到的細枝末節談了一通,不過連著幾天都談這些,眾人也提不起精神。終於有人忍不住說道:“我是覺得人民黨比咱們強的就是一點,他們能令行禁止,能說到做到。咱們現在根本就是一盤散沙。大夥看著都在光複會旗下,心卻沒有能用在一處。”


    話頭一開,自然就收不住了,立刻有人跟著說道:“不光是令行禁止,人民黨還能有所準備,絕沒有幹起來才發現事情不對的樣子。咱們事前倒也有人提過要包紮,可真的見到槍傷,根本和咱們以前想過的不一樣啊。”


    “他們看似打仗厲害,不過和他們搞內政相比,打仗反倒不是花了最大的力氣。嶽王會號稱十萬會眾,其實除了打仗之外,他們反而什麽都沒有。”說話的是在安徽待過的老幹部,他非常含蓄的提及了光複會的弱點。


    到這時候徐錫麟也不能說話,他最大的疑問則是別處,“咱們光複會雖然考慮的多,能做的卻少。反倒是人民黨,做事雖然一件接一件,卻總是給人感覺並非蓄謀已久。他們到底是怎麽安排這些事情的呢?”


    徐錫麟的確說到了要點上,人民黨的確沒有那麽多時間商量各種事情。這個組織的結構就注定了中央隻要下令,下麵的跟部門立刻就會行動起來,而且和這個時代的其他政治力量相比,人民黨的行動倒也算是有點章法。例如,人大會之後,第一個開始緊鑼密鼓行動的就是人民內務委員會、


    “各地都要實施土改。黨中央已經確定,土改的方法就是蠶食。以完成土改的地區為中心,向周邊地區一個村一個村的推行。”既然是人民內務委員會的黨內會議,所有的討論就完全直奔主題,包括實施方法,實施手段,對黨員們自然沒什麽可以隱瞞的。委員長齊會深做著發言。


    “同誌們,肯定會有人反對土改。有些是因為經濟利益,想在土改中多為自己掙到些好處。這個就由政府部門來說服教育。有些就是反對土地政策,對這些人,當然也要批評教育,如果批評教育不起作用,這幫人還要繼續站在剝削者的立場上反對土改,那我們就隻能把他們列進反革命的行列。咱們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工作,就是把反對者中的反革命找出來,並且予以處理。”


    下頭的同誌有些記著筆記,有些靜靜的聽著。齊會深講到這裏,稍微停頓了一下,等所有人都記完了內容,這才繼續說道:“反革命與革命者的區別在哪裏?誰能回答一下?”


    年輕的同誌們互相看著,一時沒有人肯回答。黨會上的討論有一個特點,一般最先出來說話的很容易成為說錯話的人,大家都不太願意出這個醜。齊會深知道大家的想法,看沒人肯起來說話,他笑道:“咱們人民黨的的確確是要統一思想,陳主席前幾天和我談話,說起來這件事。統一思想沒錯,但是這不能變成領袖意誌。不能因為你身處高位,所以你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這是官本位,這不是統一思想。就像對反革命的區分一樣,基於黨的立場,我們必然有看法是統一的,我們也必然有看法是不同的。統一在哪裏,不同在哪裏。我們最終的黨員們會達成什麽樣的共識。這是絕不能馬虎的工作。”


    這話就未免太理論化了,年輕同誌們更不願意發表自己的看法。齊會深對同誌們的反應既滿意又失望,按捺住兩種情緒,齊會深繼續說道:“政治的核心就是利益,我們革命者們應該擁有的立場是這樣的,來自黨的權力歸黨所有,這種權力是為黨服務的。所有來自人民的權力歸人民所有,運行這種權力的目的是為人民服務。我們手裏的權力不歸我們個人所有。也就是說,你不能拿黨和人民給你的權力為自己謀取私利。例如,我們確定黨內存在反革命,但是我們的隊伍裏頭有同誌覺得自己與這反革命私交很好,不忍心看著好朋友沒有好下場。於是私下通知自己的朋友,讓他想法設法的逃避懲罰。大家覺得這麽做對麽?”


    這番話的震懾力可是極大的,有些同誌心裏頭沒有那麽多想法,所以臉上露出了很單純的表情,有些同誌的表情就比較複雜了。齊會深把這些表情盡收眼底,他也不直接點名,而是繼續說道:“從個人的角度而言,關心家人,關心朋友,這是人之常情。從個人的品行和角度來說,我們甚至可以讚揚一下這種態度。但是,從我們組織的角度來說,這個人,或者說這些人,拿著組織給予的權力,為自己謀取個人的利益。這就是犯罪。這個人,這些人背叛了組織上的信賴,這是組織上絕對不能接受的。”


    話說到這裏,齊會深到底要說什麽已經非常清楚了。有幾個人已經坐立難安,大家都是人民內務委員會的成員,大家對人民內務委員會到底是幹什麽工作的心知肚明。他們異樣的表情也引起了周圍同誌們的關注,身處目光的焦點上,原本表情異樣的同誌們更是神色大變。


    齊會深跟沒看到一樣,他繼續說道:“我們人民黨並不要求大家殺爹殺娘的去革命,從個人角度而言,親戚朋友不管是什麽原因遭了難,我們拿自己的錢去接濟一下,拿自家的糧去送一些,這種事情是個人行為,組織上既不支持,也不反對。因為這是大家自己的利益,大家有這個權力,有這個自由。但是,有些人拿著從組織上得到的權力為自己,為自己的親朋好友服務,這是組織上絕對不允許的。黨權黨用,公權公用,自己的收入和權益自己把握。這些權力各不相混,也互不侵犯。但是,如有些同誌就是沒有明白這點,他認為權力到手,就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來使用,黨權、公權都歸他自己所有了。我想問問大家,這種人是一個合格的黨員麽?”


    “這種人根本不是咱們人民黨黨員。”已經有年輕的黨員們氣憤的說道。


    “沒錯,他們根本不是黨員。”這樣發言的年輕黨員們數量還不少,大家一麵表態,一麵狠狠瞪著那些麵如土色或者有些微微發抖的人。


    齊會深擺擺手,“同誌們,這種說法不對。不管這種人幹了什麽,隻要他們加入了我們人民黨,他們就是我們人民黨的黨員。這是一個事實。就像我們在白牆上畫了一筆,無論我們認為這一筆如何不該畫,畫的如何的難看,這都是事實。我們不能因為有些人犯了罪,成了敗類,我們就否認他們是人民黨黨員這個事實。事實就是事實,身為人民黨黨員,我們一定要學會麵對事實,接受事實。”


    這話很有效的緩解了同誌們的情緒,不過這種緩解也是暫時性的。批評完有了錯誤認識的同誌,齊會深的矛頭再次指向了那些觸犯了黨紀的同誌。“我們人民內務委員會是個很特殊的機構,我們要麵對的工作對象大部分都是敵人。如果說其他部門在黨權公權和個人權力之間的區分還隻是工作分配的話,咱們麵對的情況更多是敵我矛盾。所以,這次會議結束之後,所有同誌都要接受調查。每個同誌都要交代自己的情況,每個同誌也都要把所知道的其他同誌的情況交代清楚。這不是組織上在為難大家,這是組織上在保護大家。現在的情況呢,我們會處理那些違反了紀律的同誌,但是我們不會殺人。因為現在的鬥爭還沒有到這個程度,不過經過這次調查之後,重組的人民內務委員會就會擁有更加嚴格的紀律,處分和處罰同樣會更加嚴厲。”


    這話說完,齊會深看到所有同誌的臉色都不好看起來。處置別人是一回事,但是調查到自己頭上,而且還要自己交代其他同誌的事情,這又是另外一碼事了。聽完這些之後,心情還能保持愉快的人,隻能說精神構造比較特別。


    齊會深笑道:“同誌們,這種調查隻是咱們工作的一部分。我不是要讓大家當告密者,大家既然使用了黨權與公權,那麽大家就要對這些權力負責。我還是那句話,作為人民黨的黨員,我們就要學會麵對事實,接受事實。這是黨員思想建設的一部分,這也是以後要強化的黨組織建設的一部分。”


    看同誌們還是不吭聲,齊會深拿出名單來,讓一些同誌先去接受調查。這些人當中,大部分是那些神色大變的同誌,有些則頗出人意料之外的同誌。例如一貫表現相當不錯的一些同誌也被點名出去接受調查了。這樣的事實讓與會同誌們感到了極大的訝異。被點名的同誌有些戰戰兢兢,有些則是麵色陰沉。有人幹脆喊道:“齊委員長,我冤枉啊!”


    齊會深無奈的笑了笑,“現在沒人要給你定罪,你這冤枉從何而來?快去接受調查,不要耽誤大家的工作。”


    大部分被接受調查的都自己出了門,卻有那麽一兩個人賴在凳子上不走。齊會深揮了揮手,幾個警衛立刻架起不肯動彈的人,把他們拖了出去。青年們原本還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不過看到這些癩皮狗一樣的家夥,心裏麵卻大大的生出了一種鄙夷的感覺。原本的擔心情緒反倒被衝淡了不少。


    等這些同誌出去之後,齊會深說道:“剩下的同誌們,咱們繼續會議內容。土改裏麵會遇到的反革命問題。怎麽判斷這些人是出於個人利益的反對,還是出於對革命的反對,大家有什麽想法麽?”


    不僅僅是人民內務委員會在進行內部調查,幾乎所有的部門都在一定範圍內進行內部調查。任啟瑩萬萬沒想到,自己就是政府部門裏頭首當其衝的調查對象。在人大會上作為政府代表做了報告之後,鳳台縣縣委幾乎所有同誌都認為任啟瑩得到高升僅僅是時間問題。至於任啟瑩會升任哪個位置,說法就各不相同了。有人認為任啟瑩會升任鳳台縣的縣長一職,有些認為任啟瑩會平調到其他縣去工作。還有些惟恐天下不亂的認為任啟瑩很有可能要頂替宇文拔都升任縣委書記。


    任啟瑩倒沒有這種樂觀,此時她倒是處於一個很清閑的時期。在準備政府工作報告的時候,任啟瑩把工作交接給了別的同誌,她等於是完全被調離了縣委辦公室。現在政府報告做完了,任啟瑩依舊沒有接到恢複工作的通知。整個人就這麽懸在這裏。所以當紀律檢查委員會和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誌一起來找任啟瑩的時候,任啟瑩到真有些不安的感覺,這兩個部門根本不是人事部,反倒是處理人的部門。他們怎麽會找到自己呢?


    被調查小組帶去人民內務委員會的所在,兩個部門的聯合調查小組以“任啟瑩同誌,請你放下思想包袱,實事求是的回答組織上的問題。”這樣的話開頭的時候,任啟瑩就確定自己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應該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


    以級別來說,任啟瑩的級別是遠高於這幾個工作人員的。但是紀檢委和人民內務委員會是不管你級別高低的。這在黨內和政府部門裏頭的培訓中反複強調過。考試中也有相應的內容。雖然確定自己沒有犯錯,可是真的被這兩個部門調查,任啟瑩心裏頭依舊惴惴不安。紀檢委理論上可以拿下同級別的任何幹部。至於人民內務委員會,他們剿殺反革命的功績那是赫赫有名。任啟瑩知道,這兩個部門若是存心和自己過不去,自己的官位與小命都可能同時交代了。


    雖然臉上強作鎮定,不過任啟瑩畢竟是個小姑娘,說她心裏頭不怕是不可能的。


    紀檢委的同誌先定了個調,黨權、公權、私權,三權的應用調查是這次調查會的核心內容。聽了這些,任啟瑩忍不住輕輕鬆了口氣。任啟瑩的父親任玉剛隻要有機會,就給任啟瑩談這些事情。家裏頭有父親撐腰,凡是求到任啟瑩門上的親朋,任啟瑩都把他們給打發到父親任玉剛那裏去了。任玉剛從來不讓任啟瑩給親戚辦事。這倒不是出於什麽崇高理念,任玉剛絕不是一個迂腐之人。他對人性的看法很是透徹。他一直教育任啟瑩,“丫頭,凡是求到你門上來的,沒一個是替你考慮的。若是他們拿了東西給你,那隻是他們想收買你。他們給你拿的東西,絕對是要從你身上十倍百倍的取回好處的。咱家雖然不是什麽金枝玉葉,不過我覺得一個人如果能坦坦蕩蕩,見了皇帝也不比他低。若是現在還是滿清的那套,你做官之後想不當壞人都不行。現在陳主席建的這安徽,我覺得好人能有好報。”


    好人有沒有好報,任啟瑩倒是不在乎。當官這種事情根本與好人無關,但是坦坦蕩蕩做人,任啟瑩很喜歡。能坦坦蕩蕩就意味著大家平等,都是靠本事吃飯。不管你男女,不管你什麽出身,都可以自由競爭。這就像是給了你一對翅膀,可以自由的飛翔。若是自己非得用複雜的關係把自己給束縛住,那隻能說是自討苦吃。別人是不是想這麽做,任啟瑩管不了,任啟瑩自己絕不願意有人來束縛住自己的翅膀。


    即便是任啟瑩對自己如此自信,調查依舊是毫不留情的。隻要是任啟瑩自己決定的內容,都有相應的調查。例如任啟瑩在推動農村自發的生產隊建設一事,調查員就直接問詢到任啟瑩為何曾經申請要讓她自己家的親族組建生產隊。這個問題很是嚴厲,往壞的角度來看,其中蘊含的一個陷阱。既然組建生產隊很可能會得到政府的扶植,那麽這種先讓家裏頭人開始嚐試的方法,很可能有公權私用的嫌疑。


    “羅織罪名隻怕就是這種做法吧?”任啟瑩覺得背後的汗毛直豎。雖然調查人員根本沒有這麽去誘導,不過任啟瑩卻能感覺到其中的危險。她忍不住慶幸,自己當時與父親商量之後放棄了這種想法,她果斷的放棄了與親族的一切利益來往,全家放棄了農村戶口,放棄了土地,遷入城市裏頭。如果這件事真的辦成了,天知道會有什麽麻煩。


    雖然有些後怕,任啟瑩依舊實事求是的把自己的想法和過程向審查人員講清楚。這是第一次,任啟瑩看到對麵那幾個麵容嚴肅到甚至能稱為嚴峻的青年互相對看了幾眼,神色中露出了訝異。


    各種問題一項項的被擺了出來,見任啟瑩從容不迫的回答了前麵的問題,有一個紀律檢查委員會的同誌忍不住問道:“任啟瑩同誌,你對家庭安排有什麽打算。”


    聽了這話,任啟瑩第一次皺了皺眉頭,心中生出了強烈的不快。這個問題實實在在的侵犯到了任啟瑩的私權。而且家庭安排這件事根本就不是公事。就在任啟瑩考慮是不是來一次言語上的反擊時,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誌輕輕碰了碰方才說話的同誌。那為青年很快就明白自己失態了,他連忙說道:“這是我個人的問題,不是組織的審查內容。這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


    任啟瑩忍住怒氣點點頭,“那我就不回答這個問題。”說完之後,任啟瑩很快想到,自己的這個回答肯定會被記錄在案。或許還會給自己帶來不好的影響。不過任啟瑩氣惱之下一點都不在意。她心裏麵暗道:“就讓他們記錄好了,我們家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飯,何必管別人怎麽想?”


    問詢持續了一整天,晚上的時候任啟瑩並沒有被允許回家。她被安排到一間“休息室”裏頭,也就是說,門外頭有鎖,從裏頭也能打開。一張簡單的木床,一床被褥,僅此而已。窗戶不是落地窗,而是高高的在牆靠近屋頂的位置,任啟瑩看了看高度,她要是奮力蹦起來,或許能夠扒住窗台。不過就算是扒住窗台也沒用,窗戶不是玻璃窗,而是一個木欄杆。這休息室隻怕是用來當作監獄的。


    想到這裏,任啟瑩有些恐慌,她用力拉動房門,房門應手而開,門並沒有從外頭鎖上。任啟瑩看外頭看了看,卻見走廊兩頭都有哨兵看守。不等哨兵發話,任啟瑩連忙回到門內,關上了房門。


    早上的時候還是縣委辦公室的主任,而晚上的時候就在這種地方。強烈的反差讓任啟瑩感到極大的恐慌。強烈的懷疑感猛然湧上心頭,任啟瑩開始反思自己所做過的一切。難道是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麽?以至於要給自己這樣的待遇?但是怎麽回想,任啟瑩都想不起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屋裏頭沒有什麽桌椅,任啟瑩縮到了床上,把軍大衣緊緊裹住自己的身體。在麵對審查人員的時候,任啟瑩還能保持鎮定,現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千百種思緒卻在腦海裏頭翻湧。任啟瑩徹底迷惑了。


    第二天的審查依舊很是流程化,昨天沒談完的工作問題談完之後。審查人員合上了記錄,他們完全是公式化的說道:“任啟瑩同誌,問題已經談完了。你可以看一下記錄,如果沒有問題的話,請你簽名。”


    會談記錄好長好長,任啟瑩實在是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夠談這麽多東西。雖然是昨天和今天剛談完的事情,不過任啟瑩翻看記錄的時候竟然有一種強烈的陌生感。這就是自己說的話麽?任啟瑩不止一次的感到疑惑。


    翻看完了所有內容,任啟瑩簽了自己的名字。接著審查人員就把任啟瑩留在屋子裏頭,他們先離開了。這是任啟瑩第一認真的打量審查自己的房間,她突然發現了一件事,這個房間其實與讓自己居住的房間並無兩樣,同樣的大小,同樣高高在牆上的沒有玻璃窗,隻有木柵欄的窗戶。不同的是,這個屋子僅僅有桌椅,而住所隻有床鋪而已。這個發現讓任啟瑩回想起昨天那種無助的感覺,屋子裏麵仿佛立刻就冷了起來。任啟瑩忍不住又拉近了軍大衣。


    這下一步到底要把自己怎麽樣?任啟瑩心裏頭完全沒底,難道是自己真的工作裏頭有什麽失誤麽?任啟瑩不得不這麽考慮了。思路轉到這個方向上,一貫自信的任啟瑩也覺得沒了底氣。對她來說,解決問題從來都是先把當前的事情給解決掉。至於長遠的安排,那是黨中央的責任。官僚體係並沒有自己的想法,他們就是按照計劃完成任務。而任啟瑩自家知道自家事情,她被同誌們稱道的巧妙手腕歸根結底不過是肯多出點力氣,她不過是最能知道百姓們想達成什麽目的,任啟瑩所做的不過是以最快的速度把百姓給推倒相關部門,肯帶領百姓們到準確的“有關部門”去解決問題。真的說任啟瑩幹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那是絕對談不上的。


    自己不過是一個高級跑腿的角色,任啟瑩突然強烈的意識到了這點。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之後,任啟瑩才發現了自己以前沒有注意到的傲氣,那種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心情。在這次調查中,任啟瑩發現了很多屬於很私密的問題。如果是打上去的報告,且不說了。很多隻有少數人在一起商量的事情,這次審查自己的同誌卻也知道了,不用說,肯定有人在其他場合做了匯報。組織上對幹部們的控製居然到了這個程度,任啟瑩覺得又怕又不滿。


    不過當她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高級跑腿的時候,這種心情即便談不上消散的幹幹淨淨,卻也極大的消散。自己平日裏一定讓不少同誌感覺不高興了吧?任啟瑩想到,回想起她的這種傲氣,任啟瑩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很多小細節。有些同誌那種無意識的抵觸感,應該就是對自己這種傲氣的本能反應吧。其實自己很多時候也是大言欺人,硬是把自己為了解決麻煩的工作方法大吹了一番法螺而已。如果說自己有錯的話,這絕對是自己的過錯。想到這裏,任啟瑩覺得自己還是沒有能夠達成父親的期待,並沒有真正成為一個坦坦蕩蕩的人。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房門被推開。進來的是人事部的幹事。他倒是滿臉笑容的,一進門幹事就高興的說道:“任啟瑩同誌,我正式通知你,你講接受為期一周的幹部培訓。請你現在和我一起回去。”


    任啟瑩也猜不透下一步到底會遇到什麽,既然人事部幹事這麽說,任啟瑩也隻有聽從。在沒有任何人阻止的情況下,兩人從人民內務委員會辦公地出來。當他們在以前人民黨在縣城的兵營,現在改為多個機關聯合辦公地兼軍事培訓機構所在地的大門口停住的時候,任啟瑩才真的確定自己要接受培訓,而不是下一輪的審查。


    培訓屋子很普通,不過這僅僅是指屋子毫無個性,但是這個教室的位置卻極為關鍵。在這個前兵營,現在依舊是把守森嚴的人民黨多個關鍵部門所在地,高級幹部開會時候用的時候都是使用這間屋子。一進門,就見到屋裏麵做了不少人,講台上坐著陳克,下麵是幾個政治局常委裏頭分管各縣工作的高級,不僅僅是他們,嚴複,遊緱這些主管經濟建設的大幹部也在座。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在各地表現很出色的根據地年輕幹部。這些人任啟瑩不算陌生,幾天前才結束的人大會上,這些人都是列席者。可以說,根據地政府與經濟工作的精英們聚集一堂。


    陳克揮手示意任啟瑩坐下,他高聲說道:“人既然來齊了。咱們就開始培訓。我說一下這次培訓的要點,就是第一個五年計劃我們到底要做什麽。這次反圍剿結束之後,我們不太可能遇到敵人大規模的進攻,當然,前提是滿清沒有從外國大借款,然後不顧一切的武裝軍隊發動對我們的進攻。”


    任啟瑩一時適應不了這樣的變化,不久前自己還如同階下囚一樣,現在就和頂級的幹部們一起接受陳克的培訓。而陳克談起的內容完全與普通的工作不同。竟然是關乎全局的考量。這並不是一個縣委辦公室主任能夠接觸到的層麵。


    這次會議的級別看來很高,每一張桌子上都已經備好了紙和筆。任啟瑩幾乎是下意識的拿起筆開始記錄。


    陳克笑道:“我這次也不怕大家說我獨裁。因為牽扯的很多東西我根本沒有辦法完全證明給大家看。你們要是一定說我胡說八道,那我還真的沒辦法證明我不是胡說八道。”


    下頭的同誌們忍不住善意的笑起來,陳克一向是比較嚴肅的,他不太喜歡開玩笑。但是今天陳克看來非常興奮,這與以往很有些不同。


    “同誌們,從今天開始的培訓,要講的內容是我對未來的判斷與預期。特別是工業建設方麵的預期,我現在就可以明白的告訴同誌們,我的很多考慮,我以前的很多努力,都是為了實現這個預期而準備的。為什麽我以前不和大家說這些,那是因為我認為大家的眼界沒有放開,與我的預期之間相差過大。我很擔心大家理解不了這些東西。現在在這裏的都是咱們根據地裏頭第一流的幹部,我相信大家不管知道了未來的發展會是什麽樣子,都能夠把握住自己的步伐,依舊能夠把當前的工作做好。而不會滿腦子都是未來的美妙藍圖,結果迷失了自己。最重要的是,我相信大家能有這個自覺。能把握住自己。”


    聽著陳克先給眾人帶了高帽,不少同誌又發出了一陣善意的笑聲。這的確是很少見的場景。


    陳克卻有種容光煥發的感覺,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滿臉都是一種昂揚,“同誌們,那麽我們現在就開始吧。我先從大航海時代開始給大家講。請記住,我現在不可能向大家證明我說的沒錯。而且我記憶有限,肯定有些東西是記錯了,或者我當時沒有研究透。這點還請大家抱著批判態度的去聽課。”


    如果這話一開始給同誌們一種輕鬆的感覺,那麽陳克接下來講述的內容很快就令人感到一種震撼。這裏麵有些東西是陳克在教材裏頭講過的,更多則是陳克完全沒有講過的。陳克首先就從大航海時代開始,到發現新大陸,到大三角奴隸白糖貿易。西班牙無敵艦隊,海上馬車夫荷蘭人,到英國的崛起,法國大革命,拿破侖時代,到普魯士與小德意誌建立,美國的南北戰爭。


    配合了各種地圖,陳克用了三天時間把大概的世界史向同誌們進行了講述。人民黨的高級幹部們都有著絕對不能算差勁的文化底子,即便是年輕的任啟瑩也是如此。不過當這個地球上主要工業國幾百年的曆史向他們展開的時候,這些人依舊覺得目眩神迷。即便是博學如嚴複,他同樣沒有能夠如此係統的去研究世界的曆史。


    果然如同陳克所說,這些幹部們所感受到的更多是疑惑,而不是一種因為得到了知識而豁然開朗的領悟。


    接下來的一天裏頭,陳克重點闡述的則是工業革命與資本主義製度。這部分內容則是陳克講述過的。


    重頭戲是接下來的兩天,陳克把如何建設一個全新的中國,這個中國有什麽樣的組織形態,意識形態,而且這些看似空泛的內容怎麽大體上實現,特別是在工業上,從科技上,這些工業科技與社會發展過程的關係,陳克做了一番大膽的闡述。


    如果頭幾天,同誌們還覺得陳克是一個博學者的話,最後幾天的培訓內容讓同誌們幾乎要認為陳克是一個“狂想者”了。


    無數從沒聽說過,甚至想都想不到的技術,在陳克的闡述中稀奇古怪的,卻貌似合情合理的組合在一起。這些科學卻又能與社會有機結合在一起。最令眾人驚訝的是,陳克並不是構架出一副最終的社會形態畫麵出來。陳克反複強調各種科技發展的過程與社會的互動,這種強烈的層次感讓眾人在聽課的時候幾乎以為這些東西真的存在過。大家仿佛穿越了時光,看到了幾十年內世界會發生深刻的變化。


    陳克還沒敢把大規模網絡這種完全脫離現實的技術告訴大家,他所闡述的僅僅是到了二戰水平的科技時代。而在這個時代已經發現的很多科技,陳克給“曲解”了一下,直接衍生出同誌們大概可以理解的技術。


    即便是如此,這些內容也已經是驚世駭俗了。


    當陳克以航母作戰作為課程結尾,而且告訴同誌們,未來的中國想成為世界舉足輕重的強大力量,終究要靠海權與全球自由化貿易來維持的時候。所有聽課的同誌都用一種疲憊和麻木的神情看著陳克。他們終於明白陳克為什麽要在講課初期做出那樣的聲明,並沒有人真的相信陳克所描述的一切能夠實現。更準確說,他們完全想象不到,這個世上有人能夠向他們描繪一個世界。


    盡管根據地現在已經有了一年多的曆史,盡管大家完成了他們自己從未想象過自己能夠達成的功業。不過這一切與陳克所闡述的東西相比,都是那麽微不足道。想要跨過這種思維的屏障,實在是超出了同誌們現有的能力。其實不僅僅是同誌們,其實陳克自己也沒有這種能力,他僅僅是親眼看到過曆史,了解過曆史。而且陳克所經曆的時代,也是中國厚積薄發的時代,仿佛頃刻間就讓中國從二次工業革命直接殺進了一個能夠與美國抗衡的偉大時代。


    經過一星期的培訓,陳克再也沒有開始時候昂揚的精神,闡述同樣幾乎耗盡了陳克的精力,他嘶啞著嗓子說道:“同誌們,我還是最初的那句話。我相信大家能夠在這樣的描述前不會迷失了自己。我們一定可以走到那個時代,千裏之行始於足下,我們一點點的積累,一步步的完成。在座的諸位都可以看到那個時代的。”


    “嗬,嗬嗬,哈哈”嚴複突然有點神經質的笑起來。他的文化功底與科技水平根本不是其他年輕同誌可比的,所以在座的眾人裏頭,對陳克講述內容最後共鳴的莫過於嚴複。


    “文青,哦,陳主席,你好能忍啊。”嚴複兩眼放光的盯著陳克,“我當時看你寫的書,就覺得你已經是目光遠大。不過到現在我才知道你當時根本隻是說了一個皮毛而已。”


    對於這樣嚴厲的指責,陳克倒是有點思想準備,他咽了口口水,盡量讓嘶啞的嗓子能好受點,這才說道:“我所知道的都告訴大家了,現在大家都在同一條線上。我們要做的就是實現我告訴大家的世界。這是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的念頭。”


    沒有人敢接這句話。所有人都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陳克,然後又互相看著身邊的同誌們。在同誌們的眼中,大家隻能看到極度困惑。


    “陳主席,我們到底要把生產力發展到什麽樣的程度才行啊?”遊緱打破了沉默。作為國防科工委的領導人,遊緱真的被陳克闡述的一切給嚇住了。她的聲音裏麵幾乎有些歇斯底裏的感覺。


    陳克點點頭,“那我給大家舉一個例子吧。一個池塘裏頭的浮萍,每天麵積增加一倍,三十天就能覆蓋滿池塘。那麽這個池塘被蓋滿一半,需要多久?”


    同誌們幾乎都皺起眉頭來,這個問題完全沒有可以從最初開始計算的參數。任啟瑩數學並不是太好,她反倒最先靈光一閃,答案居然是第二十九天。反複了想了好幾遍,任啟瑩才確定自己沒錯。她膽怯的說道:“第二十九天。”


    幾乎所有同誌聽到這個答案都沒有恍然大悟的神色,有些同誌反倒像是更加困惑的皺起了眉頭。


    “沒錯,就是第二十九天。”陳克答道,“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訴同誌們,我們一年後可以殲滅幾萬北洋軍,大家信麽?那時候,咱們才多少點人,才多少點槍?咱們根據地才多大點地方?現在和那時候相比,咱們根據地實力增加的可不是一倍兩倍。為什麽咱們能夠做到這些?誰能告訴我?”


    同誌們依舊沒有回答,太多的刺激已經占據了他們絕大部分精神。


    陳克也沒有一定要大家說話的打算,他接著說道:“那是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們團結在人民革命的旗幟下,為了一個共同目標共同前進。這不是我陳克一個人的勝利,這是所有同誌們共同的勝利。不用太久,腳踏實地的幹下去,三十年,三十年就能實現我說的一切。在座的同誌們年紀小的也有二十歲了,這二十年看著漫長,真的過去了不過是彈指一瞬。再過二十年,大家想起這二十年,也不過是彈指一瞬。我對大家說這些,大家現在沒有如癡如狂的想著如果能達成這樣的情況,那該多少。我很高興,因為同誌們的確沒有被我說的東西所迷惑。接下來的日子,就是我們的新開始,就像以前一樣,大家腳踏實地的幹下去吧。今天就到這裏,下課。”


    這是陳克曆次培訓中反響“最不激烈”的一次,不過陳克也沒有辦法。曆史上的黨首先就是由一群精英“海歸”們組成的。其次,黨的發展中好歹有蘇聯這個標杆。不管建國後是怎麽樣,但是革命戰爭中,“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這種口號,以及蘇聯建設展覽室很有效的提高了對**製度的向往之心。


    而陳克是絕對沒有這樣的條件,在根據地即將大規模實際擴大的時期,如果沒有更高的追求,陳克可不能保證脫離了中央直接控製的各地區會不會走上固步自封的道路。在這點上,陳克努力強化的組織體係反倒成了一個不好的因素。如果領導者根本沒有高度追求的話,建設一個能過得去的體製,現有組織絕對能應付得了。這對革命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組織的僵化意味著利益集團很快就會誕生,陳克絕對不相信現在的自己能有鏟除組織內“山頭”的這種政治手腕。


    既然不能這麽選擇,剩下的選擇就是“下猛藥”。一方麵在未來藍圖上給大家強烈刺激,另一方麵開始大規模整風。利益集團無論如何都會產生,陳克現在隻能夠希望在利益集團產生之前,先把蛋糕的規模做到最大。


    這次聽課的除了核心幹部之外,還有十幾個都是各地精選出來的優秀幹部。陳克算是把自己積累起來政治聲望在這次培訓中全部耗盡。在重新積累起巨大聲望之前,如果陳克有任何偏差,這些骨幹們必然對陳克所說的一切都產生懷疑。


    但是這兩年多的革命生涯倒是讓陳克有了一種覺悟,幹革命真的是要全身心投入,瞻前顧後絕對沒有好下場。


    “我相信同誌們能夠逐漸理解我,而且接受我所說的一切。”在離開教室的時候,陳克仿佛是打氣般對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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