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曾和雅雅開玩笑說,如果你離開我,我必孤老此生。那年三月,她向南,我向北,她說再見,她和我真的沒有再相見,哪怕隻是路上的一次偶遇,真不知道是一語成讖,還是得嚐所願。


    春風得意馬蹄疾。


    冷北城一向很得意。雙十年華,領袖群倫,嬌妻愛兒,風靡武林,這些都是他驕傲的資本。


    他十三歲出道,孤身刺死太行山獨腳大盜“狂刀”戰千羽,十五歲迎娶江南“霹靂堂”雷劈水雷三爺的掌珠雷曉雅,十七歲連挑豐都“一窟鬼”,風頭之健,一時無兩。


    十九日前,太白之巔,冷北城以一招“寂寞如雪”一刀斬下“多情公子”花千錯的頭顱,將武林盛傳已久的第四件神兵“多情環”收入囊中,冷北城的大名更是轟動江湖,如日中天。


    神兵在手,天下我有!


    重振涼城雄風,一統武林,君臨天下,一直是冷北城多年努力奮鬥的夙願。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冷北城歸心似箭,每每想到嬌妻雅雅親手煮的“鱈魚豆腐湯”和愛子冷冷那熱乎乎的∴,小手,他心裏都會有股暖流,滿身的傷與痛就渾然不覺了。


    家和家人,永遠是浪子離人療傷避風的溫暖港灣和眷戀。


    涼城門樓的飛簷上,一條紅色的絲巾,在三月黃昏的風裏飄飛。


    風塵仆仆的冷北城臉上,展露出一絲淺笑,那是妻子雅雅在等待他歸來。


    涼城的女主人雷曉雅,出身名門,美麗大方、溫柔賢惠、知書達理,幾乎所有女性的美德都集中在了她一個人身上;婚後的雷曉雅相夫教子,將“涼城客棧”打理得井井有條,她與丈夫冷北城的愛情故事更是被江湖市井交口稱讚,津津樂道。


    華燈初上,明亮的燭火,將幽靜的“雅閣”映的滿室清輝。


    鍾愛的“燒刀子”關東烈酒已然溫熱,在夜光杯中泛出誘人的琥珀色,鹵花生、雞蛋炒春韭、涼拌鹽白菜、醃牛肉幹,幾樣精致可口的菜也都是平時冷北城最愛的。


    冷北城注目向妻子,雷曉雅仍在昏暗的廚房裏忙碌著,就像一束鮮豔的盆花,放在夜色之中沒了顏色,可是,冷北城的視線仍被那個美麗的側影牢牢吸引,戀戀不舍,不可分割。


    冷冷躺在“雅閣”一角的小床上,蓋著薄薄的被子,睡得很熟,也很香。


    廚房裏傳來雷曉雅溫柔的聲音:“冷冷白日裏貪玩,有些著涼,舒總管已經給他喂了藥,晚飯後剛剛睡著了。”


    冷冷的身體一直不好,先天的“血症”,讓五歲的冷冷看上去比同齡的孩子都要虛弱瘦小。這幾年來,幸虧有精通醫道的總管舒自倦細心照拂,冷冷的病情,才不致於加重惡化。


    冷北城隨口問道:“哦?舒兄他走了?”


    雷曉雅柔聲道:“舒總管剛剛走,他說今晚會有雷雨,要回去收拾晾曬的草藥。”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涼城能在短短的七年間,就有如今的武林地位,是與涼城大總管舒自倦不無關係的。


    舒自倦是個忠心耿耿、淡泊名利的人。他是冷北城的好幫手,好朋友,好兄弟。


    舒自倦不嗜酒、不貪色、不好賭、不重財,對權勢視若糞土,無欲無求;他最大的喜好,就是鑽研醫藥。據說他的醫術,已不在他的同門師兄金夢枕之下。


    金夢枕是皇宮首席禦醫,一個醫術通神、貪權戀位的的名利場人物,與師弟舒自倦的誌趣平淡正好背道而馳。


    冷北城很慶幸自己能結識舒自倦,能有這麽好的朋友。


    七年來,冷北城為了振興涼城東擋西殺,如果沒有像總管舒自倦、賬房溫十七等這樣的一幫熱血兄弟同生共死、任勞任怨的與他並肩作戰,涼城的戰旗,恐怕早就在各大武林門閥的排擠傾軋下轟然倒塌了。


    冷北城有感而發的道:“我這一走就是兩個月,多虧舒兄在家照顧你們母子,明天請他來喝早茶,我要好好謝謝他。”


    雷曉雅眸子裏,突然泛起了一道異樣的漣漪,道:“爺稍等一下,你最愛喝的‘鱈魚豆腐湯’就要煮好了。”


    冷北城看著妻子婀娜多姿的側影,有幾綹長絲,披垂在雷曉雅的臉頰上,有時侯她很耐心的去撥了撥,偶爾很沒耐心的綹一綹,袖子舉起的時侯,皓腕特別白細好看,令冷北城從動容一直動到了心。


    兩個月的奔波勞累,六十天的拚搏廝殺,終於在這一刻,整個人鬆弛下來。


    事業功成名就、妻子溫良淑德、兒子聰明乖巧,一個擁有了這一切的男人,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冷北城有!


    他如今已集齊四大神兵,他還要稱雄武林,爭霸天下!


    燭光的暗影裏,冷冷悄然無聲的地窩在薄被底下,是那麽的脆弱、那麽的無助。年輕父親的心,不自禁地愛憐起來,隱隱作痛。


    在年青父親的心目中,體弱多病的冷冷,從小就是個聰明又懂事的乖孩子;他與妻子商量過了,待到五月冷冷六歲生日一過,就將孩子送到溫先生的賬房讀書。


    冷北城希望冷冷做個有學問的文人,將來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而不是如父輩這般,在腥風血雨的江湖裏追名逐利,舍生忘死。


    江湖,是一場無涯的噩夢。從你拿起刀的那一刻,已再無回頭路。


    想想他這一次長白之行,已經兩個月沒有抱過冷冷了。


    帶著愧疚感,冷北城站起身來,滿懷愛憐地走向冷冷躺臥的小床榻。這時候的冷北城,像一位天底下最平凡的父親,更甚於像一個聲名赫赫的涼城城主。


    薄薄的、小小的被子,輕輕地蓋過了冷冷的的口鼻,隻剩下半張白生生的小臉和黑漆漆的頭發露在被子外邊。


    冷冷睡得很熟、也很死,絲毫沒察覺到冷北城在他的小床前蹲下身來,仔細的端詳。


    “真是個貪睡的孩子,想必是白天玩耍的太狠了……”冷北城滿眼憐愛的自言自語著。


    冷冷的小手稍稍露在被子外,冷北城伸手,想把愛子的露出來的小手塞回被子,塞北三月的夜晚,還是有些微涼。


    但是——


    就在冷北城觸及冷冷的小手的刹那,他的一顆心,陡地驚駭得幾乎要從口腔裏蹦出來——


    ——冷冷的小手,死一樣的冰冷!就像十九日前他從“多情公子”花千錯死屍掌中奪下“多情環”時觸摸到的手感覺一樣!


    顫抖著伸出手,冷北城在冷冷的鼻息下試了一試,他的腦袋“轟”地響了一下!


    冷北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冷冷已經沒有了呼吸!


    冷!冷!已!死!


    ——可雷曉雅剛才卻說冷冷睡著了?!


    此時,雷曉雅還在昏暗的廚房裏為自己熬湯,“雅閣”裏隻有自己和失去了生命的冷冷。


    冷冷的小手五指緊握,好像攥著什麽東西。


    冷北城掰開冷冷的指尖,掌心一個紙團,攤開來看,上麵歪歪扭扭的幾個字,正是冷冷的筆跡。


    冷北城既驚、又怒、且痛、更恨,他雙拳緊握,目露凶光,周圍勁氣激蕩,“雅閣”裏落地的窗簾無風自動。


    紙團上寫著:


    娘要殺你,酒中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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