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玉想極力洗脫幹係,然而,當看到桌子上寒磣寡淡的飯菜,仿佛自己也是委屈了,他忍不住爆發了起來,手指飯桌大聲道:“你看!我們這些年過得是什麽日子!這種苦日子什麽時候能熬出頭啊?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主要也是苦了你啊。霜霜,他們、他們席家那麽有錢有勢……”


    溫良玉還要繼續說下去,可是,目光觸碰到淩霜霜那慘白可怕的臉色,他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好,好……原來你也並不愛她。”淩霜霜茫茫然的撐著桌子,仿佛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喃喃道:“原來你勾那席家女孩兒到手,卻一點兒也不愛她。”


    溫良玉誤以為妻子是好話,急忙把頭連點,上去拉住了淩霜霜的手,極力擺出一副懇切的表情語氣道:“霜霜,你相信我,我對你決無二心!那個黃毛丫頭迷迷糊糊的,紙人兒也似的,哪裏能及得上你半分?還有啊,你不知道,那個小丫頭是有癆病的!眼看得就活不長了……”他頓了頓,仿佛小心留意地觀察著妻子的神色,卻不見淩霜霜有回答,她隻是空洞洞的看著前方,麵無表情,臉色一片茫然。


    ∈, 溫良玉鼓足了勇氣,終於將內心的想法和盤托出道:“我、我……我其實想先入贅了席家,以席老爺在京師‘禮部’的門路和關係,今科會試還在話下麽?看曉穎那病,不過能再活一年半載,霜霜,你能不能……能不能暫且先忍忍一時之氣,等她死了我分了家產再……”


    “好啊------溫良玉,你打得一手好算盤啊。”忽然間,一直蒼白著臉不說話的淩霜霜,終於發出聲音來,那聲音縹緲虛無,竟似自遠處傳來,嚇了說得正起勁的溫良玉一跳。


    然而,仔細看去,淩霜霜卻沒有憤怒的表情,她隻是這樣似笑非笑的看著丈夫緊張的滿臉油汗的表情,微微歎息著,點頭:“你真的好精明啊……”


    溫良玉終於鬆了口氣,湊近去攬住妻子的肩頭,麵露微笑道:“霜霜,我這麽做還不是為了我們將來能過好上日子……”


    “當年你攜了我一起私奔,本來也是存著這心、以為淩家舍不得我這個獨生女兒,會抹開臉皮認了這門婚事,是不是?”驀然,淩霜霜抬頭看定丈夫,聲音冷酷地問道:“我的兄長幼年不幸夭折,你本來以為得到了我,就能得到淩家的家產,是不是?你沒料我爹爹那般絕決,硬生生不要了我這個不知羞恥的女兒……你的如意算盤落空了,是不是?!”


    ——六年了,一直盤繞在我心頭、但是始終不敢去想、不敢去問的疑問,就在今時今日,我終於得到了得了旁證。


    淩霜霜蒼白著臉,一口氣將所有話都問了出來,眼睛閃亮的懾人,看到溫良玉被問得啞口無言的神情,她忽然間騰出手,用盡畢生的力氣,狠狠抽了丈夫一個耳光!


    “啪——”地一聲脆響,溫良玉粉白的臉頰,頓時起了五條紅印,他仿佛被溫順妻子忽然間的暴怒蒙住了,他怔怔的捂著臉,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溫良玉!你、你害了我一個人還不夠麽?你還要去算計席家那個什麽也不懂的女孩子……她還那般年輕,得了那種癆病本來已經就很命苦了,偏偏……偏偏還遇見你這種狼心狗肺的男人!”淩霜霜眼神可怕的指著溫良玉厲聲斥責,她的眼光尖銳的仿佛一把鋒利的匕刃,狠狠挖到丈夫發黑流膿的心髒裏去,


    ——奇怪,在這樣的時刻,我不該為自己討回公道嗎?原來我最最痛心疾首,居然還是為了席家那個善良天真的女孩子。


    “溫良玉,如果說,你真心愛她而在外頭做下這等事,我忍忍也過去了……如果你棄我娶她,我也認命了!這些年來,你要什麽我會不給?你要和她在一起,我也給!但是——”頓了頓,淩霜霜的手指幾乎掐進木桌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悲哀的看著眼前自己曾經以為可以托付終生的男子,痛苦地道:“但是,你不該去欺騙傷害穎兒這樣一個無辜的好女孩兒!你這樣的行為太齷齪、太卑鄙、太無恥……良玉,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要告訴席家的人,你溫良玉金玉其外的表皮下包藏著怎樣一副險惡陰毒的心腸!”


    這個時候,溫良玉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臉頰上火辣辣的掌印似乎燃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他驀地咆哮起來,反手重重一掌摑在淩霜霜臉上,吼道:“賤人!讓著你幾分你還真忘了自己是什麽東西了!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我們拜過堂嗎?你進過我家門嗎?不要忘了,你隻是個跟老子私奔的破爛貨——”


    ——溫良玉猙獰的麵目,終於,終於在矛盾激化後全部冒了出來。


    溫良玉再也不顧及什麽,他凶狠的抓著霜霜的頭發,一下狠似一下地,用力扇她耳光,直打得她嘴角流下血來。他一邊打一邊惡狠狠的罵道:“你這賤貨!天生就是賤!今天老子不打死你是不行的了!你好歹也是讀過書的,《禮記》有言,‘聘則為妻、奔則為妾。’你根本連個妾都算不上,憑什麽管老子?我現今就要去娶了席家那個短命的小妞兒,看你能將我如何?”直打得沒了力氣,溫良玉冷笑著,猛力將妻子推倒在地;淩霜霜單薄的身子踉蹌倒地,額頭重重磕上了石磨邊緣,當時便撞出血來。


    霜霜為了生活,日夜勞作,已經耗盡了力氣,麵對丈夫的拳腳,早已絲毫沒有了還手之力。


    ——溫良玉!我恨你!


    我終於恨上了你!


    “賤人!別破壞老子的好事!要不然老子真的打死你這個賤人!”餘怒未消的溫良玉揪住霜霜的頭發,拚了死命往石磨上撞,一直撞到她痛呼起來。


    溫良玉撒開手,冷笑著將她手中那個翡翠玉鐲一把奪過,他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拂了拂衣襟,玉樹臨風,昂然出門。


    ——外表看起來多麽風流倜儻的男子!當日我在府上學堂初見他時,不就是被他如此風流倜儻的談吐舉止所深深迷惑而不能自拔麽?誰又能曾想到,溫文儒雅的衣冠下,卻是的一隻喪盡天良、薄情寡義的禽獸!


    ——不行!他又要去害人!他又要去害席家那個命不久矣的十四歲女孩子!


    淩霜霜掙紮著,眼睛裏麵的憤怒到了極點——


    ——席曉穎,那個純潔天真,如同冬日初雪般的孩子,萬萬不能落在這樣的衣冠禽獸手裏!!!


    看著溫良玉得意洋洋的往“談亭”那個方向出門去,淩霜霜用盡全身力氣攀著石磨邊緣站起身來,忽然,她的手指觸到了冰冷堅硬的東西——


    她低頭一看,原來是她慣常用來搗碎豆子的石杵……


    淩霜霜眼中盡是瘋狂之色,她瘋狂的抓起石杵,她瘋狂的追了出去。


    將將走到院子裏的溫良玉聽到身後的聲響,極不耐煩的轉頭來看,便見到那石杵帶著瘋狂的風聲,從天而降——


    然後,溫良玉的腦袋就碎了,紅的、白的、稠的、稀的,流了滿地……


    “哐當!”手裏的石杵掉在地上,順著傾斜的地麵滾出好遠。披頭散發、頭破血流的淩霜霜一屁股坐在丈夫的屍體旁,瘋狂的哭著……笑著……


    黃昏時分,“吱呀”一聲響,小院的柴門被推開了,一個俏生生的小腦袋瓜兒探進來,左右各看了一下,盯了院中那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一眼,自言自語道:“村口第三家……有烏鴉窩的梧桐樹……嗯,就是這裏了。”


    仿佛最終確定了什麽,席曉穎吐了吐舌頭,輕輕推開柴扉,走進了空無一人的院子。


    “姐姐!淩姐姐!你在家嗎?穎兒來看你了!”驚歎於小院中的野花美麗,想著女主人的美麗嫻靜,女孩兒清脆的叫了幾聲。


    見無人答應,席曉穎往前走了幾步,叩響小屋的房門,喚道:“姐姐,你在家嗎?穎兒來向你道歉的呢!早上穎兒一生氣就胡亂說話,是穎兒不懂事,姐姐你別往心裏去啊……姐姐,姐姐。”


    女孩兒呼喚了半天,還是沒有人回答。


    席曉穎失望的歎了口氣,今日真是不順,去“談亭”等溫郎赴約,卻等了一天都不見人來。回家路上,又想著早上對淩霜霜說話有些沒禮貌,女孩兒心頭氣消了後便覺著後悔,尋著淩霜霜說過的居所住址,便來登門賠禮致歉。


    穎兒轉身下階,不料卻被一個東西絆了個踉蹌。她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根石杵。


    席曉穎本想繼續走開,可是,她目光所及,陡然間,仿佛被惡魔魘住了一般,全身僵硬,一動不動地呆立當場!


    ——血!有血!石杵沾著斑斑血跡!


    席曉穎失聲尖叫起來,她奔下台階去,她打算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但是,她一轉身,整個人就驚到了!


    她看到了一張支離破碎的臉!!!


    就在昏暗的天色裏!就在院子角落裏的梧桐樹下!就在那方尚未掩埋完畢的土坑裏!


    土鬆鬆散散的掩埋到一半,露出了屍體的上半身,腦殼已經被敲碎,赤紅色的血和乳白色的腦漿濺了死者一臉!


    然而,席曉穎還是認出了那熟悉的、沒有生氣的臉。


    就在昨日,這張俊臉的主人還和穎兒在“談亭”耳鬢廝磨,情意綿綿。他是她的“溫郎”,她的那個談吐不俗、自稱書香門第、家道中落、寡居無妻、懷才不遇的“溫郎”,她的那個山盟海誓、要照顧自己生生世世、愛護她世世生生的“溫郎”。


    而現在,他什麽都不是了,他隻是一具沒有生命力的屍體。


    濃濃的樹蔭下,那個坐在野花叢後的胭脂淚女子,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席曉穎,嘴角居然有無奈的笑意:“穎兒姑娘……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你為什麽偏偏這個時候來呢?唉,你乖乖的,不要怕,姐姐是為了穎兒好,才殺了這個負心人……”


    (ps:良心推薦一下四更兄的《三相經》,那廝雖然沒有貧僧這般玉樹臨風儀表堂堂,確實淫的一手好文章,值得前往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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