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雷進寶哈欠連天的打開客棧門板,就看見了長街對麵的和尚。


    “北涼鎮”郊外有一座香火旺盛的“流花寺”,寺裏住著四百五十六個修行的和尚,這些和尚經常會到鎮上購買柴米等生活用品,所以在鎮上偶爾遇到看見一個和尚,並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然而,這個和尚太年輕、太俊朗、太超凡、太脫俗、太與眾不同了。


    “涼城客棧”對麵是家花坊,花坊的女主人林落花是雷進寶老相好暗娼林眠花的雙胞姐姐,長像酷似,尤其唇角那顆紅紅的“美人痣”。


    林落花經營有道,八麵玲瓏,是個很美的女子。雷進寶時常趴在花坊後牆,偷看林落花洗澡,每次偷窺完都精神恍惚好一陣子;林落花知道,但從不捅破,笑起來的時候,連嘴角那顆“美人痣”都是那麽的風情萬種。


    那個和尚買完了花,月白僧袍飄飄地自花坊走了出來,素衣白襪,一塵不染,就連麵上的微笑也有了出塵之意。


    “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雷進寶身後響起冷北城的咳語與冷若雅環佩叮7v,當的美妙走路聲響。


    “哥哥認識那個和尚?”若雅秋瞳剪水般的明眸,留在了那鬧市中行如流水、點塵不驚的白袍僧人那神逸背影,良久沒有收攏回來。


    “哥哥何止是認識?”冷北城輕咳道:“這位無花大師是‘流花寺’四百五十六個和尚裏最有名氣的一個,此人乃是佛門中的名士,不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妙絕,而且武功也算是高手。”


    櫃台後的掌櫃花十八兩眼發亮的道:“豈止是高手,簡直可說是“少林”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才。這位無花大師在出家前,本就拜在少林名宿‘摩雲手’吳大鵬那老兒門下學藝,想當年‘追風鎖骨,玉麵神捕’歐陽花那可是風光一時的風靡人物呢,融合各門各派手法自創的‘七十二路驚花擒拿手’名列武林四十六位,‘追星趕月’的輕功更是列於天下高手第二十四位,更絕的是撚石成粉的‘拈花指’,被天下武林推為第十六位。就以這些座次、排名,這無花大師當年的名頭,怕是不下於當今的‘淚濕青衫,九現神龍’辰源哩!”


    滿身油汙的廚子唐招財,在桌角咳了咳煙袋鍋裏的煙灰,眯著小眼睛道:“掌櫃的話雖是有些言過其實,不過這個歐陽花當時確實辦理過很多驚天動地的大案,江西‘麻姑城’無頭命案’,‘蘇州’官銀失竊案,河南‘洛陽’十六少女失蹤案……這些曾勞師動眾,卻懸案多年的奇案怪案,哪一個不是他‘追風鎖骨,玉麵神捕’出馬偵破的?”


    滿眼惺忪的賬房溫十七這時也來了興致,端著酒壺湊過來道:“最絕的是山東‘濟南府’城東郭掌櫃家二十九口人無故失蹤一案。那二十九口人在一夜之間仿佛消失在空氣裏一樣,沒有任何的征兆,也沒有絲毫的痕跡。那個案子不就是他歐陽花在街市的肉案上發現一塊紅豔的指甲而破的嗎?殺豬的都是滿臉橫肉的屠夫,肉裏又怎麽會有一塊紅豔的女人指甲呢?他順著這一個疑點追查下去,真相終於大白於天下,原來是城西麻掌櫃眼紅郭掌櫃家生意火爆,出重金聘請‘青衣樓’殺手,一夜間把競爭對手全家二十九口殺死,屍體被洗淨脫骨,人肉混在豬肉裏拉到街市上售賣,人骨被搗碎混入馬料……”


    溫十七浮一大白,接著道:“麻掌櫃請的都是久經沙場的‘青衣樓’一級殺手,在案發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當歐陽大捕頭緝捕那一十八個‘青衣樓’殺手的時候,更感覺到他們武功的不凡,整整與他們血拚惡鬥了一夜,在幾乎用盡身上最後一點力氣的時候,才將他們盡數擒下,送官法辦。”


    冷若雅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那這位歐陽大捕頭官做得好端端的,怎麽又出家了呢?”


    冷北城輕歎一聲,道:“還不是因為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若雅思緒神馳,道:“想當年這位歐陽名捕神采飛揚、威風八麵,身邊鍾情於他的優秀女子,想必是極多極好的了……”


    “那又能如何?”花十八歎道:“縱使喜歡迷戀他的女子千千萬,他也從不曾青睞過她們一眼,歐陽這一生,錯就錯在、毀就毀在,他不應該愛上一個他本本不應該愛的女人,他的嫂子梁驚花。”


    見若雅茫然不解的嬌憨模樣,冷北城進一步解釋道:“歐陽花身世不俗,他原是西域‘白駝山莊’莊主‘大漠明駝’歐陽駝同父異母的弟弟,,因在辦案過程中屢屢開罪‘青衣樓’,大公子辰源派出了座下的女殺手‘大漠飛花’梁驚花,潛入‘白駝山’刺殺歐陽,未料梁驚花失手被擒,並遭到了歐陽花的瘋狂追求,讓人扼腕惋惜的是,不知為何,梁驚花最後竟舍棄了年輕英俊的歐陽花,卻意外地轉而下嫁給了歐陽花的大哥、年老貌醜且駝背的‘白駝山莊’莊主‘大漠明駝’歐陽駝。最近‘西域’出了一位心如蛇蠍、手段毒辣,專以毒物殘害過路商賈的白衣小童,自稱什麽‘蛇公子’歐陽淨月的,想必就是這對惡夫妻生出的孽子。”


    花十八一歎再歎三歎地歎息道:“歐陽花情場失意,心灰意冷,就在兄嫂大婚之夜,離開‘白駝山’,卸下官衣,遁入空門。按照‘少林’的輩分,出家之後的無花,是掌門無根禪師、‘達摩堂’首座無色大師、‘羅漢堂’首座無相大師等同一行輩的小師弟,理應在‘少林寺’養尊處優,他卻自動請纓,來到塞外這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上,來做這名不見經傳的‘流花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住持,此舉倒是贏得不少佛門高僧的大加讚賞,稱其為自大愚禪師與無根禪師之後,‘少林’又一位佛道大德。”


    冷若雅悵然若失,道:“無花大師清晨便來買花,想必是向佛的心中,仍是難以忘懷塵世中那位閨名帶有‘花’字的戀人吧”


    冷北城道:“無花雖然人在萬丈紅塵外,但他以往在凡塵中留下的痕跡太多,怎麽可能說斷就斷呢?就說這‘北涼’一路有稍有名氣的捕頭和差官吧,自總捕‘九指神捕’敖近鐵以下,至少有一小半是他以前帶出來的徒弟或部屬,剩下的一大半不是受過他的指點、就是或多或少得過他的恩惠、承過他的情,每到他生日那天,前去‘流花寺’祝壽送禮的公門捕快,比佛會那日的香客信眾怕是還要多上幾倍……”


    眾人正說話之間,門外“希聿聿”幾聲馬嘶,花十八扭著腰肢來到門口,向外張望了一眼,笑道:“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呢!”話音未落,十數名皂衣捕快擁著虯髯如戟、青筋暴露的縣城總捕頭“九指神捕”敖近鐵,急衝衝地進了來。


    花十八騷氣宜人的招呼道:“哎呦——敖老總,今兒什麽風把您和您手下的兄弟吹到老娘這兒啦?”


    那“九指神捕”敖近鐵顯然是有緊急公務在身,忙不迭糊的一拱手,抱拳道:“花大姐,哦?冷爺和三姑娘也在,失禮,老唐,來十五碗臊子麵,越快越好,兄弟幾個有任務要趕,吃完馬上走。”


    廚房裏的唐招財答應一聲,時間不大,一碗碗熱氣騰騰,湯多油大的臊子麵端將上來,敖近鐵和一眾手下紛紛端了一碗狼吞虎咽起來,七、八個人擠在一張閑桌上,有幾個沒地方坐的公差,索性就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麵,顯然是有緊要公事等著辦,全然沒了平日裏的講究和拿捏。


    冷北城與敖近鐵點過頭算是回應過招呼,目光落處,隻見縣衙裏首席仵作“剪心刀”陰銀刃赫然也在其中,不由得暗罕。


    此公職位極高,架子也夠大,與書辦“吹眉筆”盛錦棠以及已經戰死在“朝天門”一役的教頭“洗目槍”顧金湯,並稱縣令席青穀老爺身邊的“洗剪吹”組合,有“北涼三傑”之稱,媲美漢初蕭張韓,若非足以驚天動地的大案子,輕易還真是勞動不到這陰大仵作出麵。


    是以,冷北城向花十八案暗中遞了個眼色,花十八玲瓏心肝兒,當下會意,將一個柔如無骨的熱呼呼身子緊貼著敖近鐵,不露痕跡的搭話道:“呦——敖老總,這麽心急火燎的,莫不是又帶著弟兄們去‘瓦子巷’逛窯子?”


    “九指神捕”敖近鐵嘴裏嚼著筋韌丁辣的湯麵,含糊不清的道:“掌櫃的莫說笑話,昨晚‘關家鎮’出大事了,關老太爺的孫女、‘鎮北大將軍’家的千金倌倌小姐被人奸殺了!”


    冷北城聽罷,心中先驚後痛,“鎮北將軍”關飛渡與自己是莫逆之交,他在邊關任上,女兒倌倌一向交由父親關老太爺在家照看,這個女孩兒秀美靚麗,以前與冷冷常在一起玩耍,情如姐弟,甚至雙方家長曾一度有結成“娃娃親”的意願,冷冷出事以後,冷北城更待倌倌視若親女,萬萬料不到今年不過十四歲的女孩子,就在昨晚竟遭遇毒手——


    ——小姐閨房裏每一件東西都放在該放的地方,這裏沒有絲毫的打鬥痕跡。整個房間裏彌漫著淡淡的香氣,香未散,人已亡。倌倌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張被子,自然得就像睡在夢裏一般,沒有絲毫的紊亂。


    關飛渡大將軍正在馬不停蹄趕回來的路上,年事已高的關老太爺已經哭的幾次昏厥過去,敖近鐵正向幾個戰戰兢兢、結結巴巴的關老太爺小妾詢問,麵無表情的仵作“剪心刀”陰銀刃開始為女屍驗屍,揭開被子,倌倌幼小單薄的下體雙腿之間一片殷紅狼藉,觸目驚心。


    女孩兒嘴角那小小一顆“美人痣”已變得暗紅,失去了原本殷麗的光彩,冷北城心裏狂呼:“關大哥,兄弟沒照顧好我們的女兒,冷北城對不住你啊!”


    “咦——”冷若雅驚“咦”了一聲,好似發現了什麽,上前輕輕掰開倌倌冰冷的小手,發現女孩兒指甲內有些許極其微小的顆粒,若雅鼻尖湊近嗅了嗅,回首道:“哥哥,是西域‘殺馬特’花粉!”


    冷北城目射寒光:“流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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