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三——二——”蔡耀揚五指屈伸,一聲比一聲陰沉。


    冷若雅突然回過頭,注視著梅超瘋道:“見死不救,何談武林道義?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台上幾千人被大火活活燒死、也坐視不理。”


    梅超瘋點點頭,道:“好,那我們一起到台上去。”


    這時,蔡耀揚已經倒數到了“一”,冷若雅與梅超瘋相視片刻,身形躍起,幾次起落,已宛如數道星光在暮色中一亮,輕輕到了台上。


    幾乎在同時,聽得蔡耀揚一聲暴喝:“放箭!”


    一時火光亂飛,宛如流星。冷若雅輕輕推開麵如土色的姨丈席青穀,揮手間,一道紫色光幕從掌心張開,將數十支飛落的火把彈落。火光紛紛揚揚,墜落到暗黑的高台下。


    那縣令席青穀見來了救星,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可兒!梅大夫!你們來得太及時了!”還不待兩人答話,席青穀轉過身,臉色倏的一沉,對台上的衙役道:“立刻放箭,放滾石!”


    那些衙役豈敢怠慢,一時間弓箭滾石亂落如雨,向台下諸人砸去。蔡耀揚見半路殺出兩個女“程咬≥,金”,不禁又驚又怒,一麵後退,一麵命令手下廂兵就地尋找掩護。隻苦了那些手無寸鐵,來不及躲閃的居民百姓,被砸得頭破血流,慘叫不斷。


    冷若雅皺了皺眉頭,正想求姨丈席青穀手下留情,蔡耀揚已循著滾石落地的間隙,讓手下廂兵繞著天台分散站立,尋機向台上放火箭,這樣既能分散衙役的注意,也更易躲避滾石。如此幾番來回,雖然在冷若雅和梅超瘋等人的聯手阻擋下,火箭沒有一支能夠落到台上,但天台上的滾石弓箭已快要告罄。


    而蔡耀揚手下的原料卻是源源不斷,又催逼幾隊居民就近砍伐樹枝,更從附近民居中搜羅出幾大桶鬆油膏脂,就地製箭,廂軍也分為兩對,一隊圍射,另一隊則退後休息,似乎要故意等到天台上的人體力不支。而台下那些居民也麵露狂態,循著唯一階梯往上攀爬,前仆後繼,絲毫不懼上麵的刀斧阻擋。


    冷若雅高聲道:“諸位鄉親,聽我一言,瘟病並非無藥可治,我等皆為學醫之人,自會庶竭駑鈍,找出徹底根治的辦法。但是諸位也必須保證,一定請靜心等待,反思己過,彼此扶持,決不可再互相撕咬。諸位都是血脈相連,總要念著那一點點骨肉親情不是?”


    下麵之人隻待她說完,頓時諾聲連連,有的更已淚流滿麵,痛呈己過;有的則叩頭打拱,說是恩重如山,再生父母;有的哭訴自己也是為人所迫,逼不得已;有的指天賭咒,發誓決不再傷人。


    席青穀看了看台下,頗有些猶豫,對冷若雅道:“可兒,你雖然宅心仁厚,但他們喪心病狂,損人利己之心已入骨髓,不是一時半會改變得過來的。”


    冷若雅默然了片刻,道:“姨丈,無論如何罪大惡極之人,隻要有一念自新之心,就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何況台下居民許多原本是台上諸君的親友鄰朋。”


    她此話一出,台上居民衙役觸動舊情,更兼兔死狐悲之感,已是嗚咽聲一片。席青穀沉思片刻,揮手道:“近鐵,打開天梯通道。”


    台上衙役舉刀持棍,先下了天梯,站在兩邊護衛,不久居民魚貫而下。席青穀隨後也由敖近鐵率一隊衙役簇擁下來,站到冷若雅身邊。


    台上台下的居民先遠遠互相觀望,過了片刻,終於忍不住遙遙對泣,而後幾對夫妻忍不住撥開守衛,衝上前去抱頭痛哭。又過了一會,父子、母女、婆媳、兄弟、姑嫂終於也忍不住上前相認,台下哭聲頓時響成一片。


    冷若雅似乎已經為居民們劫後重現的親情所感動,突然,居民中有人慘叫了一聲。秀才盛錦棠的娘子瘋狂的從丈夫的懷中掙脫出來,她脖頸之上赫然是一個深深的牙印,鮮血順著她白皙的脖子流淌到衣領上,已經成了墨黑色。


    盛秀才滿嘴鮮血,“嘿嘿”笑著,他妻子瞳孔在月光下急速的收縮著,似乎承受著極大的痛苦,繼而全身如被電擊般的劇烈抽搐起來,一頭紮進地上的泥土裏,哀嚎了幾聲,就已氣絕。


    眾人似乎還未明白怎麽回事,那群居民又瘋狂的彼此撕咬起來。冷若雅大驚之下,想要上前阻止,可數百人一起瘋狂撕咬,慘叫震天,哪裏憑她能製止得了。


    梅超瘋眉頭徐徐皺起,低聲道:“無可救藥。”她一拂袖,站直了身體,袖底無數道冷光,瞬時就如水波般在她身邊環繞開去。


    森寒的殺意瞬時籠罩住整個廣場。


    然而,還沒待她出手,蔡耀揚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的來到梅超瘋身後,長刀遙指她的後頸,冷森森地道:“梅大夫,原來是你一直在暗中搗鬼!是你鼓動大家互相撕咬的?”


    梅超瘋冷笑道:“是你們自己相信那咬人的鬼話,與我何幹?”


    冷若雅眼中透出濃濃的哀憫之色:“梅姐姐,想來你就是在城外向關老太爺鼓動‘若咬傷健康人即可病愈’始作俑者,可歎這寥寥幾字,就能讓他們出爾反爾,六親不認。”


    梅超瘋鎮定自若地道:“這些愚民人本來就是出爾反爾,六親不認的,否則又怎會受了我的蠱惑?”


    冷若雅一時語塞,道:“你我都是學醫之人,本應濟世救人,你鼓動軍民自相殘殺,要殺死滿縣百姓,連老弱嬰孥都不放過,卻又是為了什麽?”


    梅超瘋長發無風自飄,仰天狂笑,道:“我師傅‘病魔’公孫拜即將出山,為‘一條青龍’立威江湖,這場小小的瘟疫,隻是我這個先行小卒子送給你們的見麵禮!哈哈哈——”說到最後又忍不住一陣狂笑,全身都抽搐著。


    那尖銳的笑聲,夾雜著旁邊居民漸漸低下去的慘叫廝打之聲,直令人毛骨悚然。


    “先下手為強,大家一起上!“蔡耀揚斷喝一聲,揮舞鋼刀,勢如獵豹般的撲了上來。


    敖近鐵將手中的镔鐵棍舞動的風車也似,大喊道:”我和都監大人纏住這女魔頭,表姑娘,你快保護大人走!”


    梅超瘋狂笑連連,雙手一伸一縮之間,已將鋼刀和鐵棍抓在手中,輕輕一拗,將兩件兵器折成四截。梅超瘋瘋笑連連,冷若雅紫袖微動,一道若有若無的紫光自她潔白如玉的腕底透出。


    笑聲嘎然而至,梅超瘋眉心早已被冷若雅的“相思鈴”擊中。


    梅超瘋猛地轉身,伸手往額頭一抹,掌心頓時多了一灘腥黏的黑血!


    冷若雅驚聲大叫道:“你頭上的青龍爪印……”


    說時遲那時快,梅超瘋突然病態畢露地向冷若雅瘋撲過來,若雅失神之下竟然忘了躲閃,被抓了個正著,梅超瘋死死按住她,張開森然白齒向她脖頸處咬去!


    隻聽“噗”的悶響,冷若雅含笑出手,一掌正擊在梅超瘋天靈蓋上。她此擊用盡全力,梅超瘋一聲不吭,從天靈蓋而至全身的骨骼幾乎皆在這一擊之下裂為齏粉。


    冷若雅輕一拂袖,風鈴中的刀聲響起耳畔。


    相思刀。


    一見相思,生死癡纏。


    梅超瘋整個臉部被“相思刀”的刀風割為兩半,紅色的鮮血和白色的腦漿混在一起,加之梅超瘋鬼魅般難以置信的瀕死神情,當真是恐怖之極!


    看著梅超瘋的屍身直直向高台下火堆裏內跌落,冷若雅含笑歎息道:“自作孽,不可活。”


    四周百姓軍民,目光散亂,滿臉狂態,全身不停打著寒戰,口角涎唾橫流,或坐或臥,在淌滿鮮血的地上蠕動著。有些就近趴在那些渾身黑血,麵目猙獰的屍體上,機械的撕咬啃噬。他們腫脹的兩腮神經質的鼓動著,似乎隻有當嘴裏咬著血肉之時才能暫時平靜。


    一時間,台下屍體彼此枕籍,而更多的傷者就如行屍走肉一般,在血汙中掙紮撕咬。夜空中不時傳來人齒撕裂筋肉,啃刮骨骼的聲音,火光照在諸人臉上,真是如地獄變相,恐怖之極。


    席青穀麵色不忍的回過臉來,見冷若雅臉上一片盈盈笑意,忍不住慍色道:“可兒,這個時候,虧得你還笑得出來?“


    風中紫鈴脆鳴,冷若雅笑如春風,道:“人生苦短,為什麽不多笑一笑呢?”


    ………………


    “‘青龍會’居然把觸角伸進我們‘權力幫’內部了?”多日之後,蔡耀揚在京城向叔祖蔡京將他在“北涼縣”縣城目睹的事――報告後,有此一句。


    蔡相微微笑開了,負手耐人尋味的道:“為什麽你不抓了若雅姑娘來呢?”他忽然心血來潮:“聽說她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美,據知連‘殺手之王’冷北城也迷戀上她呢!”


    蔡耀揚連聲道:“是是是。”


    然後蔡京沉吟得故作威嚴,神神秘秘的問道:“你看,我跟冷北城比,誰能迎得美人歸呢?”


    蔡耀揚一下子還弄不清楚這個愛說笑時卻認真的叔祖,現在到底是說笑還是講認真的,隻好一麵點頭,一麵說是。


    有時候,他覺蔡相深不可測,像亙古的山夢。(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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