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姑娘掩口打了個哈欠,有種說不出的倦意。


    辰源避開雲端那美麗的目光,憂鬱眼睛去看遠處的煙雨道:“不過,在兩個時辰之前,你們布置在‘滑剩盾’一帶的一千一百四十一人,全數投入我方,所以你們現在隻有一萬六千三百一十八人,這還得要扣除剛死去的溫茶。”


    辰源加重語氣的接著道:“還有,你們剩下的一萬六千三百一十八人當中,至少有半數根本不是‘關東’籍忠貞子弟;而另外一半所謂的‘子弟兵’,其中也有四成以上的數目是受了夜蟄翼的威迫利誘;剩下的人,至少有一少半是有家有口不願為‘六大風堂’犧牲的,你們真正稱得上‘精銳’的可用人手決不是兩萬,而是兩千!”


    說完,辰源用手一指很遠很遠的地方,傲聲道:“再看看我們的實力——”


    雲端姑娘居高臨下的望過去,在灰蒙蒙的天色裏仍可影約可見,一隊隊穿著統一軍裝號坎的兵勇,打斜舉著紅纓長槍,斜背製式軍用鋼刀刀,刀柄上的紅色刀巾和血色槍纓在斜風細雨裏飄飛,士氣高昂,再往後是十餘列馬隊,中軍旌旗繡著鬥大一個“羅”字,□,旗下一位白盔銀甲錦袍素帯的雄糾武官大將,挺看一杆丈八大槍,槍上的血檔微揚,格外精心怵目,躍馬揚槍,氣勢不凡。


    黑壓壓的一大隊人馬,立在風雨中,並沒有發動,鴉雀無聲,天地之間,一片肅殺。


    雲端姑娘緩緩的起身,滿滿走近欄邊,靜靜看了一會兒,才懶懶地道:“布先生連麾下‘四象’之一羅白虎分管的京畿西路禁軍也動用了,您就不怕聖上和安天命大統領怪罪麽?”


    唐月亮突然笑著發話:“唐某賭你們你不敢真的下令進攻,一旦軍方參戰,驚動了‘兵部’,鬧將開來,蔡相和柴小王爺都不會高興,除非……”


    他頓口不說,朱七七馬上配合默契接下去道:“除非是我方率先動手,羅將軍就可以平亂之名,為布先生您這位恩公肅清異己。”


    布先生直言不諱的道:“實話和你們說,京城裏的八十萬駐軍,我們掌巳了近兩成,我可以借軍方打壓、深知消滅你們,這個實力,我有,你們,沒有。“


    雲端姑娘居然好看的點點頭道:“我們的確是沒有,不過,有一個人有。”


    辰源瞳孔陡然收縮,冷冷地道:“誰?”


    “我有。”說話的人是一個身穿一品大員服色的高官,國字臉,鼻正口方,五縷長髯,不怒自威。


    他正大袖翩翩,緩緩步上高台。


    布先生一聽到這個聲音,臉上就有了愈漸濃鬱的愁容。


    辰源一看到這個人,明若秋水的眼睛裏就平添了幾分憂悒之色。


    雲端姑娘落落大方的迎過去,飄了個萬福禮道:“李相爺金安,雲端恭候多時了。”


    楚羽和柳生寒心神一震,他們已隱約猜到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正色立朝,與奸相蔡京分庭抗禮的左相李綱李大人了。


    ——雲端大小姐好大的麵子、好大的排場!


    左相李綱抬臂遙遙虛扶,“嗬嗬”笑道:“賢侄女多禮了。”


    李相當然不是一個人來的。


    以他一品朝廷大員的尊貴身份,出行儀仗隊伍就是有兩千人也不為過,可是他今天隻帶了兩個人來。


    隨行的兩個人,一個麵目陰沉,手長腳長的四品朝官,此人乃是李相的得意門生、署理“禦史台”中丞的“三屍九命”冷重;另外一人,又肥又胖,滿麵紅光,同樣是四品官服,竟是“京城”文武百官聞風喪膽的酷吏、“六扇門”總捕頭“不死神龍”龍布詩。


    李綱一上台,就訝然道:“布相,你的眼睛……”


    布先生語氣寡淡地道:“芥末小事,不勞梁溪先生掛心。”


    李相老臉訕訕,頓覺尷尬,辰源馬上出來緩解氣氛,他一團喜氣的向李相的兩位陪同屬員作揖抱拳道:“冷中丞、龍老總,有日子不見了,最近您二位可是發大財了。”


    冷重皮笑肉不笑的笑道:“大公子,久違了,托您與先生的福,下官和龍捕爺總算在‘京師’這地界能混上口飯吃。”


    龍布詩眉花眼笑的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咱們在當今聖上麵前討了這個苦差事,就得為萬歲爺分憂不是,整天吃不好、睡不香,提心吊膽,就怕有些不知好歹的刁民叛黨,糾集在皇城根前兒鬧事,這不,我們‘六扇門’七千八百五十九名兄弟,已經將‘鳳凰台’方圓百裏布控戒嚴,誰要是讓我們一時不痛快,我們‘六扇門’一輩子不痛快。”


    辰源心忖:“果然是有備而來的。”他口裏答道:“龍老總的金玉良言,辰源受益匪淺。”


    這邊三人敷衍客套著,那一邊落座後的李綱趨前了身子,突然問道:“青衣兄,最近太子爺讀的什麽書?”


    布先生臉色一整,沉聲道:“弟資質愚鈍,承蒙當今聖上垂青,賜了布某一個‘太子太傅’的名號,幸而桓太子聰敏好學,弟才不至於辜負了聖恩眷顧。”


    李綱身體再度前趨,低看嗓子道:“青衣兄未入朝之前,伯紀曾有幸陪同太子桓前往‘關東’皇家獵場狩獵,中途遭到西夏‘一品堂’五名一流高手的襲擊,幸而雲飛揚雲大俠及時趕到,救了我們君臣,此事,想必太子爺應該在太傅大人麵前提及過吧?”


    布先生麵色一沉,道:“梁溪先生與康王爺走的近,朝野盡知。你我同殿稱臣,雖然各為其主,但是今天之事,是他‘大風堂’夜蟄翼殺我家人、害我兄弟在前,雲端大小姐徇私護短、包庇凶手在後,對此,梁溪先生又作何交代?”


    李綱瞧了一眼坐在橫頭淡然而笑的雲端姑娘,轉首又道:“青衣兄,咱們是老朋友了,伯紀也不瞞你,‘青衣樓’總堂主與‘大風堂’大小姐在‘鳳凰台’聚眾火拚,這麽大的事,不但傳遍了京城,官民紛紛忖測,就連‘權力幫’的蔡相和‘富貴集團’的樞相兩位朝中大佬,也為之矚目,就算當今聖上,也先後派了尉遲十二公公與婁野鷹總管出宮打探消息,這萬一是真的鬧將起來,你我人頭烏紗不保事小,連累了兩位小主子可是事大啊。”


    布先生沸然站起,小煙卿馬上過去窩住祖父的手。


    稍頃,布先生恢複常態,向隨之站起的雲端姑娘道:“我也知夜蟄翼那匹夫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姑娘有不得已的難言苦衷,今日權當給梁溪先生和兩位大人一個麵子,此事暫不追究……”


    擺手製止住雲端姑娘盈盈下拜的姿勢,布先生話鋒一陣,厲聲道:“不過大家聽好,五年之後,夜蟄翼禁足期滿,我當讓我的三個兒子在這‘鳳凰台’與他做一了斷!屆時魔擋殺魔!!佛擋殺佛!!!”


    雲端姑娘花容一黯,但還是堅持拜了下去:“先生雅量,雲端謝過……”


    待她直起身來時,布先生早已帶著子女等人拂袖而去。


    李綱向雲端姑娘意味深長的一頷首,與兩位同僚撐起雨傘,結伴走下高台。


    台下,千軍萬馬叢中,楚羽與柳生寒在高處那傾國的身姿、傾城的容顏處,留下重重複重重的戀色,率領著“青衣樓”兵馬風湧退去。


    台上,隻有那風華絕代的傾國美人雲端,佇立樓頭,憑欄凝望遠山煙雨,愁腸百轉,孤芳自賞,高處不勝寒……


    ………………


    “北方有佳人,


    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五年之後,“鳳凰台”上,煙雨依舊,人麵不在。楚羽低聲吟誦詩篇,安詳得就像是一個正在欣賞雨景詩興大發的秀才。


    柳生寒聽罷楚羽的吟誦,千回百轉的發出一聲歎:“漢武帝的李夫人終究凡塵粉黛,哪及得上雲端姑娘天人仙姿十之二三……”


    辰源的眸子凝射淺籃的顏色,明利、凝定,而好看。


    他看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白皙、修長、而幹淨。


    他聲音低沉、憂鬱、而魅惑地道:“五年前‘鳳凰台’一會之後,雲端大小姐就與夜蟄翼解除婚約;而後,‘關東三虎’為了奪得美人芳心,爭風吃醋,大打出手,雲端姑娘一怒之下,當眾斷發明誌,隱居‘活死人墓’,終身不嫁。”


    楚羽銀扇一展,道:“由此,‘關東三虎’麵和心不和,內訌不止,這五年來,‘大風堂’在京的事務,均是由接管的六當家、‘花豹堂’堂主‘疑神疑鬼’梁歎在打理。”


    柳生寒道:“梁歎資質能力平平,他之所以能在‘大風堂’十三堂主中有一席之地,大半是借了他的亡兄、在‘大風旗’一役中壯烈犧牲的‘捕風捉影’梁哀的餘蔭,‘大風堂’在京的幾個當家對他一直是陽奉陰違,不予配合。”(參見《大風旗》卷第五章)


    辰源語氣堅定的道:“所以,夜蟄翼禁足之期一滿,必將重新奪回大權,今日之戰,我們代父出手,誓要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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