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若芊回過頭,一顆心也立刻沉了下去。


    三個人已慢慢地走入了陽光燦爛、百花齊放的院子。


    第一個人像一條赤練蛇,扭著腰身扭進了院子,她向天空看了一眼,喃喃道:“好天氣,這樣的天氣殺人最好了。”


    冷墨當然認得這個比毒蛇還要陰毒的女人。


    赤練!


    第二個人慢慢地走進來,這個老人的臉很長,就像馬的臉,臉是慘青色的,看不見肉,鼻如鷹鉤,眼睛也好像專吃死屍的兀鷹一樣,布滿血絲。


    他手裏提著柄一柄沉重的“喪門劍”,劍光也象他的臉一樣,閃著慘青色的光。


    他向四周看看,自言自語道:“這裏的景致也不錯,挺適合埋死人的。”


    冷墨當然也認得他!


    ——他叫北殺!


    “殺手樓”組織中,殺人最多的就是他。


    他每次殺人時都已接近瘋狂,一看到血就完全瘋狂,無殺不歡的北殺!


    最後進院的中年秀士,看來很斯文,很和氣,白白淨淨的臉,胡須修飾得幹淨而整齊。


    ∈♀,


    他背負著雙手,施施然走了進來,不但臉帶著微笑,眼睛也是笑眯眯地。


    他沒有說話,身上也沒有兵器。


    他看來就像是個特地來尋朋訪友的詩書秀才。


    但冷墨看見這個人,卻忽然覺得有陣寒意自足底升起,好像這人比赤練和北殺加起來還要可怕很多。


    因為他認得此人。他就是自己八年前的死對頭、“殺手樓”組織的現任首領,閻王!


    閻王斯斯文文的鞠了一躬,彬彬有禮的道:“聽聞今天是小冷哥大喜的日子,小生不請自到,特來討杯喜酒。”


    閻王極少親自出手。


    他也從不輕易殺人,可是他要殺的人物,都已早早進了棺材。


    他殺人時從來不願有人在旁邊看著,因為有時連他自己都覺得他殺人的手法太殘忍,也太殘酷。


    閻王殺人的過程很慢,非常的慢。有一次殺“少林派”的外家高手“鐵頭陀”法印,竟足足殺了兩天一夜。法印斷氣時,前來收屍的“少林”僧侶,誰也認不出他曾經是個人了。


    現在,他就斯斯文文的地站在院子裏,一團和氣。


    可人忽然問道:“相公,是不是又有你的朋友來喝我們的喜酒了?”


    冷墨咬了咬牙,道:“他們不是朋友!是壞人!”


    可人臉色變了,仿佛立刻就要暈倒。


    冷墨心裏又是一陣酸楚,他勉強忍耐著,不讓淚流下,他柔聲道:“寶貝不怕,有我在。”


    閻王微笑道:“為什麽不請新娘子出來給我們敬杯酒?”


    冷墨冷聲道:“你還嫌八年前害得她不夠……”


    他身子突然僵硬,聲音立刻嘶啞。


    因為他已聽到可人的腳步聲。


    可人已掙紮著揭開紅蓋頭,走了出來,正在不停地喘息。


    北殺突然大笑,道:”你們看見了沒有,這就是小冷哥的女人!”


    赤練尖聲嘲笑道:“這是個女人麽?這簡直是個醜八怪,還是最醜最惡心的妖怪。”


    閻王微微歎了口氣,斯文的道:“如果要娶我這種妖怪,我情願去一頭撞死!”


    冷墨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變形,他不敢再回頭去看妻子,他突然像一條負傷的野獸般衝了出去。


    ——我寧可死,寧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願讓可人受到這種殘忍的打擊。


    閻王沒有動,甚至連看都沒有去看冷墨一眼,他頗有耐心的道:“你假死躲了我八年,八年前你不是我對手,八年後你仍然不是我對手,你的手在抖什麽?是不是這些年來握慣了鋤頭、不適應再拿劍了?我若是你,現在就把拔劍自刎,何必自取其辱呢?”


    冷墨道:“我了解你,你做事一向很小心翼翼,你是算準了才來的,我本不敵你,再加上北殺和赤練已足夠對付。”


    閻王道:“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若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我怎麽會親自來?”


    冷墨突然長長吐出口氣,就好像一個迷失在大沙漠的旅人,突然發現了綠洲一樣。


    “可是你算漏了本侯!”趙輕侯提著酒壇子自屋內緩緩走出。


    冷墨差點笑出聲來,他重來從未如此輕鬆過。


    閻王的眼珠子差點掉在地上,吃驚的問道:“趙輕侯?!你不是應該在‘嬌雪樓’參加樞密使童貫大人的大宴嗎??”


    趙輕侯坐在酒壇子上,好笑的道:“童元帥的酒,哪及得上我兄弟的喜酒好喝?哈哈哈!”


    閻王歎道:“侯爺在這裏最好,也免得我再費時費事。”他目光忽然從趙輕侯的身上移開,移到可人身上。


    可人還站在門口,站在陽光裏。


    她纖細瘦弱的手扶著門,仿佛隨時都可能倒下去。


    可是她沒有倒下去。


    她身子似已完全僵硬,臉上也帶著種無法形容的表情她雖然沒有倒下去,但她整個人卻似已完全崩潰。


    ——你永遠無法想象到,那是種多麽無法形容的姿勢和表情。


    冷墨不忍回頭去看妻子,就在這時,閻王沉喝一聲:“請借嫂子一用!”已從他身旁衝過去,衝向可人,一直坐在樹下的北殺,也突然掠起,慘碧色的劍光一閃,急刺趙輕侯的心口。


    而赤練的鞭刀,像一條毒蛇般,卷向冷墨的脖子。


    閻王他現在的目標是可人。


    他知道自己少算了趙輕侯,局麵對自己不利,但他更了解冷墨對妻子的感情有多麽的深、多麽的厚。隻要能挾持那瞎了眼睛的可人,這一戰縱不能勝,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可人雙眼茫然,沒有動,也沒有閃避。


    但她身後卻已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猶如風之精、雪之靈、花之魂、月之魄的白衣美少女。


    冷若芊就這樣隨隨便便地坐在門口的輪椅上,仿佛完全沒有絲毫戒備。


    但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要想過她那一關,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冷若芊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一雙淡藍色的眸子,冷冰冰地看著閻王,她並沒有出手攔阻,但閻王的身法卻突然停頓,就像是突然到一麵看不見的冰牆上。


    良久,閻王歎了口氣,苦笑道:“想不到四姑娘也在這兒,‘青龍會’是你們‘涼城’永遠惹不起的存在。”


    冷若芊聲如寒冰:“已經惹了。”


    閻王長長歎口氣,道:“好。”


    他突然出手,他的目標還是可人。


    冷若芊腿有殘疾,保護可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隻要她保護可人,自己就有機會殺死冷若芊,一如八年前對冷墨那一戰。


    但他還是算錯了一件事:冷若芊沒有保護可人。


    她知道最好的防禦,就是攻擊。


    她一低頭,身後機括作響,一把銀色小斧哭泣著飛旋而出!


    ——傷心小斧!


    閻王看見飛斧劈下來時,已可感覺到冰冷銳利的斧頭砍在自己身上,他聽見飛斧風聲時,同時也已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他幾乎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中斧倒地的那一刻,閻王在想:我會死嗎?


    可人還是沒有動,但淚珠已慢慢從臉亡流下來……


    突然間,又是一陣慘呼。


    北殺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他揮劍太高,下腹露出了空門。


    最善於把握戰機的趙輕侯,連想都沒有去想,劍鋒已刺進北殺凸突的肚皮。


    北殺屍體跌下時,鮮血才流出,恰巧就落在赤練的身邊。


    赤練已在一步步向後退,冷墨一步步緊逼。


    赤練轉過身,就怔住,她看見冷若芊正冷冷地看著她,冷冷地道:“怎麽?你又想逃?”


    赤練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道:“我不想死,如果你們肯放過我,我什麽事情都願意去做。”


    冷墨道:“如果我讓你殺了你的主子呢?”


    赤練什麽話都沒有說,她的鞭刀已閃電般飛出,準確無誤的洞穿掙紮爬起的閻王咽喉。


    閻王狂吼一聲,霍然回頭。


    他眼珠突出,盯著赤練一步步往前走,喉頭上的鮮血不停地往外冒,樣子很恐怖。


    赤練麵上已經全無血色,一步步往後退,她嘎聲道:“閻王,你不能怪我,師父教過我們,殺手就要六親不認,你當初為了活下去,不也是連小冷和你的老父閻西山都不放過……”


    話未說完,她的雙臂已經被冷墨的手,猶如兩道鐵箍,緊緊地握住。


    閻王咬著牙、流著血,還在一步步地逼過來。


    赤練卻已無法再動,無法再退。她麵無人色,顫聲道:“放過我,小冷,你答應過我,放我走的。”


    冷墨淡淡道:“我絕不殺你。”


    赤練道:“可是閻王……”


    冷墨淡然道:“他若要殺你,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赤練突然放聲慘呼,就象是一隻落入牢籠的母獸,然後她連呼吸聲也停頓了。


    閻王已到了她麵前,慢慢地拔出插在自己脖子上的鞭刀,慢慢地刺人了女人的胸膛,赤練慘呼著倒了下去。


    閻王看著他倒了下去,突然轉身,向冷墨深深一揖,吃力地道:“小冷,我對不住你,你千萬……千萬要防備我們的師父屠……斬……”


    一切都結束了。


    冷墨深擁著呆滯無神的可人,仿佛害怕遺失了整個世界。(卷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涼城客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安東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安東野並收藏涼城客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