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蕭揚眉直勾勾的看著妻子,滿臉不相信的驚怖表情,不斷湧出的殷紅鮮血,正染紅了他如雪的月白長衫。


    顧流鳶平淡的道:“因為你背叛了義父童大公公,也背叛了我。”她緩緩地抽回短劍,臉上竟是沒有一絲絲不安或者愧疚的顏色,殺的好像不是丈自己同床共枕五年的丈夫,而是下廚時宰了一隻下酒的鵝。


    蕭揚眉無助的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他遠遠的看向冷若雅,似乎想說什麽,然而隻是叫了聲:“可兒……”就沒了下文。


    冷若雅眼色裏有了悲哀的痛楚:“那日在‘破婆坡’上,你刺我那一劍的位置,也是今天與你同一個地方吧(參見《七夜雪》卷第三章)……北城之北,無關風花雪月。揚眉,自從走入‘涼城’那一刻起,那個很傻很天真的林可兒,就再與你無任何瓜葛了。”


    蕭揚眉如夢初醒地“哦”了一聲,伸出的手臂,猛然垂落。


    ——曾幾何時,那個“蕭園”裏書寫憂傷文字,喜歡揚眉的白衣少年,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若雅沒有太多的哀傷,也沒有過多的歡喜,或許對處心積★,慮、嘔心瀝血卻又眾叛親離的的蕭揚眉來說,死亡,是最好的解脫。


    顧流鳶淡漠的將黑箱連同包在外麵的包裹,背在瘦小的肩背後,她掃了冷若雅與柳生寒一眼,邁步就往外走,好似多看一眼丈夫的遺屍,都是可有可無的多此一舉,不知道是真的夫妻情意已盡,還是內心愧疚不敢正視。


    可是,她一出院子,就發現外麵的冰天雪地裏,不知何時站滿了人。


    形形色色的人。


    他們有的青衣小帽,有的狐裘貂氅;有的販夫走卒,有的漁樵耕讀;有的白發蒼蒼,有的潮氣蓬勃;有的矮小醜陋,有的美麗動人,甚至還有兩個金發碧眼的西洋男女青年。


    足有一百多人。


    這百餘人看似站立的雜亂無章,動也不動,然而顧流鳶一舉步,就發現自己無論怎麽走,都會被至少九人牽製封鎖住她的所有生路。


    在第五次做出的嚐試無果後,顧流鳶停下無謂的走位,回首看向神色冷峻異常的柳生寒:“柳生三公子,對付我一個小女子,竟出動了‘青衣樓’第三樓的合樓一百零七位精英殺手,也未免太抬舉小女子了吧?!”


    柳生寒冷聲道:“從‘蘇州’一路綴寶物到‘北涼’的各路江湖人馬,小股的暫且不說,就單單驅逐拜托‘權力幫’的‘風派’掌門‘疑是銀河’落九天和‘雷派’掌門‘故人西辭’黃鶴樓,以及‘大風堂’第十分堂‘玄狐堂’堂主‘笑裏藏刀,寸草不生’唐月亮,我們‘青衣樓’就傷亡了近三十人,‘骷髏蓋’本就是布先生嘔心瀝血之作,物歸原主也理所應當。”


    顧流鳶冷笑一聲:“常聽在江湖上跑跑的人談論,‘青衣三秀’個個都是一身是膽的‘常山趙子龍’,如果三公子真如江湖所傳的不虛,有種夠膽就到‘富貴集團’來取回‘骷髏蓋’!”


    “好!”柳生寒惡向膽邊生,將手一擺,示意樓下弟子讓開道:“十日之內,柳生必將親自拜會小柴王爺與童大公公,請!”


    一百零七名青衣殺手兩邊閃避,讓出一條路來,顧流鳶背著黑箱頭也不會的快步離開。


    長夜依舊寒冷,長街依舊沉寂。


    隻是在冷夜寂街,在這一晚上發生了多少生死離別、悲歡情仇,又有誰知道呢?


    冷若雅站在這條長街的十字路口上徘徊了一會兒,果決地邁開步子,向東麵遠遠地燈火輝煌處前進。


    柳生寒跟上兩步道:“你要去哪裏?”


    冷若雅並沒有停下自己的步子,她冷冷地說:“我要去給蕭揚眉討回公道……”


    ——蕭揚眉的死,是因為妻子顧流鳶受了她義父童貫大公公的指派所為,蕭揚眉近年來的陰奉陽違、野心漸露,已使得童貫失去了原有的耐心。


    顧流鳶的父親、“聽雪樓”樓主“小樓一夜聽春雨”顧西樓,本就是“小梁王”柴如歌一百零八位授業師傅之首,“聽雪樓”與“富貴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密切聯係。


    蕭揚眉與舊愛唐晚晴舊情複燃,他的出軌背叛,將本就政治聯姻、感情不堅的妻子顧流鳶推向了她的師弟“小梁王”柴如歌的懷抱。


    所以,從間接意義上來看,童貫與柴如歌這一對狼狽為奸的權貴大佬,才是害死蕭揚眉的真正凶手。所以,現在若雅要去從“富貴集團”手裏拿回“骷髏蓋”,讓它跟為其喪命的蕭揚眉葬到在一起。


    柳生寒愣了愣,才明白過來冷若雅話裏的含意。


    他搖搖頭,出言阻止道:“你這樣莽撞太過凶險,我帶著我的手下陪你一起去。”


    冷若雅仍然沒有停,似乎這條路一經選定,便不達目的決不罷休般,決絕的道:“不必了,你幫我派人將屋子裏的兩個胡家女孩兒送回‘涼城客棧’。蕭揚眉生前縱然有負於我,死後我也要為他向童貫老賊討個公道,還有唐姐姐、楚白、梁牛、胡大勇……這許許多多因為‘骷髏蓋’無辜慘死的人們!”


    柳生寒被冷若雅決絕的話語征得頓住,他剛要再去勸阻,冷若雅猛然回首一刀劈出,刀風將他與她之間的街麵斬出一道天嶄,隔若銀河,幻如明月。


    三更已過,轉眼間天將黎明,但“梁王府”的書房“黃金屋”裏的一老一少兩個人依舊毫無睡意。


    已過了不惑之年的這人,身著一件藍色錦袍,製作非常精致。他的神色也極為高貴倨傲,卓爾不群。此刻,他正用右手輕輕掠著自己頜下幾根稀疏的短須,似乎正在沉思之中,隻有右手尾指上那塊質地精美的翠玉扳指,在明燭下閃閃放光。


    他的雙眼微微地垂著,偶爾展動,便有冷峻的光芒自長眉下掃出,甚是驚人。他的膚色白皙而光滑,想必此人是個懂得養生的富貴中人。


    陪在他身邊的那人卻極年輕而謙恭,頸子微微地垂著,似乎是一直在看自己腰間懸著的寶刀。


    那柄刀長不過兩尺,裹在黑鯊魚皮鞘裏。有兩條緋色的刀巾自白色的刀柄上垂下來,隨著廳外的風,輕輕的蕩著。


    他的頭發用一條白色的手帕係在頸後,黑而柔軟,倒有些像女孩子的秀發般柔順。他的年紀絕對不超過二十歲的樣子,樣貌甚至還有些靦腆。


    那上了年紀的人,正是宮中三千太監的大總管,官拜樞密使的朝中大佬童貫。而坐在他下首的年輕人不是別人,乃是前朝皇族貴胄、“富貴集團”少東,世襲“小梁王”柴如歌。


    “流鳶這次能成功將‘骷髏蓋’取回,小王爺在房事時種在她體內的‘情之蠱’的功勞,委實不小啊。”童貫斜睨了柴如歌一眼曖昧的道。


    柴如歌垂著長頸笑了笑:“還不都是您老人家平日教導的好。”


    童貫向大廳側麵的一張鋪著虎皮的大床上半躺了下來,柴如歌也恭謹地跟了過去,垂著手站在童貫一側。


    童貫的左手邊是一個精巧的茶幾,此刻茶幾上擱著用巨幅的錦緞包裹著的一個圓溜溜的東西。


    童貫隔著錦緞摸了摸,臉上突然飄起一個捉摸不定的笑。


    柴如歌開口道:“義父妙算,先前對蕭揚眉的這幾步已經算無遺策,真可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給他如此奉承,童貫光滑幹淨的臉不由自主地綻開了微笑。


    茶幾上的東西正是“骷髏蓋”。


    兩個時辰前,顧流鳶親手把這個異寶送來,然後千恩萬謝地拿走了柴如歌“賞賜”她的體內“情之蠱”蠱毒的解藥。


    “小王爺,你將解藥給了流鳶,就不怕他們‘聽雪樓’反咬你一口嗎?”童貫抬起眼來,渾黃的眸子裏露出一點點不解。


    “嗬嗬,流鳶師姐怎麽說也是我師傅‘小樓一夜聽春雨’顧西樓先生的掌珠,一旦解了‘蠱毒’,脫離了我的控製,他們父女絕對對小王不會客氣的。”柴如歌靦腆的道:


    “所以,您想,我怎麽會真地放她自由呢?”


    “那麽,你給他的……”童貫有趣的眯起了眼睛。


    “那隻不過是琪兒郡主養顏用的荷葉汁罷了,嗬嗬……”柴如歌害羞的笑著。


    童貫隻覺得自己背上掠過一陣輕微的寒意,目光電射在柴如歌臉上,神色有些不自然起來。


    “義父,”柴如歌臉上紅了紅:“您是在怪罪我太無情麽?”


    “小王爺,你是個聰明人……”童貫不得不喟歎:“對別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你做的並沒有錯。”


    柴如歌又謙恭地笑,不語。


    “他該到了吧?”童貫自言自語。


    柴如歌望向書房外即將掃盡的黑暗,回臉再笑道:“不但是他,我相信,她,是一定會來的。”


    簷前突然掠過一陣風聲,有兩個人倏地閃進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涼城客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安東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安東野並收藏涼城客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