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頂挑著一盞燈籠,轎簾高挑,有個滿頭銀發的中年男子正在燈下看書。


    那人白衣、消瘦,神情有說不出的憔悴落寞。他突然抬起頭,向郭樹中微微一笑,驟然出指,淩空斜點,已止住了老家丁流血的傷口。


    老家丁郭鏟惶惶忽忽的道:“小人多謝大俠救命之恩。”


    這人微微笑著,聲音淒涼的吩咐道:“我姓冷,帶我去見你家少奶奶。”


    這個人赫然是“殺手之王”、“涼城城主”冷北城。


    他身邊的一老一少兩個隨從,就是廚子唐招財和酒保雷進寶。


    老家丁郭鏟記得這兩個人在跟從冷北城前也曾是江湖上彈指風雷、驚天動地的大人物,所以在言辭間分外客氣:“謝謝唐大俠和雷少俠的援手之恩。”


    轎邊的唐、雷而人漠然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恢複常態的郭樹中臉色鐵青的一口拒絕道:“內子身體有恙,不方便見外客。”


    冷北城麵色突然陰霾:“她有病,我有藥。”


    郭樹中被冷北城冷電般的目光一逼,窒息的差得背過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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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天色已近黎明。


    “小雷門”門口,“雷氏五老”如五根頂天立地的支柱一般立於中間,那一種如山嶽般狂放的氣勢早就罩住了整個大門。


    那是一種催人奮發的氣勢,那是一種豪情萬丈的氣勢,沒有蒼老的感覺,盡管他們已年近七十。那是一種沉穩,一種讓人信服的沉穩。


    那門匾上蒼勁有力的“封刀掛劍”四個金字,更讓人看得熱血沸騰,肅然起敬。


    冷北城的臉突然紅了一紅,又白了一白,然後又青了一青,再暗了一暗,他手裏本來握了一卷薄薄的詩冊,現在無意識地卷來卷去,似乎頗有些疑慮。


    居中的高瘦金麵老人生若金鐵的高聲道:“冷城主大駕光臨‘小雷門’,不知有何見教?”


    冷北城矮身出轎,深深一禮:“大伯。”


    金麵老人雷劈金語氣陌生的避開不受:“冷城主,你我毫無關係,這大禮可要折殺小老兒了。”


    冷北城臉上現出淡淡的微笑:“晚輩有事要見曉雅,求各位長輩看在九泉之下冷冷的麵上,網開一麵。”


    赤麵老人雷劈火怒道:“姓冷的,當初你是怎麽對我家曉雅的!你也好意思再來見他?!馬上滾!”


    冷北城又是微微一笑:“當年確實是晚輩追名逐利,對曉雅母子疏於照顧,今日有此局麵,一切都是我的錯。晚輩此來,就是向曉雅賠禮贖罪的。”


    白麵老人雷劈水冷笑道:“嗬嗬,冷大俠,我女兒高攀不上您,您還是請回吧!”


    冷北城無奈苦笑:“北城一片赤誠,嶽父大人何必據我千裏之外呢?”


    “呸!誰是你嶽父?”雷劈水一指旁邊臉色難看的郭樹中,慍色道:“曉雅現在已經是郭家的人,冷大俠請自重!”


    冷北城呆了呆,聲音又恢複了沉靜:“晚輩並無他意,隻是聽說曉雅舊疾複發,所以才不遠萬裏送藥……”


    青臉老者雷劈木冷冷的截口道:“多謝冷大俠盛情,曉雅的病與您無關,請回!”


    冷北城蒼白的臉上鍍了一層淡淡的薄霜,泛著冷冷的寒意:“曉雅病入膏肓,危在旦夕,作為她的父母長輩,你們就忍心看著她眼睜睜熬不住病魔折磨痛苦含恨而死嗎?!”


    黃臉老婦雷劈土用力一頓手裏的龍頭拐,撞擊的石階火星四濺,她咬牙切齒的道:“曉雅生是雷家人,死是雷家鬼!”


    “你們……”冷北城隻說了這兩個字,再也說不下去,他背過臉去,感覺眼眶裏有些溫熱的液體在滾動。


    唐招財和雷進寶對視一眼,心意相通的點點頭,雷進寶突然暴叫了一聲,雙臂陡然高舉,發出了他的“掌心雷”。


    他攻擊的是“雷氏五老”中脾氣做暴躁的雷劈火和唯一的女性雷劈土。


    唐招財大聲道:“爺,這五個老頑固交給我和小寶,你去救少奶奶。”


    冷北城陷入似乎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憂傷裏,語調也有些黯然:“你們自己多加小心。”


    他雙臂展翅,身形如白鶴,一飛衝天。


    雷劈金的“金刀”動了。


    他向左輕緩地提起一腳,卻以萬鈞之勢重重地踩在地上,“嗵”地一聲,如擊在鼓上一般,然後把刀以一道優美的弧線輕輕地劃出,刀如飄雪一般振起一層層夢幻般的光潤,迎向飛越上空的冷北城。


    在冷北城的眼中,這是絕對毫無暇疵的一刀。


    雖然隻有一刀,卻似幻成了千萬把刀組成的刀河一般向他麵前緩淌過來。他隻覺得這慢慢的一刀,聚集了全部的精氣神,就如有生命的個體一般,輕流而至。


    但冷北城卻無法躲避,因為他隻有進攻才能使這條刀河的流速減緩,一旦後退,刀河勢必如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那他將死得更快、更慘,所以他隻有硬著頭皮,跳進刀河中。


    刀河緩流,勁氣疾進,竟似和空氣磨擦出煙來一般,冒著白氣。當所有的勁氣、刀風、氣勢壓力全沒有了,冷北城削瘦的身形已經隱沒在閨閣小樓中,留下了一路血滴。


    他已被雷劈金的刀風所傷。


    雷劈金的戰力太強悍,冷北城更不願對曉雅的娘家長輩動手。


    雷劈木、雷劈水個發出一聲怒斥,掌中四尺多長的長刀,各劃出一道淩厲無匹的刀光,一似林中猛虎,一似海中惡蛟,追擊甩袍上樓的冷北城。


    唐招財沉喝一聲,雙手上下左右一陣拉扯,突然一散,變成一道密密的暗器網。


    雷劈木的刀和雷劈水的刀在空中來一個交叉,兩道刀芒竟在空中擰成一道電光。血紅的電光,似天空中雷電一般閃動不已,然後猛地一劈,那道糾纏的電光如巨獸尾巴一般擊在那暗器網之上!


    唐招財就如同置身於刀海之中,全身的神經竟似有一陣強烈的麻木感覺,發射暗器的手竟似被雷火燒焦了一般,動作越來越遲鈍緩慢。


    那雷火是從兩把長刀刀身傳過來的,出身“江南霹靂堂”的“雷氏五老”哪容小覷?


    雷劈火的“火刀”化成了架空的長虹,不僅刀似長虹,而且氣勢也如虹,那是一道合乎天地至理的長虹,至剛至陽,如熾烈的火焰,那是刀芒的色彩,整個刀身周圍的空氣就像是燃燒了起來一般,使空氣“哧哧”地直響。


    雷劈土的刀法也很巧妙,她的刀藏在龍頭拐中,而那黃色的刀芒不斷地越拉越長,越來越亮,氣勢愈來愈強。


    好似足下的大地給了雷劈土無窮無盡的後力,那“土刀”霸氣也越來越明顯,似乎每移動一步,她手中的刀勢力量便增加一點,而以一敵二的雷進寶的壓力也越來越沉,剛開始所施出的“掌心雷”竟全部被截回。


    冷眼旁觀的“雷氏五老”老大雷劈金,見四個弟妹雖然都大占上風,但對方寧死不退半步,急切之間竟然毫無斬獲,便已失去耐心,冷北城已經闖入曉雅閨閣小樓,他決定立刻結束戰鬥!


    雷劈金的金色長刀迅速劈下,如一道閃電劃破長空,一亮即滅。


    “轟!”刀沒有砍中唐招財,刀芒卻將唐招財斬成兩半,而刀氣擊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唐招財屍身未倒,雷劈金立時改劈為削,以一種顫動的形式向展另一個戰團的雷進寶切到,其振動的的頻率使刀鋒看起來如一堵牆,一股氣勢無匹的刀牆。


    雷進寶心知必死,他大叫一聲,他點燃了全身所有的炸藥——


    “雷氏五老”齊齊變色,雷劈金提起呆若木雞的郭樹中大喝:“退!”


    漫天遍地都是爆炸聲。


    爆炸聲有的輕微如戳破一個氣泡的“剝”;有的轟然劇烈如點燃火炮的“蓬”;有的尖利刺耳如哨子響鏑的“吱”;有的細碎悠長如禮花“噝噝喀喀砰砰咣咣”……但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以前也從未聽過的聲音。


    硝煙彌漫,雷進寶全身血肉模糊,他靜靜地躺在梅花落紅鋪滿的地上,他看著空中飛舞的雪花的白和梅花的紅,他在無力地笑……


    臨死前他憶起生命裏最快活的一頓飯時,臉上突然有了光彩。


    ——當年,我跟唐招財同時卷入兩個家族的暗鬥,分別給雷家“小雷門”和唐門“毒宗”給陷害,落在“天牢”頭子“十殿閻君”索淩遲的手裏,我們兩個被索淩遲整得幾乎要變成殘廢,是爺夜鬥“刑部十虎”、挨了一身十九處輕重傷,救我們出了“天牢”。


    出牢的當日,滿身是傷、談笑自若的爺,帶著我和老唐在“天牢”對麵的一個麵攤,飽飽地吃了一頓牛肉麵。那是我生命裏最快活、最美味的一頓飯。


    現在,愛吹牛皮的老唐已死,去陪冷冷和倌倌了;爺的大恩已報,我也該去了,免得老唐一個人在下麵吹牛皮,連一個叫好捧場的聽眾都沒有,怪寂寞的。


    冷北城呢?


    他能如願見到他的雅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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