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九斤一張嘴,舌頭已被胡僧連舌根生生拔了出去,那聲慘呼,直接變成了吞血的悶響。


    就在此時,隔著山坳。有人喊道:“好像是九斤的叫聲?獨孤,殺豬的,你們聽見沒有?九斤!”


    “是他!九斤——”


    “九斤,九斤!你在哪?”


    山坳那邊聲起,山坳這邊,胡僧與一高一矮兩個抄刀僧人,互覷一眼,把蔡九斤按入溪澗中,再光頭一伏,潛在水裏,像三條遊魚,——自水底迅疾遁走。


    有人轉處山坳,從橋的另一頭尋來。


    人有三個。


    一個年輕緇衣捕頭,一個滿身油膩的屠夫,一個穿著花花碌碌的戲法師。


    三個人很快發現了索橋破碎的木板,和木板上的血跡。


    然後他們看見了被血水染紅的溪澗和血溪浮麵的浮屍,接著殺豬的和變戲法的飛掠下溪,把蔡九斤抱了上岸來。


    隻半日工夫不見,蔡九斤就變成了一個斷手斷腳,四肢不全的人。


    快要死的人。


    他的舌頭已斷,他有話說不出來;他的手≦,腳盡斷,他有話也寫不出來。


    他內心掙紮著最後一點點清楚,他試圖將自己心裏知道的秘密告訴同伴,他知道,如果他不能讓同伴知道這個秘密,這個秘密就有可能永遠消失了,他的犧牲也將白白葬送了……


    “九斤,那個天殺的把你害成這樣子?”朱四兩一臉的橫肉怒得直跳。


    “誰害得你,兄弟?”彩戲師激動的連問話的聲音,都變了怪異的腔調。


    他們等到的是,蔡九斤不甘心的頭一歪,含恨的斷了氣。


    三個人怔住,看著被殘害得不成人形的好友,一時之間,都難以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殘忍現實。


    ——自從老大梁牛在“破婆坡”死於“落花軒”蕭揚眉火拚後(參見《七夜雪》卷第三章),他手下的一幫市井兄弟姐妹連連折損,先是娼妓林眠花、林投花姐妹被無花大師師徒奸殺(參看《曼陀羅》卷),不久之前,倒夜香的葉來香和算命的卜瞎子也死在了“權力幫”之手(參看《屠城殤》卷),再到如今,蔡九斤也被人殘忍殺害,朱四兩和彩戲師再也忍不住傷痛了。


    良久,“北涼”九縣最年輕的總捕頭獨孤殘峰,表情痛苦,澀聲道:“九哥他死了。”


    彩戲師激動地道:“九斤是被人害死的!”


    朱四兩顫聲吼道:“誰!是誰害死他的?”


    獨孤殘峰無言,隻歎了一口氣。


    忽然有人插口道:“我知道是誰。”


    走近的是一個冷豔挺拔的青衣少女,當她出聲的時候,她人還在橋頭,當三人發現她時,她人已在眼前。


    “若霜姑娘。”獨孤殘峰彬彬有禮的打過招呼,看向少女的時候,年輕捕頭的表情,莫名的有些緊張,就連聲音都有些微微的輕顫抖。


    “二姑娘,你怎麽來了?”朱四兩詫異的問。


    “是誰害了小蔡?他是‘神兵閣’鐵麵蔡家的弟子,他的功夫我清楚,殺他的人絕對不簡單。”彩戲師頭腦恢複清晰地道。


    冷若霜向獨孤殘峰略一點頭,避開他明亮而有含情的目光,忽而道:“殺害小蔡的凶手,是三個和尚。”


    三人驚詫:“你是怎麽知道的?!”


    冷若霜用尖尖的下巴指了指地下的屍體,聲音冷怖地道:“是小蔡告訴我的。”


    朱四兩嚇了一跳:“二姑娘,你開什麽玩笑?九斤已經死了,如何告訴你?再說他的舌頭和指頭都斷了……”


    “小蔡是無法告知我真相,”冷若霜冷聲道:“但他的鬼魂可以。”


    “什麽?!”彩戲師驚詫道:“九斤的鬼魂?”


    冷若霜冷冷點頭。


    “獨孤明白了,”獨孤殘峰恍然道:“想不到若霜姑娘竟然通曉‘驅鬼’之術,太讓獨孤佩服了!”


    冷若霜正色道:“我剛才攝到小蔡徘徊飄蕩橋上,久久不願散去的三魂七魄,了解到向小蔡下毒手的,是三個和尚,而且其中一個相貌怪異,不似‘中原’人士,還有兩個水性極好的和尚,他們能在水底憋氣很久,他們的刀都極快。”


    朱四兩惱道:“可是,逞凶的和尚都跑了。”


    冷若霜冷聲道:“有句話叫,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們沒聽說過嗎?”


    “附近隻有一家和尚廟……”彩戲師慢慢抬頭,幾乎與獨孤殘峰同時出口道:


    “流花寺!”


    冷若霜不答反問:“你們可知道,這山下附近幾個鄉鎮,最近發生好幾起聳人聽聞的怪事?”


    回答的是在衙門做事的獨孤殘峰,他道:“這幾個月來,縣衙接續接到報案,周遭鄉鎮失蹤的良家婦人、黃花閨女多達八十二人,縣太爺席大老爺派了我們三班衙差捕快,調查了小半年,一點頭緒都沒有,因為此事,席大老爺已經被他的上級、‘涼州’知府海上花海大人不知責罵過多少回了,就連我們三班六房的這些頭頭,破案無力,這幾個月的俸米,也被席大老爺扣得精光。”


    朱四兩忿然道:“這些婦女失蹤案,和九斤的死有什麽關係?”


    冷若霜道:“我走訪過那些失蹤村姑的家屬,那些女子失蹤前,大多給相師、卜童、術士等神棍指出災劫臨頭,她們多數都被指引到‘流花寺’求佛庇佑,結果……”


    獨孤殘峰接道:“結果,她們這些信女就相繼失蹤。”


    冷若霜頷首道:“我懷疑問題出在‘流花寺’。”


    “怎麽可能……”獨孤殘峰懷疑道:“‘流花寺’新來的四位大師,獨孤是見過的,不但一位位法相莊嚴,佛法高深,而且樂善好施,撫恤孤寡,但是每年春秋兩季,施舍義贈鎮上‘瘋人院’的香火錢和藥材,就不下兩千兩銀子,就連州府的海上花海青天,都親自寫了‘普渡眾生,造福地方’八個大字的金匾,高懸於寺院正堂,以示朝廷之表彰,說什麽我也不相信,那些德高望重的禪師,會縱容門人弟子,做下這等苟且無恥的勾當。”


    “這是我在山澗之旁拾到的,”冷若霜揚了揚手裏的紅色肚兜:“看上麵的繡字,應該是已經失蹤多日的金掌櫃兒媳小玉之物,我曾經問過金掌櫃,小玉出事之前,確實來過‘流花寺’拜佛求子,然後就不知所蹤。”


    朱四兩悲傷的道:“這菜挑子是九斤養活一家老小的飯碗,他連這個都丟到山道上,卻要帶著這紅肚兜逃跑,這裏麵一定有這麽幹係!”


    彩戲師分析道:“九斤臨死前,給人拔了舌頭、斷了手腳,一定是他發現了‘流花寺’的秘密,那些賊和尚為了不使他說出去,才下如此狠手……”


    獨孤殘峰怔怔地道:“難道……難道你們是說……‘流花寺’就是擄劫良家婦女的主謀,九斤兄發現了這秘密,就……不可能,‘流花寺’與‘嵩山少林寺’香火一脈相承,新來的四位掌寺也無一不是有道聖僧,不會的,不會的……”


    冷若霜打斷道:“我也不相信,所以我們要去求證查實。”


    朱四兩焦急的道:“怎麽求證查實?”


    冷若霜毅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彩戲師道:“我和殺豬的陪二姑娘混進‘流花寺’去,一探究竟!”


    朱四兩大力擊掌:“好!說什麽也要給九斤家裏的孤兒寡婦討回個公道。”


    “那我呢?”獨孤殘峰急聲道。


    “你是官家人,又和幾個大和尚朝過相,容易驚動對方,不適合這次行動。”冷若霜沉吟片刻,道:“如果大捕頭有心幫這個忙,就馬上下山,回西縣衙調一些有利人手來,接應我們。”


    “好!”獨孤殘峰保證道:“這個沒問題。”


    結冰染霜的眸子,深深看了獨孤殘峰一眼,冷若霜提醒道:“寺院裏的和尚,十有七、八已經和衙門裏的重要人物有所勾結,事關機密,你千萬要務必小心,再小心。”


    獨孤殘峰慎重點頭:“二姑娘請放心,即使原有的差役已不可信,獨孤自‘黑水縣’調任過來時,還帶過來八個舊任上的住手幫襯,他們都是跟隨獨孤多年、膽大心細的好兄弟、好搭檔,我們九人,再加上三位,足可應付一切狀況了。”


    冷若霜又看了他一眼,聲音稍緩:“這樣最好。”


    臨走之時,獨孤殘峰深感擔憂的道:“‘流花寺’很有財力,從縣衙的席大老爺到州府的海大人,寺廟裏都有不少的捐獻,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的關節都打得通,如果沒有十足證據的話……”


    冷若霜冷豔一笑:“如果我用我做誘餌,你們猜,‘流花寺’的那些和尚會不會上當呢?”


    若霜這一笑之美,清勁中帶一抹爽朗的英姿,足以讓天下人原諒烽火戲諸侯乃出於衷心,大造酒池肉林摘星樓是情非得已,衝冠一怒為紅顏千裏流血無可厚非,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理所當然。


    那一笑,冷了山川歲月、豔了日月時光,好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涼城客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安東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安東野並收藏涼城客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