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臘八粥’裏怎麽會有讓人眼珠子?!”傻麅子叫了起來,更跳了起來。


    “瞎比比個啥啊?!”笑罵兄弟的貓驢子,笑容未退,旋即又勺出了半隻紅爛的人耳朵,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確實是人的耳朵,“東北八大犢子和四大神獸”這次看得明白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癟犢子抄過木勺,在粥鍋裏胡亂攪了三攪,眼尖的護犢子、完犢子和王八犢子,就用筷子在粥鍋裏挑出一粒槽牙、一顆卵丸和一個鼻煙壺!


    滾犢子就覺著那個鼻煙壺很眼熟,但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老大!”裝犢子一丟湯勺,大叫道:“您給兄弟們喝的什麽粥?!”


    “專門為兄弟們熬的‘臘八粥’啊。”熊東怖用力的摸著光頭,笑眯眯地回應道。


    完犢子推開粥碗,警惕的問道:“敢問老大,這‘臘八粥’,是用什麽佐料熬製成的!?”


    熊東怖以目示意一旁垂首亦垂手而立的布伯:“布樓主,你來給我的好兄弟們說說——”


    布伯一臉陰怖的回答道:“這‘臘※■,八粥’是小人親手為熊大當家的諸位好兄弟熬的,裏麵放的都是上好的補品和藥材,有糯米、紅豆、綠豆、桂圓、花生、黑棗、桃仁、鬆籽、山藥、杞子、山參、茯苓、豬油、人肉……”


    “肉?!”


    “你最後說的什麽肉?!”


    “人肉???!!!”


    “天——”


    扯犢子、護犢子跟貓驢子、傻麅子,先後驚亂的叫了起來。


    “是人肉。”熊二爺詭異陰森得像廟裏一尊會抖動顫笑的佛:“為各位好兄弟熬的粥,當然是要加入你們的好朋友尉遲北的肉,才夠鮮味。”


    “我想起來了,那個鼻煙壺是尉遲老哥的……”滾犢子指著粥鍋裏的鼻煙壺,變色失聲!


    十兄弟驚駭恐震至極,他們紛紛離席而起,才發現自己四肢百骸,全失去了力氣!


    席外垂首垂手的布伯,一臉陰怖的道:“小的還忘了提醒各位好漢爺,‘臘八粥’裏,好像還放了‘軟骨散’……”


    “啊?!”十個大塊頭紛紛跌落癱軟在各自的座位上,滾犢子有氣無力的問道:“老大……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兄弟們?!”


    “老大不這樣對你們,總有一天,你們也會這樣對老大我的。”熊東怖的話音,小得幾乎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他俯過身去:“你們知道大哥太多的秘密了,大哥我以後可是要做仁主明君的天子,你們想,大哥會把你們這些知道我所有不光彩過去的家夥,留在這個世上嗎?”


    “老大,你、你、你好狠——”


    “大哥,兄弟們可都是跟了二十幾年啊!”


    “大當家,我們兄弟對得起你啊!”


    ”您就這樣對待您的救命恩人和肝膽兄弟嗎?你於心何忍??”


    “罷了!算我們十兄弟瞎了狗眼、跟錯了人!”


    “熊二,兄弟們在十八層地獄等你!”


    “忘恩負義!不得好死!”


    “若有來世,咱還跟著大哥一起打天下!”


    “熊老二,動手吧!十八年後,老子還是一條好漢!”


    “哈哈哈……”


    “東北八大犢子和四大神獸”十兄弟懊悔的懊悔、哀嚎的哀嚎、不甘的不甘、捶胸的捶胸、頓足的頓足、怒吼的怒吼、咒罵的咒罵、起誓的起誓、豪言的豪言、蒼笑的蒼笑,亂成了一鍋粥。


    看著垂死無力的兄弟們,熊東怖隻悲天憫人地沉聲說了三個字:


    “全殺了!”


    這殺人取命的血腥命令,溫和輕柔得像是跟情人甜言蜜語的一句耳邊的情話。


    熊東怖隻管下命令,不管動手殺人。


    ——他現在已經是老大,做老大的最大的好處,就是很多出力而落惡名的事情,不必自己親自動手。


    動手進行殺戮的是一臉陰怖、等待哭忍許久的布伯。


    布伯兩手操著血淋淋的菜刀,從挨著他最近的第一個大塊頭開始片肉、剁骨,滿身、滿臉血點子,一路向酒席最外麵的一個大塊頭砍過來——


    飯桌上,血肉紛飛,這些好漢的腸子、肚子,一堆堆攪在一起,已分不清楚誰是誰的,這些悍將的肉塊、骨節,在刀光血雨裏亂飛,也分不明白誰是誰的。


    十兄弟誤食了“臘八粥”裏的“軟骨散”,他們空有一身本事,卻絲毫不能動彈,他們隻能眼睜睜的任由布伯這個對殺戮比對愛人更深情的“外來人”,任意、肆意對他們宰割”和分解。


    布伯兩把雪亮渴血的菜刀,瘋狂的舞動下,直把十條大漢,切割肢解得一塊塊、一片片、一條條、一絲絲的,就算他們仍能活著,也保證分不出哪一根肉絲是別人的、哪一根肉絲是自己身上的。


    ——曾經名震“遼東”、威懾中原的“東北八大犢子和四大神獸”、狂獅十大悍將,就這樣死了。他們沒有死於兩軍對壘、金戈鐵馬的戰場,卻死在了他們老大給他們準備的“臘八粥”飯桌上。


    熊東怖一麵欣賞布伯的殺戮,一麵在桌上繼續用飯,且吃得津津有味,這飯菜當然都經過他的兩名心腹郎新與苟費,嚴密、嚴格檢驗試查後,才放到熊二爺麵前的。


    一邊吃,熊東怖還問侍立在身後的郎新與苟費:“你們知不知道,二爺為什麽要送他們上路?”


    郎新和苟費,一個搖頭,另一個擺尾,都回:“弟子不知。”


    熊東怖揩了揩光禿禿、禿亮亮、亮油油、油光光的額頂,耐心的解釋給他們聽:“你們這些人,跟了二爺二十多數年,手底下都有了一班死黨,他們在’狂獅堂‘的勢力,早已坐大,現在他們又狗膽包天的跟尉遲北這些外係首領打得火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日後我要是一個不防,就會落了個孟老大的下場,不殺光他們,二爺睡不著覺啊!”


    郎新和苟費乍聽熊二爺這句話,心裏和手心、腳心裏,都冒了冷汗。


    飯桌上,一臉陰怖的布伯,仍在興高采烈的進行著屍解工作,忙得不亦樂乎。


    熊東怖酒足飯飽,行出“狂獅堂”的時候,裏麵的血腥味,早已隨風傳出數裏開外,熊二爺順著花園的碎石甬道,漫無目的的信步閑遊。


    可是他的腳步聲,卻驚動了正在梅樹下卿卿我我、親親密密的兩個青年男女。


    這對情侶伸過頭來,想看看到底走來的是什麽人,卻瞧見了熊東怖。


    “二哥!”二人都慌忙地站起身來,那英氣勃勃、肩頭蹲著一隻紫貂的男子恭敬的喚道,他腰畔隨隨便便插著一把無鞘的長劍。


    女孩兒粉嫩如蝴蝶,稚氣的眼睛隻是眨了眨,微微向熊東怖襝衽一禮。


    熊東怖也沒說什麽,隻是跟他們隨意風趣的聊了幾句,才原路返回他的“狂獅堂”。


    回來路上,熊東怖心裏,不住的盤算著——


    ——這小白臉是十三當家楊弋捷,是三爺安東野一力培植、聰敏忠心的心腹。老龍頭雲飛揚在世時,也非常寵護獨孤劍帥,甚至寵護到了連他三大親傳弟子“關東三虎”都為之眼紅的地步,不過楊弋捷也確很少讓諸位當家失望,“大風堂”交付給他的任務,鮮有完不成的。


    至於那個長得粉粉嫩嫩、十六、七歲小女孩,她叫小蜻蜓(參見《公子羽》、《斷魂鏢》卷),她是“梅花鏢局”僅存的血脈。


    熊東怖隻看了小蜻蜓一眼,剛大吃大喝的酒足飯飽的熊東怖,就有了一萬分的饑渴感。她的臉靨真是玉骨冰肌,剛剛成長的風情,還帶有一種尚未長成的媚意。她唇上還塗著幾乎看不出來的胭脂吧?女為悅己者容,大概就是為楊弋捷那小白臉子而塗上的吧?那小兔崽子真是豔福不淺啊!哼!總有一天……


    他一走進剛才的屋子,就看見布伯一臉驚恐的抱頭蹲在牆角,目光怯弱,全身上下抖個不停,他的身旁長桌上,就是兩把砍卷了刃的菜刀、和一堆堆骨肉分離的屍塊。


    “你很害怕?”熊東怖摸著光頭,試探著問抖如篩糠的布伯。


    “是……是啊……”萎縮在屋角的布伯,滿臉驚恐的指著桌子上的血盆和亂肉:“這裏死了好多人……我真的好害怕啊……”


    熊東怖兩條獅眼,眯成一條縫,他看得出來,對方的恐慌和驚懼,完全不是裝出來的,布伯真的是嚇壞了,甚至他的襠下,還有一攤黃色的尿液。熊東怖歪著頭,問了一句:“你知道——剛才是誰在這裏殺了我的十個部下嗎?”


    “我……我知道……是布行街……他剛才拿了兩把菜刀四下亂砍……他把那十個有說有笑著吃粥的大個子都……都給砍死了……”布伯越說越驚,越說越恐,越說越驚恐。


    熊東怖凶光一凜,故作生氣的責問道:“那你為什麽不攔著那個布行街行凶殺人?”


    “我攔了……布行街他每次出來殺人……我都攔著他勸著他……”布伯的眼神,越來越支離破碎,甚至他的聲音也越來越渙散起來:“剛才我一攔他勸他……他就凶我……他還要拿菜刀砍我……幸虧布許動布大人出來喝止了他……否則他真的會殺了我的……”


    “布許動……他又是誰?”熊東怖對眼前這個渾渾僵僵的布伯,越來越產生興趣了。


    “布許動是個好官,他很威嚴、很厲害的,布行街每次一見到布大人,就嚇得沒影了……”一提起“布許動”,布伯眼睛裏滿是崇拜的光澤,身體四肢和說話聲音,都不像之前那般顫抖了。


    “布行街……布許動……”熊東怖沉吟了片刻,突然厲聲問道:“那你又是誰?”


    布伯被這晴天霹靂的一聲喝問,嚇得兩腿一軟,癱跪在地上,且不住的退縮,結結巴巴的道:“小人……小人是布好玩……”


    熊東怖上前一把抓住布伯的衣領,像一頭雄獅般喝問:“你是布好玩,那誰是布伯?布伯又是誰?”


    喝聲未止,一臉驚恐的布伯,忽然臉色一變,代之而來的是一臉蒼涼,就如同電光火石間換了一個人似的,熊東怖心裏一動,不由自主的鬆開了大手。


    隻見布伯精神飄忽的移步窗前,目光蒼涼的望著外麵灰色的天空,喃喃的自語道:“誰是布伯?布伯是誰?誰是我?我是誰?誰又是誰……”(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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