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最後沒回答他,卻也沒否認。


    再後來我就住了下來,暫居的地方是現成的,白五爺多年來隻身慣了,如今再加個我也不嫌麻煩。


    簡陋的炊煙香氣陣陣飄來,我怔怔望了一會兒遠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直到草藥從手中落了下去這才一驚,低頭拾起那株顯得格外瘦小的百葉草。


    視線總覺得有些模糊,我忍不住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終於覺得好點兒的時候再次專心挑揀那些能提供用途的草藥。


    三個月,整整三個多月的寧靜。


    沒有任何人找來,鬆曉寧沒有,天魔教的人沒有,就連雲和也沒有,而這裏祥和寧靜的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我低頭笑了一下,輕柔地拂過那些整理好的草藥,運氣注入些許靈力,不消片刻,原本賣相不算好草葉紛紛舒展開來,被靈氣滋潤過後品相與之前幾乎是兩個檔次。


    滿意地打量了一下這些整理好的小東西,我剛欲起身找白五爺聊聊,卻不想眼前一黑,右眼處更是狠狠扯痛起來,足足一刻鍾左右,那種倏然襲上來的黑暗才終於消褪。


    “――誰?”視線還有些不清晰,但耳邊傳來的兩個人腳步聲卻不容錯辨,其中一個像是程義安的,另一個稍顯錯亂,卻輕巧的很,而這個腳步聲絕不是村中任意一個村民的。


    “寧青?是我程大哥啊,哎喲,這藥材賣相真好!說起來也不知怎麽的,今早上剛出去就看到這小乞丐,怕是也是迷路來的,剛打算把她帶去見五爺呢。唉,也不知道外麵怎麽樣了!”


    我勉強睜開眼,見程義安身後跟著個衣著破爛的小姑娘,然而還不等她抬頭,我忽的後退了一步,猛然咳嗽了起來。


    “你怎麽了?”程義安和她同時急切道。


    “沒什麽,”我望著她,搖搖頭,又慢慢道:“程大哥,我望見她就覺得眼熟,也許是曾經相識的,能讓和她聊聊麽。”


    “行,我一會兒再來!”程義安爽快的答道。


    眼前仍然算不上清晰,但也足夠視物,腳步聲逐漸遠離,這地方就剩了我們二人。這裏並無靈氣滋養,三個月來我既無處可修養舊傷,也不願再出去,就這麽拖了下去。我本以為自己會和白五爺一樣,一直拖到修為盡消逝為止,卻沒想到……


    一陣風吹來,我靜靜地站了半響,直到涼意籠罩過來,才終於低聲開口:“是你?”


    “是我。”她也輕輕應了一聲。


    此時她看上去哪兒還有魔教聖女的光鮮?周身衣裳破破爛爛的比我初來時還要不如,腰間也不見離鳳魂鈴的影子,隻除了一雙眸子仍舊漆黑明亮,又帶了幾分柔柔的意味。


    我不再說話,一時間竟是就這麽呆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麽,所幸不一會兒,就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找了你很久……他們也在找你,但半個月後就放棄了。我循著你的蹤跡一路找來,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再見到你。之前就算在你身邊,你也總是不願理會我,現在我終於又找到你了,你……你還是不願意再理我麽?”


    我身體顫抖了一下,眼見著她柔嫩的臉頰上還有一塊被刮傷的地方,眼前竟是愈發模糊了起來。


    “……對不起,”我啞著聲音伸出手,小心地避開傷口碰了碰她,“寧寧,對不起,是我的錯。”


    她注視著我,輕輕把手覆蓋在我的手掌上,半響,忽的又展顏一笑,連著臉上髒兮兮的泥,就像個調皮的小花貓。


    “好啦,我不怪你啦。你還沒說,怎麽就跑到這兒來了?”


    一個名字在我眼前閃過。


    我心口一窒,萬千滋味又在心頭過了一遍,然而最終也隻抬頭望向遠處,勉強笑了笑:“沒什麽,意外罷了。寧寧,你可是想留下來?”


    她隨我的視線回身望向這個寧靜隨和的村莊,未挽起的青絲隨風飄蕩,一瞬間,我甚至從她的背影中讀出了落寞。


    隱隱的,我猜到她不會同意。


    果不其然,她沉默了半天,搖了搖頭:“這裏不可以,雲小玄,你也不能留在這兒,我們都必須要回去。”


    回去證明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麽?


    我笑了一下,沒回答她。已經錯到了如今的境地,哪裏還有我能呆的地方?天魔教,還是紫霞派?


    “天魔教對加入的教眾都有控製手段,雲小玄,你必須要回去,已經三個月了,如果讓他們發現了――這裏很好,但不屬於我,更不屬於你,我們回去好不好?”鬆曉寧望著我,眼裏帶上了幾分懇切和祈求,聲音急切。


    控製手段?是我剛加入天魔教時候,接過陰羅老手上的那顆丹藥?


    真不愧為魔教,回憶起那天的事情,我不由低下頭,眼前仍舊有些模糊,我張了張口,終於還是輕聲拒絕:“……我已經習慣了這裏,寧寧,我不想再回去了,這裏很好。”


    “――哎,寧青,這小家夥是誰啊?”忙完農活的幾個漢子遠遠衝這邊招呼道,走近了紛紛善意的笑了起來,“怎麽髒成這樣了,快去找點水帶她洗洗幹淨吧!”


    “她是我朋友,不知怎麽的就來了這兒,我馬上就帶她去溪邊洗洗。對了,虎大哥虎三哥,你們看到程大哥了嗎?我有事兒找他。”


    “剛還看見他在砍柴呢!你去西邊找找?走不遠的。”站左邊的人扛著鋤頭,率先道,又細細看了鬆曉寧一眼:“這臉上還有傷呢,要不你先帶她去喜珠麵前給收拾幹淨了,再給替她瞧瞧?留了疤可就不好了。”


    修仙之人這種小傷口隔天就能好個徹底,哪兒還會留疤?


    我謝了他的好意,也不說什麽,道別後轉身就向村外我來時的小溪走去。鬆曉寧跟在我身後,一路上輕易就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始終在我身上打轉轉。


    沁涼的溪水仿佛讓人都清醒了些,鬆曉寧盤膝坐在溪邊,煩惱地扯著糾成結的頭發,桃花般的臉頰皺了起來,神態看上去困擾的很。


    情不自禁的我就微笑了一下,讓她低下頭,伸手舀水,浸濕那烏黑如綢緞的長發,輕柔的用手摘掉其中的碎樹枝,有微一運力,用靈力將結成一團的長發疏散開來,手下的觸感自然也是極好的。


    她老老實實地任我弄完了,又自己洗幹淨了臉,偏坐著偷偷看我一眼,眼神都有些漂移,臉上還有著淡淡的暈紅,好看的緊。


    “寧寧……”


    “怎麽啦?”她軟軟地應道,偏過頭就是不看我。


    我心口登時有些細細的疼痛起來,忽的很想摘朵花兒插在她頭上,然而最終也隻是望著她笑了笑:“幹淨啦,你該回去了。回去之後記得別再到處亂跑了,別再來了。”


    “那你呢?”


    “不回去了。”我搖搖頭,竭力忽視她失望而急切的神情,“修仙的路太漫長了,寧寧,我現在隻想在這個小村子裏安靜的過一輩子。沒有複仇,沒有天魔教,也沒有紫霞派,種幾顆果樹,每天曬曬藥草,替村民們偶爾治些小傷,讓時間就這麽過去……”


    話到半路,忽的一停,我倏然回過頭!


    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視線仍舊有些模糊,什麽都看不到,然而不祥的預感再一次上湧,修仙之人的預感多是極為靈驗的,再沒有半秒的猶豫,我聚足靈力向右眼湧去。


    隻一眼,我就渾身發冷起來!


    那些穿著熟悉裝扮的天魔教弟子,竟然出現在了村莊裏麵,以我現在的視力輕易就能看見剛剛還在和我說話的虎三哥輪著鋤頭衝上去,又被輕而易舉的的彈飛,眼睜睜的就見他落下來就斷了氣!


    “別回去!雲小玄――”氣血上湧,我奮力就想甩開她衝回去。


    但那隻看似纖細的手卻牢牢地攥住我,隻逼得我粗啞開口:“鬆手!”


    “你現在回去也救不了他們!雲小玄,你仔細點看看他們腰間掛的牌子,那不是你我所能攔住的,他們都是天魔教九幽罰門的弟子!”鬆曉寧放也不放,隻哀求道:“這和你無關,你救不了他們的,再不走連你也會牽扯進去的,他們連我的話都不會聽,求你了雲小玄,走啊――走啊――!!”


    我閉了閉眼睛,用力扯開了她的手,二話不說地提氣就縱躍了回去,耳邊除了風的呼嘯聲,也逐漸開始有其他的淒厲的呼號聲傳來!


    這究竟是為什麽?


    我轉著右眼,恨到幾近瘋魔,原本我就已經入了魔道,此時更是看也不看就知道周身必然是一片嗜殺狠戾。


    為什麽就算我逃到了這麽一個世外桃源,也會被徹底摧毀?這就是天道,天道在對我的懲罰?


    我不信!憑什麽?!憑什麽――


    沒了半月刀,不過三個月的時間,我修為也並未倒退太多,不過須臾就到了地方,眼見喜珠就要死於一個黑衣人之手,顧不得其他抬手就是一道靈氣擊過去!


    這些人的修為顯然都不低,雖隻有五六個人,但見到我也絲毫不為所動,不僅如此,被我攻擊的人連頭都未回,輕輕鬆鬆的收割了麵前婦人的性命,隨手一揮,輕易就攔下了我的攻擊。


    金丹後期。


    一見他出手我心就冷了半截,既然能輕鬆攔下我的攻擊,最少也是金丹後期的修為,甚至既有可能為元嬰期的高手。


    腳邊就躺著喜珠的屍體,大大的眼睛還望著我,滿眼掩飾不住的驚恐和害怕,卻再也沒了生氣。


    “三師叔!放過他――”熟悉地聲音在我耳邊再次響起,鬆曉寧終於追了上來,牢牢地拽住我,語氣中還帶著一絲恐懼和懇切,“三師叔,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求您別和他計較,我馬上就帶他走……”


    空氣中每一縷都充滿了鐵鏽味,不消片刻,村落就徹底安靜了下來,我死死望著地上七零八落的屍體,虎三哥、程大哥、白五爺、喜珠、魏三……耳中嗡嗡作響。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再平靜一章的,現在看來不用了


    師兄下章出場~明天照常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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