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慈善晚宴是紮堆一籮筐。


    不過,雲宅領頭辦慈善晚宴,這倒是頭一遭,名媛們嘴裏說什麽?


    “要是言宅今年還風光,哪兒輪得上雲家大夫人率先辦慈善晚宴?哪一年不是言戰頭一份?”


    “言戰現在就是鑲了金的菩薩,隻能放在家裏供著了!想見著她,那可別登天還難。”


    “難什麽難?一上網全是她和言忱那檔子事兒!”


    “喂喂喂,那片子拍得太清晰了……不是我沒臉皮說葷話啊,他們是真配,從頭到腳都配~”一名新婚少婦心跳臉紅的陶醉著,反正圍坐在桌邊的全都是平時知根底的閨蜜,她就悄悄說:“我老公的體力根本及不上言忱半個指甲蓋!而且啊,他真的好溫柔……簡直就像小說裏寫得男人……我很喜歡他的背。”


    “我愛他的腹肌!”


    “啊,難道你們沒人喜歡他的手嗎?他的手很厲害。”


    “喂,你怎麽不說話,你喜歡什麽?”


    “我……喜歡言戰……”


    “呃……”


    “聽說警局已經開始封殺這些照片和視頻了,你們再不下載,就沒得下了。”


    “不是吧?我聽說,照片和視頻會越來越多,這還剛開了個頭呢!我研究了很久,他們兩個去迪拜開房的那個酒店,我和我老公度蜜月的時候,也去過!”


    “哎哎哎,你們一個兩個都聊得這麽開心?他們是兄妹!他們是兄妹!”


    “管它的!”眾人噓聲道。


    →一杯威士忌在手上晃了二十三圈,顧雙城不自在的摸了兩下耳環。


    她靠在沙發群的一隅,耳邊像是路過一萬隻蒼蠅,嗯嗯嗯的訴說著,穿西裝和穿高跟鞋的都是一樣語速和口吻,方圓三十步的地方,大家隔著桌子,議論的是同一件事情,議論的都是兩個名字。


    言戰。


    言忱。


    言戰。


    言忱。


    言戰。


    言忱。


    ……顧雙城仰起頭來,一口灌下了被她晃了二十三圈的威士忌,入喉處,是一股嗆人的苦澀。


    她和言式微踏進雲宅的時候,羅可欣熱情的接待了她們,所有人都在看著她們,就像看兩個活體移動的動物園怪物。


    “怎麽還坐在這兒呢?”羅可欣笑著走過來,緩緩坐在顧雙城身邊。


    顧雙城醉眸微懶,她靠在沙發上,指了指在美婦們中間輾轉自樂的言式微,說:“我不像式微,認識那麽多姐妹淘。我也不會說話……”


    羅可欣奪下顧雙城手裏的酒杯,說:“女傭和我說,你都喝了半瓶了!可不能再喝了,要是喝醉了,你姑姑回去肯定會埋怨我沒勸著你呢?”


    “她哪裏還有時間管這些。”顧雙城笑了笑,羅可欣心裏一喜,大約真如她的好婆婆所說,言戰的後院是起大火了,財經報紙上的言戰忙著擋外頭來的槍零彈雨,累得渾身是髒血,回到家指不定一碗好茶都喝不上,就被三叔公逼得怒指千秋!


    羅可欣心裏高興,臉上倒是一副黯然神傷的表情,顧雙城看向羅可欣身上的旗袍,問:“大夫人,您身上這旗袍,我姑姑……好像也有一件。”


    “是,是麽?!”厭惡的難堪立刻爬上羅可欣的眉頭,那份惡心頭,是擋也擋不住的立刻凸顯在羅可欣臉上,顧雙城故作喝醉的湊近了一點,她認真的看了看,又搖頭道:“不像,不像,是我喝多了,眼花。”


    “……我看,你是喝多了點兒。這慈善晚宴剛開始呢,你就喝醉了,瞧,那些男人想和你搭訕都沒機會,你真是辜負了這些紳士們的心。”羅可欣招了招手,讓兩個女傭過來了,“你先去樓上的客房休息一下吧?”


    顧雙城醉醺醺的笑了笑,任由兩名女傭攙扶著她走上樓去。


    有人問羅可欣道:“怎麽了?”


    羅可欣笑著搖頭回答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言宅的事兒,哎,可憐的孩子,肯定是被外頭這些風言風語給嚇壞了!真叫人心疼呢。”


    麗莎看到顧雙城醉得腳不沾地的模樣,就湊到羅可欣麵前說:“大嫂,你看看,以前言戰風光的時候,他們言家的孩子哪個不是囂張跋扈,搞同性戀的搞到政府高官的嫡子頭上去的、還有吸毒的、他們看別的家族就像是看一坨鳥糞一樣!現在呢,今晚統共也就來了兩個言家的孩子,一個喝醉了,一個呢,你瞧,式微在太太裏麵根本插不上話,誰搭理她呀!怪就怪她言戰目中無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家裏的孩子一個比一個不成器.”


    “行了行了,嘴上不把門,還等著我給你上鎖呀?這言家確實今非昔比。”羅可欣看向麗莎,“你要看好你的老公嘯塵。”


    “現在他可不用我看了!乖得很,誰能想到,他掏心掏肺喜歡的女人,原來不過是個和自己親生哥哥上|床謀財力的浪|坯子?也不知道他以前要死要活是給誰看的!”麗莎看向羅可欣,說:“大嫂,大哥今晚不下來嗎?”


    “我特意叫管弦樂隊演奏的聲音小一些的,他在書房忙呢,晚飯都吃過了,估計不會下來。隻是個小小的慈善晚宴而已,有我坐鎮就行了,不勞煩他。”羅可欣臉上有些鬱鬱寡歡,同時,又有些萬分解氣的舒坦。“嘯塵呢?也沒見到他?”


    “他在應酬,不到後半夜回不來的。”麗莎皺皺眉,“媽媽會下來嗎?”


    “說是下來了,我叫人去問問。”


    女傭聽了羅可欣的吩咐,連忙去樓上的大主臥請老夫人。


    ――趁著剛才喝酒的空檔,顧雙城已經差不多摸清楚樓上各個房間的位置。兩個女傭把她攙扶到客房之後,小心的將她安置好。


    一名女傭說:“她好漂亮。以前沒怎麽見過。”


    另一名女傭說:“好像和言式微一樣,是言戰的侄女,當然漂亮咯。不過,她好像是私生女……”


    “是言戰的侄女?難道天天藏在家裏,不見人麽?”


    兩名女傭聊著聊著就走出房門,她們走出去五分鍾後,顧雙城就立刻睜開了眼睛,不複剛才的醉意,那細長的眸子裏全是警惕,她悄無聲息的走出房門,朝大主臥走去。


    大主臥的房門被敲開,雲家老夫人坐在輪椅上,由一名女傭緩緩推出來,女傭笑著說:“老夫人今天比平時都精神漂亮呢。”


    “鬼丫頭,都學了可欣的甜嘴,哄我這個老太婆咯。”楚惜雲今天確實盛裝打扮,她指了指,說:“你們不要呆在我屋裏,嚇壞了老爺子,全都出來。”


    在裏頭服侍雲磐的女傭們,個個低頭走了出來,楚惜雲看向屋內,說:“石頭,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先休息一下。”


    “老夫人,要打開電視給老爺子看麽?”


    “不要。”楚惜雲忽然沉聲斥道,“和你們說過多少次!不要開電視吵著他!上次老爺子就是因為看了電視才進了醫院,差點就送了命!你們還敢為了自己解悶,就開電視!”


    “老夫人,您消消氣。我們就是看老爺子一個人在屋裏……”


    “行了,還敢說?”站在楚惜雲身後的女傭向其他女傭使了個眼色,“把門關上,讓老爺子靜養,你們都知道老爺子是剛出院不久,別天天在老爺子麵前晃,知道麽?”


    “嗯。留下幾個在這兒看著,今晚宴會人多,免得那些調皮的小孩子跑上來瞎鬧。”楚惜雲吩咐道。


    “是。”


    六個女傭留在原地站著。


    顧雙城站在廊柱後,前後左右的看了一翻,前門是進不去了。她記得來雲宅的時候,遠遠瞧見這間臥室的後窗倒是能翻進去……她後退了兩步,從走廊盡頭的窗戶輕巧的翻了出去。


    屋外的冬風呼啦啦的吹著,這天氣像是真要落雪,顧雙城的裙擺在風中被吹皺了,她爬到正對著那後窗的大樹枝上,剛準備躍過去,就聽到樹下的雲宅保安在“打趣”。


    “哎喲嘿,裏頭那些有頭有臉的,和我們這群在外麵喝西北風的,能有什麽區別?不都是在議論言戰和言忱麽?他們以為他們有多高尚,不過是比我們這些老實人,更懂得走歪門邪道。我呸!”


    “言戰和言忱那片子,你們看了嗎?”


    “嗬嗬……嗬嗬……那對|奶|子可真大,晃來晃去,晃得老子夜夜睡不著覺,早知道不看了,現在跟媳婦|搞都沒勁兒。”


    “我也是,對著那片子,簡直是……尤其是言戰下|麵|那張|嘴,水|好|多……”


    “哈哈……”


    “嗬嗬……”


    樹下的對話還在繼續,顧雙城卻已經騰空一躍!安全到達後窗的小陽台,她差點撞翻了一個花盆。……“呼……”輕輕的吸了一口氣,她立刻伸手抓住了那隻倒下去的花盆!顧雙城蜷在小陽台的右側,她朝裏頭望了一眼,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床尾的穗花,她放好小花盆,隨即拐到左側。從左側一看,雲家老爺子正安詳的靠在一張沙發上,可惜隻能見到他的右側麵,正臉是瞧不到的。


    又一陣冷風吹過來,顧雙城朝花園裏看了一眼,成群的小孩子手裏拿著煙花,正圍著花園裏的小噴泉跑來跑去,不大不小的管弦樂聲音也徐徐地從一樓主宴會廳繞出來,大約是老夫人到樓下發言去了,掌聲也隨即傳出來。


    “嗑嗒”顧雙城撬開後窗,她提著氣,一蹴而就的翻進臥室裏。


    用力屏住呼吸,顧雙城躲在床後,抬頭望向天花板和各處可以安裝攝像頭的地方,看了三分鍾,她才發現這個大主臥還是舊時老房子的格局,居然這麽多年都沒有重新裝修過,她匍匐在地毯上,赫然發現隻有高處的花瓶旁有個攝像頭,但是衣櫃後則是攝不到的死角。


    “……”匍匐了幾十下,顧雙城終於坐到了衣櫃後,她微微側頭,看向坐在沙發上,腿上蓋著厚毯子的雲磐,和上次他過壽時相比,他又瘦了很多,兩隻眼睛呆滯的望著窗戶。


    “……”顧雙城的手在雲磐的視線內繞了繞,在陸子曰那兒已經大致看了如何與中風患者交流的專業知識,隻不過,臨到用時,方覺得用處不大。她隻好輕扣地毯,沒想到隻那麽一聲,她就感覺到雲磐本已呆滯的眼睛,驟然的――竟望向了她。


    隔得不近不遠,顧雙城拽下假發,小聲說:“很抱歉。打擾您了。我是顧雙城,言戰的……”


    剛說出言戰兩個字,雲磐的嘴唇就開始哆嗦,顧雙城望向雲磐的眸子,那就像是一堆已經化成飛灰的隕石又突然緩慢的凝聚在一起,正等待來一次驚險刺激的太空之旅呢。


    “我希望您能知道,我愛言戰,我不想讓她受到傷害,但是很遺憾,你的老伴兒正在用一種極端卑鄙的手段,企圖毀掉言戰的商場信譽。”


    雲磐的眼睛極其緩慢的眨了一下,顧雙城說:“你眨一下眼睛,我就當你是知道這件事情了。”


    顧雙城發現雲磐的聽力非常好,或許她剛從後窗翻進來的時候,這位看似已經是活死人的老人家,就已經知道有人進來了。顧雙城繼續望著雲磐緩慢蓄起眼淚的眸子,望著望著,她就感受到了千言萬語從這眸子裏竄出來,一絲從前被她全然忽略的驚人相似就這麽湧到她眼前。


    “……你愛言戰嗎?”顧雙城細若無聲的說。


    雲磐的手指開始顫動,他拚盡全力的閉上眼睛,淚水也順著他飽經滄桑的臉頰上滑下來,顧雙城震驚的坐在地上,盡管她還沒完全清楚自己為什麽震驚,她張張嘴,隻是剛才那幾秒,顧雙城確信自己從雲磐的眼睛裏讀到了什麽。


    那是一樣沉甸甸的東西,也是一樣不經修飾也無法遮掩的東西。


    ……顧雙城曾經看到過這樣東西,她在她自出生後就沒照看過她一天的母親眼裏見到過。對……顧依然時常會用這樣的眼神望著她,一邊又喃喃的說,你是我的女兒,我唯一的女兒啊……


    她正想張口說什麽,房門就被推開了,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側身避到衣櫃的最裏麵。


    “你們怎麽能全站在外麵?我不是說了好幾遍嗎?不能放老爺子一個人在房間裏。”冷聲斥責的是雲中天,隨即有幾個女傭也跟著走進來。


    雲中天的腳步聲聽上去很沉重,躲在衣櫃後的顧雙城再次屏住呼吸,但她的心髒跳得奇快無比,原先籠罩在她心頭的許多全都啪得一聲如彩色肥皂泡般消失的幹幹淨淨,在赫然無比而又盛大華麗的黑色狂喜裏,她發不出絲毫聲音來,甚至有點兒頭暈目眩。一切都像是假的,容不得她把從小到大以來所有的觀察都粉碎,一切又都像是真的,正在催促她把猜測全都抹上奶油,端出去讓眾人品嚐。


    “看護師呢?”雲中天問女傭道。


    “老夫人嫌那麽看護師成天問老爺子問題,今早就把看護師給辭了。”女傭回答。


    “那哪是問問題,不過是舒活一下老爺子的思緒。”雲中天歎了口氣,“……你們都下去吧。我陪老爺子說會兒話。”


    女傭們全都低頭走了出去。全家上下都知道,老夫人從不喜歡任何人和老爺子走得過近,那個看護師在家裏隻呆了兩天,看護師怎麽說也是專業人士,他提問的都是些簡單問題,旁觀者看起來,那些問題也並不是為難老爺子的。女傭們都覺得有那個看護師在,老爺子比以往精神好,可老夫人不喜歡那看護師和老爺子多說話,看護師走得時候還拿出他的專業證書,據理力爭的說,隻要按照他的一套方法來和老爺子正常交流,不出半年,老爺子就能真正開口說話!老夫人啐這看護師為了保住飯碗而信口開河,女傭們眼見著那名看護師氣急敗壞的從雲家離開。


    到底那看護師是來治療老爺子,還是來折磨老爺子?女傭們中間的說法不一,倒是有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眾人都覺得這次老爺子住院回來,從鬼門關過了一趟,整個人和以往不同了,說不準哪天真能開口說話。


    “爸。你冷不冷?”雲中天半跪在雲磐身旁,掖了掖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先前我抽時間去上過兩堂課,像您這樣情況的老人家,也是有的,但是現在有法子,能讓您和從前一樣,和我們說說話。您就放心好了,這個看護師要是不靈,我就再請一個。”


    “爸。”雲中天握住雲磐的手,“上課的那位老教授說,不能讓您一個人呆在房間裏,您會感到孤獨的。”


    雲磐的眼珠動了一下,雲中天大喜過望,“您能聽見我說話,對不對?”


    雲磐眨了一下眼睛,雲中天歎了口氣,“您還記得嗎?小時候,您總在我麵前滔滔不絕,要不是六年前您中風了,您現在,恐怕也會在我麵前滔滔不絕吧?”


    雲中天撫了一下雲磐的臉,“爸,您剛才哭過嗎?……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嗯?”


    雲中天有些慌了手腳,他看向雲磐的臉,“爸,您別怕,有兒子在這兒呢,沒事的。”


    慢慢的,雲磐似是安穩了下來,但雲中天能感覺到他的父親正遭受著某種痛苦的切割,他無法開口說明,隻能那樣望著他。


    “……爸。不如,我和你講一講最近商場上的事情,好麽?”雲中天記得,這六年來,每次他說到商場,雲磐的眼神就會和平日不一樣。


    雲中天擦了擦雲磐濕潤的眼眶,思考了半天,說:“……每個人都在說,言戰這次凶多吉少。但我相信,她能度過難關。”


    提到言戰時,雲磐的手指動了一下,雲中天握住雲磐的手,“爸,言戰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我是她多年來的對手,真的,我從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所有人都以為我很高興,但其實,我一點也不高興,無論走到哪兒,都有人在議論她,永無休止。”


    “爸,您曾經……喜歡過您的對手嗎?”雲中天無奈的笑了,“我是說,那種喜歡。你尊重她這個人,你享受和她較量時的刺激和快|感,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對手,不是麽。”


    長長的靜默橫亙在兩父子之間……


    “爸。……你知道大家有多可笑嗎?看照片的時候,我就覺得那個女人不是她,等看到視頻以後,嗬,我就徹底確定了那根本不可能是她,沒錯,非常相似,渾身上下幾乎一模一樣,毫無破綻……爸,真難以置信,言忱居然能作出這樣出格的事情!言戰是她親妹妹,而他居然對她抱著如此肮髒的想法。”雲中天看向雲磐,“言戰很狡猾不是麽,她居然不開口澄清這件事,您瞧,她總是在一片混亂的汪洋裏自得其樂。……但也許,她心裏很難過……”雲中天用雲磐的手捂住了他自己的雙眼,“爸,為什麽她不澄清?她為什麽要……折磨我……她隻要把她當年的行程表拿出來,就完全可以證明了!她當時根本人在國內,那天我們,還有幾個高官,我們乘火車去南部視察,看了一晚上的歌劇表演!她明明在國內,在迪拜開房的怎麽可能是她?……為什麽她不澄清?爸……”


    衣櫃後的顧雙城就這麽聽著,雲中天反複問道為什麽她不澄清……直到房門被人敲了兩下。


    “誰?”雲中天又恢複了平靜,他朝門口問道。


    “大少爺,老爺子該吃晚餐了。”


    “好的。”


    女傭端著托盤進來,雲中天說:“我來喂吧。”


    “是。”


    “爸,吃點東西吧?”女傭退下,雲中天坐在沙發上,開始給雲磐喂食。“爸,等開春以後,我帶您和媽去郊遊,我們全家一塊去。”


    “嘔咳!”雲磐把雲中天喂進去的食物吐了出來,“爸,是不是太燙了?”


    “嘭噠”一聲,臥室的門被推開了,雲中天看向門口……“媽,您不在下麵多玩一會兒嗎?”


    “慈善晚宴也就那樣,能有什麽好玩的?怎麽了?今天有空來表孝心呢?把碗放下,你沒喂過,不知道怎麽喂。”楚惜雲話剛說完,雲磐就再次“嘔咳”的吐了一口出來,“說你不會喂吧,把碗給我,我來。”


    “哈……”雲磐沙啞的哈了一口氣,雲中天看向他發抖的右腿,“爸,你是不是腿不舒服?”


    “沒事兒的,你去書房忙你的,我替他捏捏就行了。”


    “不行,我還是抱爸去醫院檢查一下。”


    “你這孩子,外麵正冷,這麽晚了,少折騰你爸。”楚惜雲搖搖頭,雲中天輕輕按了兩下雲磐的腿,誰料到雲磐的手忽得跳起來抓住雲中天的手腕!


    “爸?爸?您能動了嗎?”雲中天滿眼淚水的問道。


    楚惜雲連忙喊道:“石頭,石頭?”


    雲磐沒有看楚惜雲,他就這麽盯著雲中天,唇瓣動了幾下,發出了微弱的聲音,雲中天湊到他唇邊,楚惜雲立刻喊道:“快抱你爸去醫院吧!快啊!”


    “爸好像要說什麽……”雲中天連忙抱起雲磐,“趕快去吩咐司機!我們從後門走,拿條毯子給我!去吳定慧女士的私人診所!快!”


    ――“去吳定慧女士的私人診所。”伏在案頭的言戰捂住腹部的傷口,她重重的嗯了一聲,傷口開始又癢又疼,外頭是黑漆漆的寂靜之夜,顧雙城和言式微去雲宅赴慈善晚宴還沒有回來,她本想等顧雙城回來帶她去醫院走一趟的,可惜那傷口越來越疼……疼得鑽進她心裏,讓她無法專心看手中的文件。


    “言總,車已經為您準備好了。”電話那頭的小賈有些焦急的說,這幾日言戰根本是在連軸轉,她身體肯定是吃不消的。


    小賈準備了一輛毫不起眼的小麵包,他等在言宅後門口,其他三名保鏢則開著豪車從前門出去引開記者,後門也蹲了一些記者,不過大家見到是平時言宅用來運輸菜蔬的小麵包車後,就省了點菲林,並沒有拍攝,反倒是聽到前門有車開出去就立即全都跑向前門。


    見那些記者全都跑了,裹得裏三層外三層的小賈才從車內走下來,言戰也在錦繡的攙扶下走出來,上了車,言戰就立即開口道:“快!”


    “是的,言總。您堅持住。”


    !這路有這麽難走嗎?”


    “抄近道!”管家瞧雲磐那灰白的臉色,也跟著催促起來,他看向雲中天,“大少爺,要,要通知二少爺嗎?”


    “……對,叫嘯塵快過來!”雲中天撫了撫雲磐滿是淚痕的臉,“爸,你不要怕,到診所就沒事了。上一次我們都過來了,是不是?”


    ――“到了。”小賈對雙眼緊閉的言戰說。


    “……”言戰張張嘴,有些透不過氣的誇獎道:“開得很快。”


    “是。”小賈攙扶著言站下來,從吳定慧女士的診所正門走進去,沒走兩步,就瞧見三個急救醫生臉色匆匆的跑出來,好像是要去門口等什麽人過來。


    “言總,這邊請。”小賈已經預約好言戰的主治醫生,他見到言戰的臉色,不由擔心道:“這下真要重新縫針了。”


    言戰苦笑著歎了口氣,兩名護士走過來攙扶住她。


    “這麽晚了,誰的急診?”言戰心裏堵得慌,隻好轉移一下注意力。


    那醫生指了指三個急救醫生的架勢,小聲說:“是雲家老爺子。”


    “什麽?”


    “言總,咱們先檢查吧?”小賈皺皺眉頭,“最緊要的,還是您自己個兒的身子骨。”


    “是啊,三小姐,瞧你這一頭汗。”錦繡擦了擦言戰額頭上細密的汗珠,言戰虛弱的點點頭。


    診所門口。


    三個急救醫生剛站定,雲家的車就開到了,雲中天抱著雲磐走下來,眾人很快就將老爺子推進了急救室。


    隔著七個手術室,言戰在這頭麻醉縫針,雲老爺子在那頭電擊搶救。


    錦繡和小賈本以為言戰要在醫院呆一晚上呢,誰曉得主治醫生四十分鍾不到就出來了。


    “言總沒事兒,不能太累。”主治醫生擦擦頭上的汗,小賈也跟著擦擦頭上的汗,言戰走出來的時候,錦繡連忙走過去攙住她,言戰擺擺手,“不疼了。……我們去看雲家老爺子吧。”


    “雲家的人估計都在那兒,您還要過去?外麵圍了記者,都是聽說雲老爺子病重。”小賈勸道。


    “少廢話。過去。”言戰伸開雙臂,錦繡立刻給她套上狐裘大衣。


    +++++++++++++++++++++++++半步猜作品+++++++++++++++++++++++++++++++++


    上了二樓,走廊裏黑壓壓的,站滿了兩列雲家的保鏢,個個神情肅穆,他們齊齊看向麵色蒼白的言戰時,明顯是一個比一個驚訝。


    “言總。這不合時宜。”小賈不得不躬身攔在言戰身前,“等雲老爺子好些,明日來探視,才算合情合理。您這一進去,明日但凡有人知道,雲老爺子要是一個不好,雲家的人指不定怎麽說你,您何苦落人話柄?”


    “嘴巴長在別人嘴上,他們說什麽,我管不了,同樣的,腿長在我腿上,我去哪兒,也沒人能管得了。”言戰目光冰冷的盯著那兩列保鏢,小賈回頭看向走在身後的言家保鏢,說:“你們在這兒等著吧。”


    一身白狐裘大衣,一張蒼白的沒有任何妝容的臉,一頭隨意挽起的烏發,言戰就這麽走在兩列黑衣保鏢們之間,漸漸的,本來想攔住言戰的雲家保鏢們,一個又一個的給她讓開了路,她挺直脊背的走到病房門口。


    “抱歉。隻能允許言總一人進去,您二位,還是在這兒等著吧。”保鏢們麵目陰森的提醒著小賈和錦繡,錦繡心裏一急,就立刻打電話給了顧雙城。


    ――“錦繡?”顧雙城剛從樓上下來,她的胳膊肘在從後窗翻出來的時候被樹枝劃傷了,正流著血呢,她四處望了望,雲宅這頭,慈善晚宴還在照常進行,羅可欣和麗莎二人仍在與紳士們在舞池裏翩翩起舞,倒是沒瞧見言式微去了哪兒。


    “錦繡?”樂隊的演奏越發激越歡快,所有人舉杯暢飲,全都誇讚羅可欣的慷慨愛心,盛情的讚譽聲蓋過了錦繡在手機裏說得話,顧雙城不得不快步推開門,走到大門口,“錦繡?錦繡?”


    “三小姐,現在吳定慧女士的私人診所。”


    “什麽??”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煙花聲轟然點燃於天空中,原本在室內載歌載舞的淑女紳士們全都跑到外麵來了,一時,人聲鼎沸,顧雙城不得不再次跑回室內,“錦繡?”


    ――幾名老醫生從雲老爺子的病房走出來,一個兩個都是搖頭。


    “……”言戰知道這幾名老醫生都是這裏最好的醫生,她看向他們,他們也意外的看向她,“……他……還好嗎?”


    此句一問,幾個醫生都不再說話,其中一名醫生說:“還沒度過危險,我們全都盡力了。”


    “……”言戰點頭了然,她轉身,緩慢的走到病床前,雲中天和雲嘯塵一人一邊,兩人都握著雲磐的手,父子三人都很安靜,言戰進來後很久,雲中天才發現了她。


    “……你,怎麽來了?”雲中天啞聲問。


    “我過來縫針的,傷口又裂開了。”言戰開口的時候,才發現一股酸澀難過已經沾滿她的喉嚨,“……我來看看老爺子。我能……走過去嗎?”


    雲嘯塵還在流淚,他後退了一步,趴在雲磐腳邊,一動也不動的望著他的臉。


    “嗨。老爺子,你還記得我嗎?上次您做八十大壽的時候,我還陪您跳過舞呢?您看上去,又帥了很多。”言戰抿了抿嘴,“您不知道麽,您從小就是我的偶像,我媽媽很喜歡說您的故事,她總是說,言戰啊,以後長大了你要從商,要像雲磐那樣,我就說,我才不要成為一塊石頭呢。嗬……”言戰低下頭,雲中天驚訝的發現雲磐緩慢的睜開了眼睛,“爸?”


    “……?”言戰看向雲磐,“您有話要對我說嗎?那我坐在這兒,聽您說?”


    眼淚順著雲磐的眼眶滑下來,他的嘴唇動了動,終是沒發出聲音,言戰望著他的眸,“您有兩個非常出色的兒子,還有兩位非常美麗的兒媳,您有一個非常美滿的家庭。……您還年輕呢,可不能耍小孩脾氣,現在就走了?我家裏有一本您的傳記,我天天都等著,哪一天您好了,給我簽個名呢。這可是我的夢想之一。”


    雲磐的眸子不是被淚水給淹沒了,而是被一種巨大而無名的哀痛而湮沒,言戰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她吸吸鼻子說:“我小時候住在貧民窟,我身旁的小朋友都喜歡看漫畫書,但是我媽媽卻喜歡給我看金融方麵的書籍,您的傳記我看了不下二十次,我一直想成為,像你那樣的商人。”


    雲磐的手緩慢抬起來,雲中天和雲嘯塵對視一眼,雲嘯塵說:“我父親或許很喜歡你……他想抱抱你?”


    “……嗯。”言戰緩慢的側靠雲磐的懷中,雲磐陡然張大嘴巴,怪聲怪調的喊了兩聲什麽,隨即又沉默的流淚,他枯瘦的手緩慢的放在言戰的頭頂,言戰能感覺到那掌心裏……從死亡那頭滲出來的某種厚重的溫暖,雲磐的手指在微顫的摩挲著她的頭頂……這種感覺,就像是很多年以前,她的母親一邊念著她的名字一邊數落她那些調皮搗蛋事兒一樣。言戰不自覺的開口道:“我的媽媽叫遲春水。我長到十三歲,就再也沒聽過她的話,天天在外麵投機倒把,她每次氣得鼻子都要冒煙了。……”言戰抬起頭去,她輕輕湊到雲磐的耳邊,小聲說:“我猜,我媽媽心裏也很仰慕你,要不然,她不會讓我多看幾遍你的傳記,她是個很美的女人,我保證,你看到她,也會喜歡她。”


    雲磐重重的眨了一下眼睛,有兩名醫生走進來,他們看了一眼心電監護儀,都小聲對雲中天說:“老爺子比剛才穩定了很多。”


    雲中天看向言戰,“你晚上有事嗎?如果沒事的話,請多陪陪我父親吧?謝謝你。”


    “……當然可以。”言戰點點頭,雲嘯塵對雲中天說:“哥,那讓媽媽過來嗎?還有大嫂和麗莎呢?”


    “暫時不要。我怕媽媽受不住這個打擊,你大嫂和麗莎來了,隻會哭哭啼啼。”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言戰側靠在雲磐的懷中,一會兒說起她小時候的生活,一會兒說起她的母親,一會兒又和雲中天說起兩人在商場上的爭鬥,雲磐的眼睛緩慢的眨動,似是聽得津津有味,他的視線從雲中天的臉上,轉到雲嘯塵的臉上,最後就定格在言戰臉上。


    大約兩小時過後,雲磐困倦的閉上了眼睛,雲中天小心的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確認他隻是睡著之後,心裏不由鬆了一口氣。


    ――兩小時之前,顧雙城也早已到了診所,錦繡覺得奇怪,顧雙城來到診所,一不勸言戰回去休息,二不進雲老爺子的病房陪著言戰,她隻是站在吸煙區,望著落地窗外冰冷徹骨的夜色,一口一口的吸著煙。


    ――翌日的黎明還沒有到來,雲磐就睜開了眼睛。


    雲中天是第一個醒的,他摸了摸雲磐的臉,隨即叫醒了言戰和雲嘯塵,三人圍在雲磐石身旁,隻見雲磐的臉早已毫無血色,連一絲呼吸也沒有了,隻有嘴角還掛著一絲笑容。


    “爸?……爸?爸?”雲中天睜大眼睛,雲嘯塵立刻泣不成聲,整個人癱倒在病床上,喚了好幾聲爸爸,雲中天也不禁默然流淚。


    “……您……走好。”言戰正要抽回手,卻發現不知昨夜何時,雲磐把她的手、雲中天和雲嘯塵的手都握在了一起,她一動,雲中天和雲嘯塵也發現他們三人的手被雲磐握在手中,就如同一位父親的大手牽著三個孩子的小手。


    ――病房裏的哭聲第一個驚醒了整夜沒睡的顧雙城,她立即推開保鏢,走進了病房裏,言戰木訥的望著闖進來顧雙城。


    “對不起,我要帶她離開了。請節哀。”顧雙城攙著渾身脫力的言戰,小聲在她耳邊安慰道:“走,我們回家去。”


    兩人剛踏出病房,雲家的人就從走廊那頭走過來,老夫人一見著言戰,就臉色大變,悲痛的指責道:“你怎麽敢在這兒!瞧你這身白衣是穿給誰看!你是來給誰送終!!你是巴不得他早點死是嗎?”


    羅可欣和麗莎頭上都簪了白花,小佑和靈靈兩個孩子好像是剛睡醒,還沒弄清楚是發生什麽事。


    “老夫人,通常隻有女兒會第一時間在父親要過世的時候來給他餞別,這不是送終,這是盡孝。”顧雙城沉聲喝道。


    老夫人臉色一震,顧雙城打橫抱起言戰,說:“各位,請節哀吧。”


    無言的疼痛撕扯著言戰,她的耳邊都是嗡嗡混響,什麽也聽不到,她唯有將臉埋在顧雙城的側頸,不去看任何人的目光。


    “媽,別理會別的,我們進去吧。”羅可欣一身的酒氣,她原以為老爺子已經度過危險期了,沒想到……宿醉讓她走路有點歪歪斜斜,在旁人看來,倒像是悲傷過度。


    顧雙城把言戰抱到車上,言戰靠著座椅,看向診所外那一片黑壓壓的記者,雲宅的管家已經站在無數話筒前宣布雲磐的離世。


    出了診所,顧雙城握住言戰的手,說:“我們回家。”


    “嗯。”


    到了半路上,車子忽然停下來,保鏢車也跟著停下來,隱約的,有低低的哭聲從顧雙城和言戰那輛車裏傳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每次要寫姑姑,我心裏都痛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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