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於農隙以講武事”崇文亦尚武,雖如今的大夏朝已漸漸日薄西山,四季逢農閑畋獵的傳統從未改變過。意在:“春搜免其懷孕,夏苗取其害穀,秋獮冬狩,所害誠多。”


    而後,開國高祖更訂下規矩:“四時出郊,以示武於天下。今四海擾攘之時,正當借田獵以講武。”由帝王禦領兵馬擺陣狩獵四時恰令軍演操練,使疆域內從上而下始終有長期居安思危之心,崇文禦權術亦不可忘記當初尚武金戈鐵馬得江山。但至今已過十幾朝,四季狩獵早已成了圈地為苑遊狩勞民傷財耗時的遊戲形式了。


    因此聖獻帝登基後,以其元配吳皇後甚是仁德為由,下詔書:因覺四季皆獵殺過於殘酷血腥,當前四海該以休養生息為主。特詔改之為:春留其生孕之期,夏給其茁長之期。冬百木凋零,予其存活休養之期,故而隻留秋獮為汰劣存良期。


    中秋後的秋獮就顯得尤為重要了,畢竟一年才這麽一次。早朝後眾臣聚至淩霄門等候,皇帝禦輦華蓋張行,旌旗蔽日。羽林軍鎧甲錚亮,刀劍耀眼。列隊整齊地驅策著胯`下的西域高頭駿馬,甚是威武。一行人浩浩蕩蕩往上林苑而去,一年一度的畋獵正式開始。


    京城郊外祁家別院後宅的練武場上,一青一玄的身影樹下正持劍格鬥交纏著,你來我往絲毫不相讓,劍刃相撞激起的鏗鏘聲不絕於耳,兩人鬥得正酣,卻不想驀地一個窈窕的紫衣身影掠過持劍飛身進來,亦欲加入戰局。


    慕容棠怔了下,趕緊一個急步刹住,劍慣力地插入地麵,堪堪穩住了身形。抬眼很不客氣地怒瞪了眼,剛想張口喝叱。


    卻不想紫衣身影先行發威,一個使力的跺足,將手裏的劍‘哐當’一聲扔到地上,撇唇怒嗔道:“慕容棠,你比是不是?莫不是瞧不起我。今日再不與我比,我便奏請父皇休了你。”


    “噗……”遠處亭子裏的慕容棋趕緊收扇閉嘴忍笑,好潑辣的嫂子呀,唉唉,可憐的兄長!當年叱吒風雲令敵人聞風喪膽而逃的慕容少將軍,居然也淪落到如今這地步。回首看來,也就四年不到的時間。唉,美人窩英雄塚。


    一陣搖頭歎氣,還沒來及張嘴發感慨。一把鋒利的劍橫在了脖頸上,呃,他又成了替罪羊了嘛?苦命……


    “慕容棋,你這渾小子,又想什麽了?告訴你,別以為我懷了慕容家的孩子,就該規規矩矩的老實睡床上。不幹,慕容棠,你倒是陪不陪我練劍?不陪,我這就去上林苑狩獵。”


    慕容棠無奈地掐了掐陣陣發疼的太陽穴,俊朗棱角分明的臉努力噙起抹淡笑,回道:“娘子,你已六個月的生孕,還是安心養胎的好。等孩子出生你休養好後,我必奉陪。”


    聞言,東平公主挺了挺半隆起的小腹,眼一紅,怒道:“你就是歧視我,對不對?”


    劍一晃,慕容棋嚇得身子趕緊往後縮了縮,一臉要哭出來的感覺。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嫂子東平公主手裏這向來不長眼的劍,這位祖宗簡直是皇家的奇葩。詩詞歌賦一律不通,針線女工一概不會,烹飪裁剪一竅不通,琴棋書畫……那簡直是人間慘劇!


    估計與行伍粗人最大的區別就是:勉強識得些字,至少不是個睜眼瞎。與之相反的是:刀槍棍棒無一不精,斧鉞鉤叉無一不能,十八般武器十八般武藝,七八丈的虯胡彪壯鐵血大漢能被她揍的是哭爹喊娘,討饒呼救命。


    偏偏生得窈窕身姿,嬌俏容顏,顧盼回眸之間媚態萬千。可這一切都要在這祖宗不提刀持鞭的情況,才可以撐得住場子騙得了人。


    大概三年半前,當時的秦州節度使慕容徹得勝歸來,少年將軍名揚天下的慕容棠也隨行進京麵聖。朝堂上,聖獻帝一看就瞧上了眼,不由分說地就像轉移“嫁禍”一般,迅速擬旨將這個另類到家的大公主連塞帶送的打包誆騙給了慕容棠。


    向來桀驁氣盛的慕容棠自是千百個不願意,行伍多年,怎樣也不願娶個嬌滴滴走路都要人攙扶的金枝玉葉。當即決定洞房花燭夜要給新娘子好看,給她一個下馬威,至少令其乖乖聽話遵守婦道即使受冷落亦不可惹事。


    慕容棋自然被拉去撐場子,還有慕容棠一些軍中同僚,哪知道還未進得新房,跟著來看熱鬧的眾人就後悔得腸青。東平公主領著一眾身穿鎧甲手持利劍的宮婢,看到來人提劍便來追殺,觸不及防手無寸鐵的眾男子被一頓好揍,紛紛狼狽四散而逃。隻留下著新郎紅衣分外錯愕的慕容棠,無比意外怔驚。


    至於後戲,慕容棋就不知道了。據說他英武非凡的兄長慕容棠與東平公主在新房前是一場“惡戰”,結果東平公主果不意外地輸了。從此,就開始了他們夫妻你來我往至今未能結束的比武。三年多年來,東平公主幾乎沒堂堂正正地勝過一次。追著打著,夫妻感情倒是越來越好,這不,今春總算有了孩子。


    奈何這嫂子實在不安分,唉,苦了他老哥囉。現下他可怎麽辦,鋒利的劍刃脖頸邊橫著,真是城牆失火殃及池魚。真要找個神算占一卦,為何自己總是那受氣的包子命。


    “呃,大皇姐,你做甚麽了?我是不是該先回避一下?”


    突然的問話,眾人一愣,撇頭看向來聲處。


    長寧頭戴錦繡渾脫帽,身穿翻領窄袖緋色袍下著條紋小口褲,腳上蹬著雙透空軟錦鞋。背手歪腦俏皮地打量著東平,黑眸滴溜溜地轉著,一副惦記碗裏魚的饞貓樣。


    東平愣了下,像是甩燙手山芋般將劍扔到地上,雙手胡亂地在裙擺上擦了擦,正身站好理了理發鬢,收去暴戾,彎唇淺笑頓時嬌態盡顯。雍容雅行幾步牽住長寧的手,笑道:“你個妮子,何時來的?”


    危機解除,慕容棋摸了摸脖頸,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翻臉快於翻書的能耐,他嫂子稱第二,怕這天下無人敢稱第一。


    “嗯,自然是來接皇姐去上林苑看打獵。慕容將軍可使得?放心,隻是坐在後麵高台上觀望。”


    聽到這話,東平瞬間垮了臉,這樣還不如不去了。慕容棠淺笑著頷首,表示萬分讚同。揶揄地瞟了幾眼嬌妻,收劍入鞘道:“好,且容我等退下換身衣衫同去。”


    東平眼一瞪火了,連觀禮都要看著嘛?上前幾步,將隆起的大肚子橫住了慕容棠的去路,手往前一伸,瞥眼嗔道:“我累了,想回屋休息。你陪我……”


    “是嗎,那就進宮吧。皇後娘娘正好想你。因身子也不方便,索性與之做個伴吧。姚嬤嬤去幫大公主收拾一下。”


    東平倏地將手縮回來,惱羞地回頭想看看誰這麽大膽。等瞧清來人時,不覺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母後?!她不是仙逝了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發覺眼前的女子年輕得很,額上的蓮花紋花鈿甚是惹眼,手指伸出去顫了顫,吃驚地問道:“平……陽?是冉兒嘛?”


    平陽挑了挑眉,抿嘴笑著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啊,天啦,才幾年。嗚,我錯過太多了。一個個長大得我都不敢認了。我離京的時候,你才這麽點高,那麽小。見個人都害羞得要命的小妮子一轉眼成了個大姑娘。啊,我真的老了,老了。歲月無情,真真的一把殺豬刀。”


    東平拉著平陽的手,上下左右地打量著,不時還比劃著。激動地無以複加,恨不得立刻拉到一邊談上個三天三夜,好好說說屬於姊妹間的私密話。


    平陽隻淺淺笑著不吭聲,待東平喳呼夠了伸臂準備撲上來個大熊抱時,趕緊往後退幾步說道:“皇姐,你小心些。如今這般,哪裏可以這樣隨性!莫能再如此了,不過皇姐倒是一點沒變,還是那麽的……嗬嗬,遠遠地聽聲就認出來了。”


    東平愣了下,會意後頓時酡紅了半張臉,十八個彎彎繞,話都不願意直著說。四年不到的光景,小時候愛跟前跟後的弟妹們都已然長大了。各種不適應卻無可奈何,撇了撇嘴笑道:“是呀,我還是老樣子。比不得我那名揚天下的賢女妹妹,聰慧絕倫端莊貌美,琴棋書畫針線女工樣樣精,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出身尊貴放眼天下,無人可與之媲美。芳名遠播到外邦,我這粗陋形姿的姐姐,哪裏還在她眼裏放著囉!”


    “嗯,自沒放著。姚嬤嬤來,恭請東平公主移駕。”


    幾位老嬤嬤一起上前走幾步,一副要架起人強拖走的架勢,嚇得東平趕緊閃身躲到慕容棠後麵,露出個腦袋嬌嗔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們事先算計好來的。過分,怎可以這樣!”


    慕容棠展開手臂意在相攔,無奈地回首笑了笑,說道:“你又誣賴我了。我與平陽公主、皇後娘娘她們並不熟悉。”


    聞言,眾人皆笑開。平陽又往前走幾步,笑道:“我可不敢,就算我有這膽子,姐姐的劍可向來不長眼。郎君的背可寬敞?”


    “啊,平陽,你個臭丫頭。”


    東平燙手般地縮回手,將慕容棠推搡到一邊,過來就上下撓平陽的癢癢,兩人笑鬧成一團。急得嬤嬤們趕緊外麵攙扶著,唯恐傷了誰摔了誰。


    長寧一邊捂嘴笑著,二皇姐學她說話。噗,學的還挺好。想了想,笑道:“別鬧了,嗯,兩位姐姐,一起去吧。遠遠瞧上兩三天,過過眼癮。”


    東平停住手扶上平陽的肩膀,歪腦想了會,回道:“嗯,也好,總比關在屋裏強。我去……”


    這廂,三姊妹手拉手地回房談私密話,順便收拾行囊。


    慕容棋瞟了眼離去的背影,彈了彈衣擺,走到祁暮清身邊,拍了拍對方的肩笑道:“怎麽不主動說話?”


    祁暮清低首絲絹擦拭著劍身,抬首淡瞥了眼,說道:“這樣不挺好。”


    慕容棋翻了翻眼,無奈地歎口氣,將祁暮清扯到一邊,待到偏僻處才鬆開手,雙掌相互拍了拍,唇角勾了勾,笑道:“來吧,跟表兄說說。你這小子一向藏不住事情的,說吧。”


    祁暮清麵色黑了黑,將劍收回鞘,推開一副熱心大哥實則隻是好事八卦的慕容棋,冷聲道:“不必你管,忙自己的去。”


    “嗬嗬,不願意說是嘛?那好,我來說,你聽著。”說著,慕容棋倏地轉了臉色,正色道:“如今的大夏朝可以說是四分五裂,各地藩主雖每年進京來朝,可早已日薄西山。


    當朝的聖獻帝確實算是難得的一個好君主,可惜……仁慈有餘,腕力不足呀。雖除去了前朝宦官的勢力,卻過於倚重旁支皇親,而使大權岌岌可危。你我兩家更被看作肱骨之臣。


    常言道: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雖現下權傾四野,皇帝也甚是倚重。難保他日……總之,若能結上嫡出公主這門親,對我們亦沒有壞處。更何況你對平陽公主本就有那點意思。不管昨日她出於甚麽目的與你套近乎,你就該順坡上路。


    識相的好些,至於平陽公主袒護的那個花統領,根本不足為慮。且不說別的,怕是皇帝那關輕易也過不去。出於政治考量,這三五年平陽公主也嫁不得人。突厥遣使求親的這一茬剛完,聖獻帝不是呆子。能有這麽個佳名遠播的閨女,值此皇朝日漸傾頹時,哪有隨隨便便說嫁就嫁的道理,怎可能由得那毛丫頭自己做主。


    所以兄弟你盡管把心放在肚子裏,是你的跑不了。姑父昨日剛受到嘉譽,據說過一陣子咱們就不必住在郊外了。得搬到東城去,那裏正修著一座華宅。說是於姑父養老用的。嗬嗬,有意思呀。無比耐人尋味……


    延之,你我快活的日子沒幾天了。得逍遙時且逍遙吧。”說道這,停了停,伸手拍了拍祁暮清的肩膀,眉宇微蹙,麵色正經。與平日裏放蕩不羈的慕容二少完全不同,一臉的沉重憂慮。


    祁暮清訝異地挑了挑眉,抬首看了會遠處池塘裏的殘荷,淡笑道:“這樣的表兄,還是少見到的好些。我心裏有數,不然昨日也不會當眾出格越矩了。”


    “啊,你這小子,我還當你是遊俠心性不拘江湖小節了。啊,太壞了。嘖嘖,可憐的平陽毛丫頭可真逢上敵手了。嗯,為兄將繼續靜觀其變,借機為你搖旗助威。”


    說著,握拳目光炯炯望向遠方,一副從容慷慨赴戰的大義凜然樣。嘴角卻透露出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再次打回耍寶的無賴樣。


    作者有話要說:咳,抱歉,今明兩日五更2萬字,請期待。今晚至少一更,我努力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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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抱歉,最近煩心事情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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