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煙嘴角彎了彎,給了個安撫性的淺笑。攙扶著平陽坐到榻上,遞來碗熬製很久的小米粥,笑道:“公主,先吃些易消食的墊墊胃。這幾日的事情,奴婢們慢慢說於你聽。”


    果不出所料,京城炸開了鍋。朝堂上再一次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人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朝上寡言少言回府後更是紛紛閉門謝客,拚力劃清彼此的界線隻求安穩渡過眼前的難關。


    至於她這突然的病倒,不但沒影響事情的發展,反而將眾說紛紜的流言蜚語一邊倒了。都說:平日就很溫淑賢德的平陽公主確實是個麵慈心熱的活菩薩,劉府已然這番境地還記得雪中送炭親往探望施援手,卻被劉蘭芝身上纏繞的怨鬼煞氣傷到了,回宮就重病一場,至今昏迷不醒病情難測。


    再加上順天府大獄那些獄卒衙役以及獄婆子們紅口白牙的親口證言,越發地傳得玄乎起來。慶山王黨自然少不得添些謠言佐證為自己辯白,將水攪得更渾些。到最後,過往的所有罪行髒事一概潑到了劉運倡這再也開不了口的死人身上,慶山王黨再次安然渡關。


    現在出了門,幾乎處處可聞罵劉府一眾死有餘辜,為首劉運倡父女皆心如蛇蠍,作惡多端惡有惡報。隻可憐了素來與人和善的平陽公主及故去的孝賢吳皇後,平白無故遭了惡言中傷。


    後得知居然病中的公主仍不忘替劉蘭芝向皇後求情,更是不甚唏噓:世上居然真有這等以德報怨之人。寬宏大度的為人處事令無數人拍手稱讚,稱其難得,不愧‘賢女美眷’之名。


    平陽聽得心裏默默冷笑,放下湯匙粥碗,伸指點了點憐煙的鼻尖,笑道:“你們這幾個貧嘴小蹄子,就漫天大謊地誆騙吧。這幾日我已然昏睡得暈天黑地,何時求過情?”


    “奴婢們,可不能眼睜睜瞧著公主被抹黑。哼!自是拚力護著,公主怎還怪我等?”


    “倒也不是這話,人無完人。你們將我誇成花一朵,硬生生捧成了活佛慈悲心腸的。凡事都有度,常言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


    以後,我行事豈不要夜夜頂著個麵具,累得慌更憋屈的慌!豈是事事都能萬全的,少不得給別人以口實。”


    “呃,這不打緊。並非人人誇讚的,還有這麽個說法:隻怕公主好心辦了壞事,人常說:覆巢之下無完卵,公主這番作為表麵看是好心,實際隻是給暫時活命的人飲鴆止渴,與其受盡磨難而死,倒不如一刀來得痛快。”


    “嗯,這倒是實話。憐煙,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一切已經安排妥當,公主盡可放心。”


    “這就好,你們且都退下吧。紫鵑,你留下。”


    聞言,其他四婢縱有不滿,亦隻得屈身福禮告退。


    見門扉掩上,平陽即刻坐正身子,正色仔細詢問道:“母後與父皇究竟為何事發生爭執?以致於母後出手砸瓷枕差點傷了父皇。”


    “呃,也沒甚麽大事。我聽香桃說:陛下好像很中意這次突厥國來的那位二王子殿下。今年剛好才十六歲,與公主您還有三公主四公主都合適。聽說那二王子殿下想要留在京都參學幾年,陛下就直接將他安排到太學院去了。所以……”


    紫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平陽按了按額,提醒道:“繞去旁枝末節,直接說重點。”


    “前幾日的一次晚宴上,那二殿下直接開口跟陛下求討件寶貝。陛下喝酒正在興頭上,沒細聽便滿口答應了。誰知道,那家夥討要的是二公主你。這事可鬧大了,居然與宴的祁公子氣得麵紅耳赤當即變了臉,不是邊上人及時拉著,非鬧出點事情不可。”


    “哦,是嘛?倒是不知自己幾時成了寶貝了。”


    “公主,哪有你這番不上心的。後來,陛下很是為難。可金口也開了又不好收回,就說可以在另幾個相仿年紀的公主裏麵挑。誰知,那二殿下咬死了口。說沒二公主也行,用三公主四公主兩個來換,他便答應。


    咳……還好,大王子頡跌利有眼裏見,說是戲言逗樂隻因為公主您架子大,至今未瞧到一麵,臨時起意的算是勉強岔開了話題。呃,氣氛很是尷尬,這等無理,陛下居然隻笑了笑回道既是玩笑就不打緊。揮揮手,繼續喝酒賞舞聽樂。


    事後,陛下便被娘娘冷臉絮叨了幾句,說他貪杯中物糊塗得緊,是個昏君。陛下自也懊惱頭疼,索性與娘娘直麵拌了幾句嘴。哪知懷孕後的娘娘脾氣不穩,提起個瓷枕迎麵就砸了過去。結果就誰也不理誰。這不,底下的事情公主你就知道了。”


    平陽搖首無奈笑開,瞥了眼紫鵑,嘴角無意識地勾了勾,說道:“也就是虛驚一場了,那二殿下叫甚麽名字?”


    “好像是叫甚麽?額爾……額爾木圖,是烏邪汗王最得寵的側妃所生。”


    原是他,平陽心裏有了數,突厥國日後的左賢王,戰場上沒少與祁暮清交手的,算是彼此欽佩的死敵。兩人現如今就見麵了,難得。有意思,這一世與前世出入確實不少。


    想著,平陽撚起個豆沙糕輕咬了口,驀然淺笑道:“重陽賞秋菊宴的名帖可發出去沒?”


    “這幾日哪裏還顧得那些,公主,你的心可真寬。”


    “那就添上突厥國那兩位貴客的名字,記著,名帖由最得力的人送去。”


    “啊,公主,您又想做甚麽?現下已經夠亂的了。”


    “按本宮說的行事就是了,將憐煙喚進來,你且退下吧。”


    拿身份壓人,紫鵑自討了個沒趣,撇撇嘴默默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憐煙以扇遮麵笑著走了進來,盈盈下拜請了安。風嬌水媚的樣子,著實惹人嬌憐。


    “好了,又沒外人在。收了這副樣子,吩咐你的事情到底如何了?”


    憐煙水眸轉了轉,不依地扭了扭身,呢喃道:“公主既然這麽急,為何剛才單獨先留下紫鵑呀,該是不急的吧。”


    “你呀,小心眼。我隻問她父皇與母後拌嘴的事情。她說話實誠,不像你們都摻雜著大半的水份,帶著虛誇。我哪裏能完全知曉,還真有理了。”


    憐煙不依地扭了扭身子,媚笑著湊坐過來,貼耳輕語回道:“已然毀去了她半張臉,就像這樣是個半麵鬼。幽州那也安排妥當了,必要她嚐盡地獄之苦的同時,再將她藏在肚裏的秘辛一一慢慢挖出來。公主雖明上放了她,卻也的確是令其飲鴆止渴。”


    “她也不是個愚人蠢才,順天府大牢裏的刑罰都不能令她老實開□代。河蚌般緊實的嘴,到了幽州就能撬開了?”


    “哼!公主不信奴婢。那我們就慢慢走著瞧,至於奴婢是怎麽做到的,就先保密。”


    “好,既是如此,我就不多問了。憐煙,一切拜托你了。”


    說著,平陽起身微行揖禮,憐煙怔了下,趕緊出手攔住,回道:“公主,您這可折殺奴婢了。”


    “瞧你說的,這是該的。若不是姐姐時常幫襯著,我哪裏這番順利。”


    憐煙眼眶紅了紅,低首搖了搖首,回道:“實際上奴婢甚麽也沒能做好,大事總是差人了一步慢人一拍,小事上偏又會行偏差露馬腳。哪裏幫了多少,公主這番真是羞煞奴婢無地自容了。”


    “我信姐姐,你是母後萬裏挑一的,能耐豈是尋常人可比。”


    “公主,若論捧人的功夫,公主稱第一,我等皆望塵莫及。”


    “你個妮子,又來討打。”


    平陽羞惱得揪住她,就死勁地往胳肢窩撓癢癢,逗得憐煙雙手交十彎腰勉強護著,嗬嗬笑個不停。拚力躲著,卻怎麽也甩脫不了。


    “公主,饒了奴婢。對了,花統領傳來消息了。”


    平陽怔住,愣愣地看向憐煙,失神地收回手。憐煙捂嘴偷笑了下,將懷裏的信取了出來,俏皮地兩手指捏著放到對方眼前晃了晃。


    平陽一看,便伸手來奪,卻幾次都落了空,瞬間虎住臉,輕叱道:“快給我,小心本宮要你好看。”


    “唔,真是怕了。給,另外,花鳳托人捎話回來:一切安好,公主送去的銀子可是救了急,都使在了刀口刃尖上。現下迎敵的戰船已在打造了,刀槍弓箭之類兵器也都有了,兵也招好了,已然操練起來,請公主放心。”


    “嗯,倒是像花鳳說的話。”


    “哼!也不隻是紫鵑她說話實誠。公主慢慢看,奴婢先出去了。”


    平陽隻輕輕揮手示意了下,便低首細細瞧著那信封,眼眶微熱,心裏陣陣發酸。花榮、花鳳在時,自己沒覺得甚麽。離開了,卻很是不習慣。一封封的書信成了鼓勵她支撐下去的唯一勇氣,也不知他腿傷好些沒?


    每次自己隻能偷偷讀信,卻從不敢提筆回信。一直以來所有的苦痛,她隻能默默隱忍。忍痛認親刻意疏遠逼走最可信親近的人,一係列地曲意逢迎虛與委蛇結識需提防小心的人。


    大哥的來函成了她難熬痛苦彷徨日子裏唯一的慰籍,信裏的一字一句都透著關心。讀著他的信,就像有個堅實的肩膀時刻在身側可供她依靠般,再多的苦再多的難,她都可以克服。支撐不下去時,讀了信抹完淚繼續。


    “我很好,真的很好。您也是,要平平安安的。我等著你,等你榮歸凱旋。等你再送我,玉鐲水晶鏈子琉璃盞。那時的我,必是你能一眼看懂想明白的。”


    平陽心裏默默傾訴著諸多的也許,諸多的可能,將一頁薄薄的信箋反複細讀了數十次,才不舍地掀開燈罩,點燃焚燒了。宮裏說句話都得小心翼翼,怕隔牆有耳。大哥的來信,她自然也不敢留。


    忍字頭上一把刀,如今的局勢,她隻能選擇慢慢熬。手握成拳指甲掐到肉裏,燭光搖曳,平陽沒有絲毫的痛。這場突如其來的病更是篤定了她的心,勢必要那些前世欠她的人一一血債血償。


    作者有話要說:啊,我是夜貓子午夜黨的。乃們無視吧,→_→這章屬於三號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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