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楓葉又紅了。濯園紅楓閣,恰是一年景致最好的時候。抵不住冬梅三不五時的念叨,平陽從原來的內院搬到了紅楓閣休養。


    足了九個月時,穩婆、太醫等一眾就開始全天備候了。滿園秋色,菊花傲骨,紅楓飄落。日子一天天過去,可那高隆膨大的肚子就是沒動靜。


    偏太醫會診後又說一切正常,怕隻是時候未到。沒著沒落的話,這可急壞了濯園裏的眾人。


    狀似淡定掃了眼眾人,徐太醫心裏實際也沒了譜,行醫幾十載頭次遇到這種情況,低頭思量了會,扭身與隨行的同僚商量了會,回頭捋了捋胡須,一字一頓地說道:“再等三日,若還是不行,隻有催生一法了。”


    話音未落,驚得眾人無不臉色大變。如今平陽公主的身體哪經得這般折騰,秋月氣得咬牙,當即低喃直罵:“庸醫”。甚者提出,要將這膽大妄為的拖出去砍了。


    正當一群人因意見不合而僵持不下時,一直躺著閉目假寐的平陽,由著紫鵑的攙扶坐起,開口說道:“莫吵了,就聽徐太醫的。徐太醫,你說:我現在該做甚麽?”


    聽到公主這麽說,眾人隻得怏怏閉了嘴。


    徐太醫怔了下,上前幾步,隔著重重紗簾,拱手回稟道:“微臣可先替公主開一些利產催生的食譜、藥方,再輔之以針灸,胎兒至今沒有動靜,許是前些日子受了驚擾,但早已無礙。


    常言道:懷胎十月,晚一點的情況也是有的。微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不出七日,必有成效。”


    平陽唇角勾了勾,撫了撫小腹,輕笑道:“孩子沒事就好,那就有勞徐太醫了。”


    “微臣遵命。”


    “都退下吧,本宮乏了。”


    “是!”


    眾人領命,弓身道萬福金安後,便依次默默退了出去。


    內室恢複安靜,平陽撩開紗簾,勾首瞧了瞧窗外的景致,火楓飄紅瑰麗絢爛,不由有些心癢。趁著紫鵑也離開的當口,兀自掀開錦被,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披上外衫,趿拉著鞋移坐到了靠窗的香榻上。


    映入眼簾的一片嫣紅,仿佛一下子將她帶到了清涼山後的茅草亭。對詩茗茶,暢談心中所想,論謝公說五柳,相識了此生的知己。她一度迷醉在那種溫柔裏無法自拔,甚至起過撇開一切紛擾與他相守天涯的念頭。


    可惜,也是她自己一手葬送了這段楓葉情,思及此,抬首瞥了眼對麵的書架,裏麵有一本她再也不敢去碰觸的書――《五柳文選》。


    她記得那人送她書時的手足無措,暈紅的耳廓,羞澀的淺笑,她更記得自己看到《閑情賦》那頁空白處小字時的春心萌動。那種沁到心間的甜蜜怦然,莫生難忘。


    平陽勾起抹淡淡的淺弧,似笑非笑,透著幾分淒哀,輕聲低喃出:“以此寄情,莫逆於心……”


    終是她負了那人,自己被仇恨完全蒙蔽了雙眼,一步步將自己引到今日進退維穀的死局裏來。皇朝真的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嘛?她李氏一族真的逃不過覆滅衰敗的命運嘛?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一步步謀劃走到今天,早已雙手沾滿了血腥,親手斬斷了情絲,費勁心機,機關算計,到頭來終還是要為他人做嫁衣嘛?她真的累了,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滿目的殷紅刺痛了她的心,眼前一片模糊,此刻的平陽像是回到了那個嬌弱無助的小女人,隻想有一個可以倚靠的肩膀。獨自扛著一切的煎熬,殘忍的現實,漫長的寂寞,平陽覺得自己再也無力支撐下去了。


    當巧,紫鵑端著藥碗從外麵進來,抬眼瞧到平陽居然偷偷坐起來,剛想出言念叨,入眼未幹的淚痕,讓她將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平陽扭身斂帕偷拭去淚,抬首勾起抹牽強的淺笑,說道:“我還奇怪怎半日不見人,原又是端藥去了。”


    聞言,紫鵑輕應了聲,將藥碗遞來,低語道:“公主,吃了藥,我攙扶你出去走走。徐太醫說了:早晚多走動走動,也利於早日順產。”


    “是嘛,好,聽你的。”


    靜靜喝完藥,歇息了會,由著侍婢的攙扶,平陽慢步走出了門。踩著腳下的落葉,放眼望去,一片嫣紅絢麗,風情萬種。瞧著瞧著,人的目光都放柔了幾分。


    人生在世,多不如意。若總是悲春傷秋,自怨自艾,確實不妥。就如楓葉,明知秋來凋零,卻依舊絢爛的如此奪目,哪怕飄落歸土依舊無怨無悔,何其瀟灑從容!


    她此生何憾?足矣。


    秋風吹過,片片楓葉舞起,平陽停住腳步,撫著小腹,眸光泛水,勾起抹醉人的笑意,鬱結許久的心房徹底打開了。


    伸手接住一片楓葉,到手心端詳了會,回首輕語道:“紫鵑,扶我到那坐會,秋月,你去屋裏將琴取來。”


    不一會兒,悠悠琴音奏起,清雅淡靜,平和閑然。與楓葉林融合一境,相得益彰。一曲罷,餘韻了了。


    五婢互相瞧了瞧,掩不住眼裏的驚訝。彼此推搡了會,秋月撇著嘴,被推到了平陽跟前,蹲身福了福,小心地開口探問道:“公主,奴婢侍奉你這麽些年,第一次聽到你撫琴。原以為這宮裏:舞姿曼妙首當憐煙姐。琴音麗喉拔頭籌的必是冬梅姐。沒想到,公主一直暗藏著這手。奴婢自小陪著你,都沒瞧過。”


    聞言,平陽怔了怔,確實她的琴藝並非少時練就的,乃是前世常年纏綿病榻實在無可聊慰的時候,打發消磨時間的。


    思及,不願再去回憶,低首思索了片刻,勾唇淺笑道:“秋月,你等既然都是宮裏的老人,就該知道本宮的生母吳皇後。本宮年少無知頑皮的緊,偏身子骨又不好,總是生病,吃藥時必哭鬧不休,不願乖乖躺著。這時,母後就會命人搬來琴案焚香撫琴於我聽。時間久了,自然學了些毛皮。隻是,從未在人前賣弄過。”


    聞言,五婢麵色僵了僵,同往前近幾步,跪地回道:“奴婢們多嘴了,請公主責罰。”


    “沒事,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提了,嗬嗬,都起來吧,本宮真不該閑來無事亂彈琴。”


    紫鵑臉一紅,搶白道:“公主,這是哪裏的話。公主這若是亂彈琴,奴婢們的還拿得出手嘛?當真的羞臊奴婢們了,無臉再碰琴弦了。”


    “是嘛?真有這麽好?本宮的琴藝能敵得過錦福宮的五朵金蓮?”


    “公主……”


    話音未落,五婢無不大發嬌嗔,扭身不依。逗得平陽笑彎了眼,勾起前世的哀傷淡散,心情霎那間好了很多。


    楓葉林暗處,一襲青衫立在那,默默地瞧完這一切,飄然而去。


    驟起的琴音將他引來,但瞧清彈奏者時,祁暮清明顯怔愣住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他覺得這琴音似曾相識?


    心瞬間亂成一團,聽曲的過程中,他幾次想衝出去帶走這女人,好好地問清楚。她給自己種了甚麽魔咒,為何就是擺脫不了?


    還有他們明明距離近在咫尺,他卻覺得早已遠隔天涯。瞧到那高隆膨大的肚子,他莫名地心驚,想到之前的兩次意外,還有最近濯園私下的耳聞,他又不敢輕舉妄動。他需要好好地靜一靜,想好之後再做決定。


    可底下發生的事情,卻迅速將祁暮清逼到了絕境。


    沒過幾日,平靜的濯園再次炸開了鍋。那肚子總算有動靜了,可惜,一天一夜了,孩子就是不下來。所有人麵臨著可能最壞的情況:一屍兩命。


    穩婆雙手沾血,跪地隻求一尺白綾速死了之。能想到的辦法,都已經試了。可惜,那嬰兒就像定住了般,死活都不肯下來。而產婦隨著時間的推移,血量的流失,生命的跡象一點點地消逝中。


    長寧一把推開擋著不許她進產房的侍婢內監,絕望無措的眸光掃視著屋裏跪得一地的人,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著,瞥了眼奪走她手裏鐵鞭的額爾木圖,眼淚決堤,頹然倒地,嘶啞地吼道:“別和我說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了嘛?不管是甚麽辦法,我要二皇姐活著,我要她安然的活著。隻要她活著,本宮恕你們無罪,恕你們無罪。聽到了嘛?聽到就快點想辦法?”


    太醫院主事的趙太醫麵色黯了黯,牙一咬,心一橫,伏地叩首道:“現下隻有一個辦法,隻是,隻是……”


    “隻是,隻是甚麽,什麽辦法?你說呀。本宮都恕你無罪了,我隻要二皇姐能活著。”


    “落胎,兩者保一個,保了大的,小的就沒了。而且,縱使大了保下來,此生也再不可能生育。”


    “你說甚麽?隻能保一個,二皇姐就是活了,也不能再有孩子。為什麽,怎麽會這樣?之前你們是怎麽照顧二皇姐的,不是一直說沒事嘛?”


    “微臣,微臣醫術不精,求公主賜罪。”


    ……


    請罪告饒聲一片,長寧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一直以來,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二皇姐的身上,她知道二皇姐遇事冷靜,頗有謀略。


    父皇的病情一直反覆無常,二皇兄雖做得太子位,偏又不爭氣。太後年紀也大了,經不得折騰。母後那,她不敢說,更不好說。她不想將母後牽扯進這趟渾水裏來。


    是她害了二皇姐,若不是她狠心將二皇姐推進冰寒刺骨的湖裏,又怎會活生生扼殺了二皇姐與齊夫子的情思。逼得二皇姐絕了念頭,徹底冷了齊夫子的心,棒打鴛鴦,半強迫地將二皇姐送進別人的懷裏,此為一罪。


    她真的好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又是她,按耐不住性子,將祁暮清用了刑下死牢,逼得祁、慕容兩家迅速出手,害得二皇姐差點功虧一簣。都是她,她的莽撞,她的自以為是,害慘了二皇姐,此為二罪。


    真正罪無可恕的是她,是她,她錯了,再也不敢如此了,二皇姐,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算是高潮部分吧,拿起盾牌,溜走……


    最後這裏做個測試:若底下反彈厲害,我真給女主開金手指啦,


    問一下,要繼續這路線堅持原大綱的舉右手,要我開金手指,仇人立刻全部下地獄的舉左手


    兩樣都要的,你們就買把藍風信子,給我這藍風信子上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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