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媳婦兒。”街邊書局裏,隔著櫃台站著三個人,裏頭站著的四十來歲的男子正是這間店鋪的東家,而另一邊則是夫妻模樣的一男一女,可不正是張逸和沐秀兒。


    因先前幾次,來書局交書,沐秀兒都是在外頭茶棚子裏等的,沒有一塊進來過,這趟陪著一起,眼瞧著陌生,那東家便開口問了聲,這不是,正撞到了槍口上,張逸挺著胸十分得瑟地做了介紹。


    哪會看不出這小子的得意,東家倒也湊趣,讚了一句般配,這少年相公立馬眼眉帶笑,倒是邊上那小媳婦兒臉紅了幾分。


    交了書,拿了工錢,再接了新的活計,這一次,果如張逸所料的那般,新的工作比上一回又少了些,也沒多問什麽,爽爽快快地接了。


    出了門,左右看了看,往日她們都是直接到茶棚子裏吃午飯,點碗麵或是弄個餛飩,今天張逸卻不太想去,抓了抓臉,想了一下:“秀兒,要不咱們今兒吃頓好的,嗯,去珍饈樓。”這鎮子算不得大,但往來人口也不少,酒樓也有幾家,但若說最大最好的,當說是建造在湖邊上的珍饈樓,這名頭也是無意中聽人說的,這會兒就想要過去試試。


    沐秀兒聽她說要去珍饈樓,有些猶豫,她曾聽人說過,那兒的菜貴不是她們這樣的小戶去的,可對上這人興致勃勃的眼,一咬牙,貴就貴了,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麽著,兩人選定的目標,一路逛了過去。


    到了地兒,抬眼先看,這珍饈樓是兩層的木製酒樓,一塊大大的紅木金字招牌懸掛,走進去,一樓擺放了十來張桌子,靠裏邊有一扇門掛著簾子,另一側則是木製的樓梯,直通上二樓,這會兒已經有不少人在堂中吃飯,中年掌櫃站在櫃邊,手裏拔著算盤,堂裏還有兩名小二正忙,“客官,先請裏頭坐。”其中一位眼尖,快步過來,招呼。


    目光掃了下,找了一張空桌坐了過去,那小二跟在後頭,又問道:“客官要點些啥?”


    “你們都有些啥菜?”張逸笑問。


    那小二是個機靈的,看兩個身著心中已有分數,便連著報了幾個價錢實惠的菜。


    張逸聽得仔細,好在這裏的菜名不似後世那些大飯店,名字總讓人覺得雲裏霧裏,聽他報完了,心中有些分數,於是,她看向沐秀兒問道:“秀兒,你想吃些啥?”


    沐秀兒還是頭一回進這樣的酒樓吃飯,到底還是顯得有些拘謹,那小二報的都是一些家常菜,她卻沒有主意:“你來定吧。”


    張逸能看出眼前人的小緊張,也就不勉強,“要個清蒸魚,再弄個小炒肉,黃瓜拌豆皮,清燉豆腐獅子頭,”又想了想,問道:“你們這裏可有什麽點心不?”


    那小二見他點得利索,倒像是個常進館子的,便恭敬答道:“常見的點心都有,不過,客官要不要嚐嚐咱們這兒的招牌點心,蟹黃包。”


    聽他說了蟹黃包,張逸下意識就問道:“蟹黃包?做這個的師傅可是打南邊來的?”


    小二聽他一語道破,忙笑道:“客人好閱曆。”


    “行,來一盤。”張逸不再多說,示意就要這幾個菜。


    “好嘞,客官先喝些水,菜一會就來。”說完那小二就走了。


    張逸拿了桌上的水壺,倒了兩杯茶:“先點那些,一會不夠再添,你也想想,還有啥想要吃的。”


    平日裏,兩人在家頂多也就三個菜,這會兒,見她一口氣點了那麽多,沐秀兒心裏多少有些舍不得,不過有外人在,她也不好下這人麵子,更不想掃了她的興致,現在聽她這樣問,忙搖了搖頭:“夠了,哪吃得了那麽多的。”


    張逸自是聽得出她的意思,知這人節儉慣了,先前她點得順溜,這會想想兩個人吃那些,似乎確實是多了,眨眨眼:“就今兒這麽一回。”


    聽她忽地冒出這樣一句,話轉了轉才回過味,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沐秀兒喃喃不知如何說才好。


    張逸不願在大好日子裏為這麽點小事破壞了氣氛,不再提這事,扯開話題說道:“那蟹黃包一會上來了,你多吃幾個,好吃得很。”


    沐秀兒自是從善如流,“那蟹黃包到底是個什麽?”


    “是用蟹肉和蟹黃加上肉醬做出來的燙包,一咬一包水,可好吃了。”張逸邊說邊做出一副很好吃的表情:“那滋味講也講不清,反正,你吃了就知道了,吃完準保喜歡不會後悔。”


    沐秀兒見她說得眉飛色舞,眸心染了笑,“瞧你誇的,好像天上有地下無似的,不曉得的還道你是這兒的小二呢。”


    聽她揶揄,張逸絲毫不以為意,開口還要再說什麽,神色忽地僵了一下,曾經她是吃過蟹黃包的,從北邊剛到南方時,那城市的蟹黃包名氣很響,特意去了所謂最正宗的地方買,排了很長的隊,吃到嘴裏,說真心話,並不怎麽樣,回來和朋友抱怨了一回,朋友笑著說,傻子,那地方的東西最不地道了,都是斬外地人和外國人的,後來,又由朋友帶著去吃了真正正宗的,不過,許是因為希望太大,雖然覺得不錯,但比想象中的要差了些,奇了,剛才那股子由衷的喜歡又是怎麽回事。


    “阿逸,怎麽了?”沐秀兒見這人突然神色有變,小聲喚她。


    “啊,哦,沒什麽。”被叫回了神,張逸搖頭,想來那也是原身殘留著的感覺,“剛才肚子好像叫了。”她隨口扯了個謊兒.


    沐秀兒不疑有它,倒是自責了句:“出門時該帶些幹糧的,我疏忽了。”


    張逸不想她信口胡說,竟惹得她這般,有些後悔,又有些喜歡,“關你什麽事,這會餓些好,一會就不怕沒肚子了。”她這樣打趣了一通,總算是成功惹了一記白眼,滿足了。


    邊喝茶邊等著上菜,正是飯點,進店裏吃飯的人越來越多,臨座的幾張桌子都滿了。


    人多了,那小夫妻也不似之前,隻安安靜靜地坐著。


    忽地,邊上一桌傳來了聊天聲,張逸下意識地看去,兩個三十來歲模樣的男子麵對麵坐著,這兩人都是個嗓門大的,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老弟,你這次去南邊,可有什麽新鮮事?”


    “走買賣,還不就是那些個事兒。”


    “我也不瞞你,其實我是盤算趁著雪還沒下,往南邊趕一趟,進些貨回來,也不曉得眼下的行情。”


    “咋不早說,還真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想到江南那邊進料子,可得仔細些,莫買張家的貨。”


    “怎麽說?”


    “張家正鬧著呢。”


    “這倒新鮮,怎麽個鬧法,快說來聽聽。”


    “究竟怎麽回事,我也鬧不清楚,隻知道,說是張家二房的嫡少爺出門做買賣時出了事,人沒了,好像,另幾房聯合要二房的當家老太太發喪,再過繼一個兒子,她不肯,幾處正鬧著呢,這老太太發了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天找不到兒子,二房所有的鋪子都不開張。”


    “嘿,這倒有意思,那買賣也不是隻有她二房這一家,她這麽幹豈不是送上門便宜了別人?到底是個婦人,沒見識。”


    “唉,你曉得啥,她這招才狠呢,那張家綢緞能有如今這麽響亮的名頭,靠的就是二房,她家關了門,張家族裏頭的收益就得損掉大半,其他商號還不趁機下手吞張家的地盤,這第一絲的名頭想要的人多著呢?她這是逼族裏低頭。”


    “還有這說法?乖乖不得了。”


    “那是當然,你別看江南張家招牌都掛著張字,其實裏頭差別大了去了。”


    “嘿,這老太太可真是個狠的,這世上有哪個寡婦敢這樣往死裏得罪宗族的。”


    “可不就是個狠的,我聽說,當年二房老爺還在時,原是要休妻的,結果沒休成反倒驚了馬丟了命,後來她寡婦帶著兒子,硬是把二房的生意做大,若不是個狠的,能有今天?”


    “客官,您的菜來了。”張逸正聽得出神,那小二端著盤子過來上菜,除了清蒸魚,別的都齊了,“魚還要再蒸一會兒,客官您先吃著。”


    張逸點了點頭,那小二退了下去,目光在菜上一掃而過,見剛出籠的蟹黃包正透著熱氣,忙伸手夾了一個到沐秀兒麵前的碗裏:“來,先吃這個,熱的最好吃,你咬邊上,別急著吃,這裏頭湯汁燙嘴,你得先吹涼,算了,還是別咬了,拿筷子尖先戳個小孔的好。”一疊聲地關照。


    笑著聽這人念叨,沐秀兒隻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這熱氣騰騰的包子,裏麵暖乎乎的,按著她說的,拿筷兒戳破了皮,湯汁立馬流出了些,再吹了吹,略涼了才低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耳邊那人的叮囑還沒停:“你慢慢吸,別燙到了。”


    張逸眼兒一眨不眨地看著,直到沐秀兒咽下第一口,才出聲問道:“怎麽樣,好吃不。”


    嘴裏留著鮮美的湯汁味道,眼中是情人滿心期待的臉,沐秀兒輕輕點頭,她已經不曉得怎麽形容此時感覺。


    得到滿意的回答,張逸這才給自己夾了一個,如法炮製弄涼了,一咬一吸,原本滿是歡喜的眸子微微閃了下,待咽下後,卻是壓低了聲:“這個,不地道。”


    聽到這樣的評價,沐秀兒愣了愣,嘴不自覺地砸吧了下,她是真心覺得好吃得很:“怎不地道了?”


    “味道倒還好,不過,還是差了些。”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失望,“到底是小地方,”張逸歎了一句,想了想又有了精神:“嗯,秀兒,等以後,咱們錢攢得多了,我帶你去江南走一趟,帶你嚐嚐真正的蟹黃包。”黑亮的眸子很是認真。


    對上這樣的眼,沐秀兒隻覺得自己的心又跳快了些,她仿如看到了,在將來有那麽一天,她跟著這人去了那傳說中極為富庶的地方,坐在酒樓裏,吃最地道的蟹黃包,“好。”鄭重答應,她期許著那天的到來。


    張逸的嘴角也因這一聲,高高揚起。


    吃完了飯,結賬,這一桌子的菜,對於兩人到底還是多了些,這世道還沒有打包這麽一回事,小倆口為了不浪費,吃得十足十的飽。


    出了酒樓,張逸摸了下微微凸起的肚子,偷著打了個嗝,不想這一幕正落在沐秀兒眼中,她這會兒也覺得肚子撐,便提議道:“咱們就沿著這湖,慢慢走走,消消食。”


    這湖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遠山近水,兩邊還種著各樣的大樹,湖上沒有大船,倒有些小舟,想來都是些靠捕魚為生的小戶,這珍饈樓裏的魚蝦蟹,怕是也由他們供的,這會兒天正好,湖上波光粼粼倒是別有一番景致。


    本就是出來約會的,有風景看,張逸自是不會反對,她四下看了看,見也沒什麽人,於是大著膽子伸手拉了沐秀兒,“嗯,咱們慢慢走。”


    沐秀兒被她握住,先是一愣,隨後就有些心虛,這兒到底不像在村子裏,又是大白天的,叫人瞧見了總是不好,可,要讓她這會兒抽回手,心裏不舍得也不願意,這一猶豫,人已被拉著向前,眼兒往四下一掃,人挨近了些,用身子擋著住相連的手。


    張逸心裏頭並不知曉身邊人的心思,她這會兒美滋滋的,要知道,就算是在後世,除了那些個全無所謂的小年青,大多les還是相對低調的,可她現在,能牽著心上人的手,帶著她到處走,就是被人看到也能昂首挺胸,若是有人問及,她就大聲說這是她媳婦,雖多少有些自欺,但她就是無法控製地覺得高興,手在她有心的變化下由交握為成的相扣。


    沐秀兒是不知交握和相扣之間的細微差別的,她隻覺得這樣手心手心,人就能挨得更新些,更緊些,更親些。


    不知不覺,沿著湖,走了大半圈,腹中的漲撐感已經消了些,遠遠的看到了一座石亭,“咱們走亭子坐坐吧。”張逸興致正好。


    “那亭子可沒坐的地兒。”沐秀兒來過湖邊幾回,“那亭叫作歇雨亭,就供人避雨用的,造得簡單,就是四根石柱一個頂,倒是在靠湖的那邊修了個欄。”


    聽她這麽一講,張逸就知道這亭不似自己想像的那般風雅,不過,人心情好事就全往好的地方想,她不以為然道:“反正,咱們往前總是要到那兒的,歇雨亭,總有個歇字,沒坐的地兒,咱們站著,還有句話叫,依欄而望呢。”


    依欄而望什麽的,沐秀兒也品不出那麽高意境,反正,隻要兩個人一塊就成,跟著她朝前走就是了。


    待到了亭邊,張逸才明白,沐秀兒說得確實沒錯,這亭子造得可說是簡陋,那歇雨亭三個字刻在石簷上,年歲久了,都淡得看不太清了,那欄兒看著也有些陳舊,難怪也不見有人過來觀景。


    沐秀兒側過頭,見這人神色間添了些失望,這會兒反倒開口寬慰起來,主動拉著她走到亭子裏,走到欄邊笑道:“這欄咱們是依不了了,不過,這景還是能望一望的,”說著,另一隻手朝著湖心指了指:“你從這兒往遠處看,正前麵的那山叫大黑山,邊上那個叫五娘娘山。”


    “五娘娘山?為啥要叫這名字?”張逸好奇。


    “說是早先有個商戶家的五小姐,嫁了一個過路的書生,後來,那書生去趕考,一走就沒了音訊,那位五小姐就天天跑去山上守著,後來就變成了一塊石頭,因為這個,這山就改名叫五娘娘山了,都說在山頂上有塊石頭,和真人似的,麵朝著南,我也沒去瞧過,都是聽老人家說的。”沐秀兒解釋道。


    這說法倒是和望夫石一樣,看來就算不在同一個世界,發生的事往往也是大同小異,這說者本是無心,那聽者卻有些意動,張逸嘴皮子動了下,想要說的話終是沒說出口,隻把掌中的柔荑扣得更緊了些,與其把誓言先說了,倒不如實實在在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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