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的,一轉眼兒,這一天也就過去了。


    張逸原以為剩下的這一個月,有的是時間慢慢處理其它的事,在母親發了話之後,她立即覺得緊迫了起來。拿著筆,寫寫劃劃,例了單子,左看右看總不滿意,忍不住抱怨道:“鎮子太小了,都沒啥好玩意兒給你置辦。”


    燈下,沐秀兒也在忙著活,手裏拿著剪子,仔仔細細地裁著鞋樣兒,聽到這話兒,抬頭看了皺著眉頭凝思苦想的人,笑道:“哪需要啥好玩意兒,略添置些不就成了?”已經知道了將要再出嫁一回的消息,她卻不想花太多錢準備嫁妝。


    “這哪成。”張逸可不答應:“你可別小看了這回,我給你置辦得越體麵,將來那些人就越不敢看低了你,再說了,我要不好好給你添妝,娘能答應?”她說的是蘇大娘,這位視秀兒如己出的大娘,果如所料的那般,在聽說秀兒乘著馬車,帶著兩名陌生婦人進村後,就察覺到了不對,第二天,一大早就進了鎮子,打聽了半天,才找到了沈家。她的到來,使得所有的事被提前說開,張逸坦承地告之自己的身事,也借著機會把母親的意思說了出來。


    沐秀兒聽她這樣說,將剪到一半的鞋樣兒放下,蘇大娘回去時,特意提出要她送,獨處時說了那樣的話:“唉,這逸哥怎麽就是這樣的一個身份,秀兒,有些話,原不該說的,可是,娘卻不得不說,這世道兩家結親,雖說有嫁高娶低這麽一說,可頂頂重要的還是門當戶對,這兩家身份不能差得太遠,你老實說,逸哥身份真像他說的那樣?隻是南邊做絲綢買賣商戶家的獨子?你別幫著瞞,我心裏明白著呢,那出兩千兩找兒子的事,誰不曉得,一出手就是這麽大數目,能是一般商戶?你那……那婆婆,這容貌,氣度,衣著打扮,哪裏像是尋常人家出來的,你真嫁過去,說不上離得千山萬水,也是孤身一人在異鄉,娘沒見過世麵,可也聽說過,那商戶人家最是沒規矩,平妻兩頭大都是他們想出來的事兒,人有了錢就喜歡作踐,你問沒問清,到底他們家是怎麽樣的人,那逸哥真的就隻有你這麽一個媳婦,房裏沒有其他人,秀兒,那大宅門子裏,醃髒事頂頂多,你到了那可真的算是舉目無親了。你好好想想,逸哥眼下我看著是個好的,可是,他畢竟年紀還輕,再說,他人長得俊,有本事,家裏頭又有錢,指不定以後怎麽樣呢,就算他沒心,這外頭有得是倒貼上門的女人,他們家可不比咱們莊戶簡單,還有,我就說這地方眼熟,先前聘你當廚娘的就是這一家吧,這裏頭就隻是巧合?誰信,那沈夫人不是好相與的人……。”


    張逸見這人停了動作,呆呆出神,催問了句:“秀兒,你老實說,娘是不是說我壞話了?”臨走時,蘇大娘分明是故意支開自己,會說什麽,她能猜出幾分,偷著問過幾次,都讓這人打岔混過去了,這會兒,一定要問個明白。


    沐秀兒被打斷,這才回過神,那些話,哪能全都照實說,見推搪不了,隻能斟酌地說道:“還能說啥,娘是怕你負了我,我遠嫁了去,受你欺負呢。”


    這話雖是早料到的,可得不到別人的信任,心裏總有些不自在,張逸放下筆,酸酸道:“天,竟然這樣說我,你就沒替我說幾句?”


    沐秀兒看著她這委曲的小心眼模樣,忍不住笑了:“我當然說了,我說,你信你,你不是那樣的人。”


    等的就是這句,張逸聽完隻覺得身心舒態,嘴上卻不饒人:“隻怕你這麽說,娘也不會全信,所以呀,你的嫁妝我哪能不好好辦。”


    “娘也隻是說說,咱們好好過,久了,她不就信了。你置辦得再多,她也不見得能安心。”沐秀兒說的是實話。


    張逸知道她節儉慣了,這是為自己省錢呢,“你呀,別舍不得,你想想,咱們往後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我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也是我的?你給備再多嫁妝還不是要抬回我家?場麵做足了,你日子好過,我也不操心,是不是這個理?”也不多勸,直接把人繞進去。


    沐秀兒還真被這奸商說得有些暈,覺得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猶豫了小半天,才點頭:“既然這樣,那我就聽你的。”


    張逸見她上當,臉上笑開了花。


    “還是不能買太多。”沐秀兒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財不露白,太招搖了惹人眼,招賊,萬一路上讓人盯上了,就不好了。”她想的倒是長遠。


    見她都操心起這些了,張逸臉上的笑意更深,不想她多想,說道:“你呀,用不著擔心這些,你以為,我娘身邊就這麽點人?”


    聽她話裏有話,沐秀兒奇了:“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張逸同她解釋:“咱們院裏隻有女眷,你不想想,這車夫不進門,他住哪兒?我告訴你,咱們這宅子邊上幾家早被我娘租下了,護衛們都守著呢。”


    沐秀兒瞪大了眼。


    見她這樣,張逸皺了皺鼻子朝她做了個怪臉:“到時候,你可別被那陣仗嚇到了。”


    誰會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沐秀兒咋舌之餘又覺得自己有太多事不知道,想到了另一件事,她摸了摸領口裏的玉:“你呀,什麽事都不告訴我。”邊說,手一挑,把玉勾了出來,作勢要拿下。


    張逸見她這樣,神色頓時一變,眉朝上頭挑急急道:“你好好的,把玉拿下來幹啥,可不準拿了。”


    沐秀兒聽她聲都變了,曉得是誤會了,白她一眼:“誰說我要拿了,我是想把這繩加粗些。你也不早些告訴我這玉的用處,也不提醒我一聲,這麽重要的東西,萬一掉了讓人撿了可怎麽好。”


    “咦,你曉得這玉的用處啦。”張逸沒深想。


    “嗯。”沐秀兒點了點頭,那天隻含糊地說沈夫人拿錢試探,並沒有說是要買玉:“娘都同我說了,真是的,你該早些和我說的,不然,萬一丟了,豈不是壞大事。”


    “能有什麽大事。”張逸不以為然。


    “還不是大事?拿著這玉,能提那麽多的銀兩,丟了哪還得了。”沐秀兒見她這毫不在意的模樣,不由得有些氣急。


    “啊?我娘到底怎麽和你說的?”隱隱感覺到了這事有些不對,張逸問道。


    這會兒,沐秀兒後知後覺地感覺出了蹊蹺,“娘說,拿著這玉,不管是誰,都能去鋪子裏拿一萬兩銀子。”


    “就這樣,沒別的?”張逸繼續問。


    “沒了。”沐秀兒搖頭:“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張逸看著她,一副你被騙了的表情:“這天下哪有這麽容易的事兒,不然,哪天丟了,偷了,豈不是虧大發了,有了這玉,還得有專門的暗語,數額大還得要親筆寫的信。要這樣才能拿,……”話沒說完,眉皺了下,察覺到了什麽,側過頭,眼盯在那人臉上:“秀兒,你是不是也瞞了我什麽事呀。”


    被她看得不自在,沐秀兒知道說漏了嘴,忙低了頭重新把玉帶上,“我還能瞞你什麽。”作勢繼續剪鞋樣。


    張逸眼睛一眯,拖著音:“我娘怎會和你說起這玉,還和你說能提一萬兩。”瞧她還裝死不認,於是直接推理道:“你呀,肯定是不小心讓我娘知道我這塊玉在你脖子上,然後,我娘就告訴你,無論誰拿著這玉到鋪子裏就能提一萬兩,指不定她還開了更高的價碼,讓你把玉賣給她,嗯,你說過,我娘拿錢來試你,其實就是這樣吧。”


    聽她說得幾乎半點不差,沐秀兒心虛得耳尖泛紅,辯解了句:“還不都一樣。”


    “你哦。”張逸一歎,再清楚不過她娘親的性子,哪會三兩句了事,眼前這人瞞著,說到底還是因為那是自己的母親,“這事算了。”曉得秀兒不想多說,但有些話還是要講:“不過,以後到了家,你要受了什麽委曲,可千萬別放在心裏,那些人呀,”輕哼一聲:“都不是好的,你要存心裏,能把你氣病了,我可舍不得,不行,你得答應我,往後,誰讓你委曲了,一點不能瞞,都得告訴我,也不能輕描淡寫,反正,我都得知道。”


    這話說得認真,沐秀兒重抬起了頭,聯想起曾聽過的往事,這人每每提及那些所謂親戚的表情,她想了想,用力地點了點頭,卻又加了個條件:“那,你遇上事,也得全都和我說,不能瞞。”


    張逸見她如此,臉上重又笑開了,“行,咱們一言為定,往後無論遇上好的還是壞的,都不能瞞著對方,誰要做不到,誰是小狗。”


    沐秀兒被她這話逗得一樂,“再給我說說以前的事吧,那些人,到底是怎麽樣的。”


    張逸沒想到她突然這樣問,看著她,那表情分明在說,你不說就是小狗,說就說吧,索性放下了筆,“成,反正這些事,你多知道些也好。咱們張家祖輩上頭就是經商的,出過能人,但,商戶人家規矩就差了些,家裏有了錢,又常年跑買賣,男人出一次門少則幾月,多則幾年,回過指不定身邊就添了人,不光如此,男人談生意多在歡場上,一時高興買個人回去也多得是,早先家裏長輩有四五個妾的那算是少的。”


    沐秀兒聽她說,不由得想到了蘇大娘說的話,暗道果然如此。


    張逸不知她心中所想,繼續說道:“家裏頭女人多,這子女也多,到我爺那輩有十來房人,人多事多,勾心鬥角的事層出,後宅都管不好,前頭生意哪能順利,一整個家族就一點點沒落了,眼下,大家管的是族裏的事,族長是我大伯爺,那是隻狐狸可精明了,萬事不出頭,背後出鬼點子,三房六房是庶出,生意早就敗落了,三房還好些,不惹事小日子湊合著過,六房最是無賴,那一家子沒有一個是好的,你見著離遠些,特別他們家那破落媳婦,見得什麽好的,沒臉沒皮的人,手腳也不幹淨,買賣做得好的,如今就隻有我們,大房,和四房,三家,至於其它幾房都是不近不遠的,我給你說說那幾家的人吧……”於是,她開始慢慢細講每一房有哪些人,那些人又有怎麽樣的性子。


    沐秀兒聽得十分仔細,一一默記,有時候還插嘴細問。


    你一言,我一句的,竟都忘記了原本手頭上的事,直到外頭一陣強風吹來,頂開了窗,吹熄了燭,房裏頓時一暗。


    “我來點燈,你別動。”昏暗中,沐秀兒很是鎮定,從桌邊上摸到了火石,重新把燈點亮。


    張逸朝外頭看了看:“起風了呢。”


    “嗯,快關上,別再把燈吹熄了。”沐秀兒用手護著火。


    張逸忙將窗關好,兩人相視一笑,這才注意到,時辰竟然已經這麽晚了:“早些睡吧,明兒還有事呢。”


    沐秀兒讚同地點了點頭,“我去端水。”說完,她朝外間走。


    張逸轉過身,先將桌案上的紙筆都收起來放好,再拿了沐秀兒剪到一半的鞋樣,湊著光看了看,她不懂針線也看不出明堂。


    這會兒,沐秀兒已經端了水盆子進來:“別弄了,這些一會我來收拾,趁水熱,你先洗。”


    “還是你先洗,我來收就好。”張逸不讓。


    沐秀兒把水盆放到了床邊上,走到桌邊,拉人過去:“那些,你也不曉得怎麽放,別弄壞了,聽我的。”


    張逸無法,坐到床邊,開始洗。


    沐秀兒走到桌邊,把東西全都一一歸置,放到了針細簍子裏,轉過頭時,瞧見張逸提了褲子,正要洗腳,叮囑了句:“你多泡會兒,明天事多,泡熱了,一會能好好睡。”


    張逸兩手撐著床,腳泡在水中,看著自家媳婦在那裏整理,桌上的燭照在她身上,透著暖光:“明天也不曉得是個啥天呢,都起風了。”


    說到這個,沐秀兒打開了窗,頭探出去看了看天,這才重新把窗關了起來,還推了推,就怕沒關緊:“天上有星,明兒應該不會下雨,也不像要下雪,不過,肯定會冷。”她邊說,邊走向了衣櫃,翻找了一會,拿出了件厚袍子,轉身比了比:“明兒穿這件吧,前天才曬過,一定暖和。”再拿了件裏衣:“把這也換上,你身上這件,我洗了。”


    張逸側頭:“別,明天天涼,你別把手凍傷了,要我說,就把衣服給春暉洗吧。”


    “這哪成,”幾乎想都不想就拒絕,沐秀兒回過頭,瞪她一眼:“這些哪能經外人手。”


    這難得的霸道模樣,一下就讓張逸看晃了眼,咧嘴笑:“好好好,我的東西隻能你碰。”


    沐秀兒不理會她嬉皮笑臉,把要換的衣服拿過來,放到了床頭櫃上,輕推了張逸肩膀一把:“你讓開些,我鋪床。”


    張逸聽話地往邊上讓開了些,側著看這人腳懸空,半跪著理床鋪,忽地想起,在村子時,有一回,她倆也是這樣,她抄書,秀兒做針線,兩人偶爾會說上幾句,到了晚上,她洗腳,秀兒在邊上鋪床,再細想,哪是隻有一回,分明日子就是這樣,一天一天的過的。


    沐秀兒把被子全鋪好,正要退開,轉頭就看到張逸含笑盯著自己的眼,奇道:“看什麽?”


    張逸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慢慢伸手,小指勾上了她撐在床沿邊上的手,尾指勾起,笑容中帶著認真:“就這樣,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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