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遠房尋親的表兄?”花田村地位最高的長者碎夜和尚,摸了摸光禿禿的頭皮,略顯黑瘦的臉掛著和氣的笑,聽完蘇大娘的話後,一雙眼兒衝著張逸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通透。


    蘇大娘把裝著雞蛋和醃肉的竹籃子放到了桌上:“嗯,這孩子也不容易,在家裏頭守完了孝,靠著不切實的消息,才尋過來的,路上還遭了不少罪,我琢磨著秀兒也不小了,她就這麽拖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女娃娃家哪有這個年紀就守著空屋單過的,現在可好了,眼下這不就是現成的姻緣,您說是不是。”


    碎夜和尚順著那話,點了點頭。


    “您點了頭,那就是成了,咱們村也好久沒有喜事了,他們上頭沒長輩,到時候,還請您給壓壓陣,給主個婚。”蘇大娘打蛇隨棍上。


    碎夜和尚又再看了一眼張逸,對蘇大娘說道:“我曉得你把秀兒當親閨女,這事是由你提的,我能放心,”指了指那一籃子的禮物:“這個,你拿回去,小六和舟兒正是長個的時候,把這好東西給我這老家夥糟蹋,還不如給孩子們補補,再說,難不成我就不是看著秀兒長大的了?”說完又轉過頭,對張逸說道:“你這孩子,長得倒是端正,不過,有些話還是要說在前頭,當初,也是我考慮不周全,累了秀兒吃了不少苦,既然你決定要娶她,那麽過往的事就不準再提,做男人要有擔當,往後就要好好把這個家撐起來。”


    聽他說完,張逸知道這事成了,急忙起身,長揖到底,在路上大娘就提醒過她,對這位長者要敬重,這一番敲打並沒有讓她不快,反為秀兒感到高興,至少還是有不少人是真正關心她的:“我會好好照顧秀兒的。”


    直到此時,碎夜和尚眼裏才染了笑,對沐秀兒繼續說道:“成家是一輩子的大事,回頭我讓村裏那幾個毛頭,找料子幫你把那屋子給翻翻新,就算是大爺送你的禮,你也別推,長者賜不可辭,以後要好好過日子,多生些小娃娃,你外公,爹娘也安心。”


    沐秀兒鼻子猛地酸了起來,淚珠子一下就跑了出來,“這孩子,大喜的哭個啥,還不快給你大爺磕個頭。”蘇大娘也跟著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兒,找村長主婚,原本也不過是想由著他出麵,能壓著些村裏的風言風語,現在,他主動提了這些,那就是表明了他給秀兒撐腰,往後秀兒在這村子裏頭可就硬氣多了。


    沐秀兒跪下,張逸收到蘇大娘的眼色,也跟著拜了下去,她倒也不覺得別扭,入鄉隨俗,何況這位長者受得起這樣的重禮。


    對於張逸的表現,碎夜和尚十分的滿意,暗自又點了點頭,說到底,方婆子對秀兒這事,他心裏一直有結,如今能夠看到這小閨女能結良果,心裏頭也是十分高興的。


    又閑說了幾句,由碎夜親自挑選了吉日,成親的日子定在了半月之後,三人歡歡喜喜地離開,回到了蘇家。


    這大事已經敲定,接下來就是婚前的籌備了。


    大娘報數,由張逸來記,細細一算,列出了一份長長的單子。


    沐秀兒愣了,原本以為,村長幫著修房子,省去了大頭,剩下的那些還算好,怎麽這會兒由著大娘來算,竟差了那麽多。


    “大娘,怎麽多了這麽多網遊之我愛擺攤。”沐秀兒拿著單子,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算多。”蘇大娘拿起了茶,喝了一口潤嗓子:“大娘這可是幫你省著算的。”


    這還是省著的?沐秀兒眼兒瞪大了幾分,手指點了好幾條:“大娘,這,這,家裏都有,不用再買了。”


    飛快地瞄了一眼,蘇大娘不以為意“你呀,到底還是個孩子,沒經曆過事,別盡想著眼前的那些,這要過日子得往長遠了考慮,你家裏頭的那些個廚櫃都是多少年的老擺設了,破了多少處了,轉眼兒就要壞,”把單子從她手中拿過來,直接交給張逸。


    “這些早晚要用新的,與其往後一件一件的買了換,不如趁現在,整套的去買,價錢上能便宜不少,再說了,眼前看著像是多花了,可往後就不用再掏錢。”蘇大娘解釋的頭頭是道。


    張逸聽著她說,眼珠子向上抬了抬,小屋裏的衣廚確實破舊得很,腳還斷了一隻,是用石頭墊著的,頓時覺得相當有道理,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沐秀兒嘴角抽了抽,她當然是曉得這道理的,可是,一下子拿這麽多錢出來,日子真沒法過了。


    張逸抬起頭,正好看到那欲言又止的為難樣,心思一動,“大娘,您說個整數,算寬裕些一共要多少。”


    蘇大娘就等他這話了,腦子裏粗略一過:“四五兩銀子也就夠了。”


    張逸愣了愣,還以為要幾百兩呢,弄了半天隻要這麽點,想了想錢袋子裏的東西,那銀票都不用去兌,光是碎銀子就足夠了,爽快地點頭:“成,大娘勞您費心再算算,能換的都換了,還缺什麽千萬別省。”


    她這頭應得太過於輕快,蘇大娘倒有些猶豫了,看了看沐秀兒。


    張逸曉得她在想什麽,“您放心,我有分寸,其實,我手裏頭還有些積蓄,置辦這些還有餘錢,以後也不會讓秀兒餓著的。”


    有了這句話,蘇大娘心安了,看張逸的眼神裏又添了許多喜歡。


    沐秀兒動了動嘴,看那兩人神采奕奕的樣兒,掃興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村莊不大,芝麻綠豆的小事一會兒功夫就傳了個遍,沐秀兒要嫁她表哥,聽到這消息的婦婆們,欣慰的,妒忌的,不服氣跺跺腳啐上一口的,各有不同。


    男人們就比較平淡了,碎夜和尚發了話,挑了幾個手藝好的壯丁,主動上門,打算先看看情況,然後開工。


    房子修好前不能住人,蘇大娘找了同村交好的婆子,一起幫著秀兒收拾,兩人暫時住到高家。


    高家的房也不算多,空著的一處給了沐秀兒,張逸就隻能和高小六擠一間,沒想到這孩子犯了倔,怎麽也不肯,鬧到後頭,蘇大娘親自賞了他一頓竹筍拷肉,臭小子摸著屁股拉著他媳婦兒一溜煙逃了個沒影沒蹤。


    “這殺千刀的小討債。”蘇大娘被兒子氣得頭痛,挽了袖子去做飯。


    沐秀兒留下,幫張逸整理,其實那不過是個想要單獨說話的由頭,從懷裏掏出了個半舊的小荷包,打開,裏麵用帕子包著些散碎銀子,“你先拿著,不夠的數,以後我再慢慢還你。”


    張逸料到她會提這事,隻是看著她,沒伸手。


    咬了咬唇,沐秀兒又說道:“我曉得你是好心,可是這錢,總不能全由著你一個人出。”


    張逸曉得她過意不去,其實,這成親的錢要是再多點,她可能真會猶豫甚至提出一人一半,可,眼下的數目連她十分之一的財產都不到,就是這對她而言不算多的小錢,對沐秀兒而言卻是傾其所有,眼前這個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平日又細心照顧,更沒有謀她絲毫,做人還是要有良心的,未必能真的做到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但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還是想為她做些什麽的:“這銀子,我不會收,你救了我的命,我出些銀子並不為過,再說了,以後,咱們還要一起過日子,那些新買的家當,我也要用的,犯不著算得這麽清楚資本大唐。”


    沐秀兒卻執意伸著手:“話不是這麽說,救你命那是道義,我該做的,你也說了,是咱們一起過日子,東西我也要用的,最少也要一人一半。”


    張逸眼中透出了笑意,側了側頭:“你非要這麽說,也成,你該出的那一份就算是我補了之前的房錢,藥錢和飯錢,剩下的,你好好收著,算是你的嫁妝,以後咱們過日子,再平攤了算。”


    抿起了嘴,沐秀兒知道這錢她是不會要,緩緩收了回去,放好:“那就說定了,以後平攤著算。”


    張逸但笑不語。


    隔天,高大叔借了輛大牛車,大清早就往鎮上趕。


    這牛車說好聽是輛車,事實上也不過是用牛拖著的板車,車轅隻容得一人坐,後頭男女各坐一側,也沒啥顧忌。


    張逸坐在車上,手緊緊抓著車沿,臉上有些緊張,這車不平整,顛簸的很,車又沒有棚子,晃晃當當一個不小心,就要摔出去,比之她,另一側的沐秀兒和蘇大娘可就從容得多,看看風景,時不時也會說笑幾句。


    路上還算順利,牛車走了約一個時辰,就進了鎮子,說是鎮子其實規模也不算小,店鋪林立,青磚樓房比比皆是,看著繁華度不亞於一般的小城。


    到了鎮子裏頭,高大叔生怕牛車不好控製,跳下了車轅,直接拉著牛慢慢地在路上走。


    道上的泥土被夯實,平了許多,張逸這才放鬆了下來,時不時也會四下張望。


    趕的是早市,來往路人已經不少。


    先頭一家去的是家具鋪子,掌櫃與高大叔相識,一番客套,打了樣談了價,說好了送貨日子又付了定銀簽了契紙,張逸大致地對這個世界的商業規範有了認知。


    再來就是布行,再窮苦的人家,成親還都是有些類似的規矩的,至少,這新娘的嫁衣,蓋頭是要親手去繡的,拐到了鎮東,那也是家相熟的鋪子,掌櫃遠遠看到了沐秀兒,笑著從櫃裏拿出了些散碎銅錢:“正想找人捎話告訴你貨都發賣了,你倒趕巧自個兒來了。”


    沐秀兒眼睛一亮,剛要去接,一旁的蘇大娘插話兒:“您這話可就不對了,怎麽聽著像是咱們秀兒趕著討錢呢。”


    掌櫃知她說笑,半真半假的應道:“難不成,還是來照應小店兒生意的?”


    “可不就是來光顧的嘛。”蘇大娘拉著秀兒往裏頭走:“秀兒要成親了,想置辦些新衣,還勞煩您給咱們挑些喜慶顏色的好料子來。”


    聽到這消息,掌櫃先是一愣,隨後拱了拱手:“這是喜事,恭喜了。”


    沐秀兒忙側身一福回了禮,張逸也已下了車,駐著拐杖進來。


    掌櫃回過頭,快速打量了一番,臉上神色不變,笑著迎他進來坐下,張逸粗略打量了一番,店麵不大,但幹淨得很,各類的布料擺放在架上。


    小夥計是個機靈的,很快從庫裏拿出幾卷好貨色,蘇大娘手摸著布麵,神情極為滿意,沐秀兒臉上也滿是笑意,兩人商量著要扯多少,怎麽才合算。


    張逸坐在一邊,看著桌上的料子,她不是很懂,卻也被她們引起了興趣,伸手,裝模作樣地一摸,忽的,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了一個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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