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之說,素來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張逸聽完了沐秀兒的話,哪兒還會去懷疑什麽,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倒黴催的,她又招了那東西,還被上了身,不止上身,這次遇上的還是一隻凶惡的貨色,不然,沐秀兒怎麽會拿繩子綁住她,還在頭上插一把明晃晃的刀,各種各樣的想象,如瘋草一般在腦子裏狂長,織成了一道無形的網要把人困在其中,她快被嚇暈了。


    沐秀兒一直注視著張逸,先前見她慘白了臉,眼下神色都不對了,不僅是恐懼還似有些怔愣,不好難不成又被那髒東西迷了?不及多想,忙衝她著大吼了一聲:“阿逸。”


    這一聲叫喚如響雷一般,炸回了張逸的魂,她苦著一張臉,帶著哭腔:“秀兒,怎麽辦呀?我會不會死呀?”


    這樣的語調,這樣的話再配上那人的表情,若得沐秀兒心裏有些發堵,鄉下地方從來不少孤魂野鬼的故事,她小時候也曾被人嚇過,弄得晚上不敢睡,總覺得那看不到的妖怪會偷偷飄進屋裏把她抓了去吃,那時還小,怕得厲害,好在有爹娘相伴勸解,這才讓她漸漸地擺脫了腦子裏那些可怕的東西,後來跟外公讀書識字,聽他說怪力亂神全是大小騙孩子胡謅出來的假話,她也就慢慢的不再相信這些東西,可現在,這樣的事就發生在眼前,回想起晚上發生的一切,心尖一顫,總覺得後怕,真不敢想若是她沒困住這人,是不是現在已經……急忙打住,卻又忍不住想深了一層,這一來不禁又有了怒氣,這個人是被擺在心上的,哪容得那些亂七八糟的髒東西害她,心中有了主意:“阿逸,你莫要怕,有我在,我不會讓它傷你的,咱們現在就去找村長爺,他肯定有法子除了那東西,一定能把它打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再不能害人。”那語氣中透出了一絲狠厲。


    張逸被這一氣話說得有些發怔,那張平日裏總是溫和帶笑的臉,此刻卻透著一股子煞氣,她咽了咽喉嚨,隻覺得滿天神佛都比不過這人的一句話,隻要有她在就不會有事,點了點頭,話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秀兒,我信你。”


    匆匆洗漱打理後,連飯也顧不得吃,兩人就出門去了村長家。


    老村長雖還了俗,每日還是會按時做早課,起得早,這會兒正拿了把掃帚掃院子,盤算著收拾好桌椅,好讓孩子們安心上課。


    矮竹籬笆圍成的牆,木製的院門是開著的,見老村長在家,沐秀兒拉著張逸就走了進去:“村長爺。”


    老村長聽到聲響,回過頭,看清了來人,笑著應道“是秀兒和阿逸呀,今兒怎麽這麽早……”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那一雙帶著睿智的眼停在了張逸的身上踏雪行。


    張逸被他瞧得心撲通直跳,嘴抿得死緊。


    “村長爺……?”沐秀兒瞧出了異端,忙要把來意同他說明,才開口就被阻止。


    “秀兒你不用多說,我瞧得出,”老和尚的臉重又帶上讓人安心的笑,“阿逸,把手伸出來,讓我瞧瞧。”所謂趁虛而入,那鬼怪最愛鑽的就是心緒不寧的空子,穩了人心才好下手。


    果然,那兩人聽了她的話,雖不吱聲,神色卻好了許多。


    張逸下意識地先看了一眼沐秀兒,見她點頭,這才伸出了手,並攏攤開。


    老人家沒有碰她,隻湊過去低頭看,這一眼讓他看出了名堂,眸子裏飛快地閃過一絲詫異。


    任誰被這樣打量,心底都會發毛,張逸也是如何,站著不敢動。


    不一會兒,老村長抬起了頭,讓她們倆,分別把看到和遇到的事說出來。


    沐秀兒先講,她語速不快卻說得極仔細,從昨兒出發進林子開始,提到了那處墳堆,說到了那一聲‘誒’,還有夜半的驚魂,直至今天早晨的平靜。


    等她說完了,輪到張逸,先前沐秀兒隻說了晚上的事,現在聽她講到了林子裏的事時,臉又慘白了大半,“我以為那是秀兒在叫我,”剛說到些,猛地一怔,是了,秀兒平日都管她叫阿逸的,可她聽到的卻是張逸。


    老村長皺了下眉,“按你這麽說,你聽到的應該是個女聲。”


    張逸忙點了點頭。


    沐秀兒也忍不住插嘴道:“村長爺,您看她這是?”


    老村長沒有答話,隻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問了一些其它,隨後,盯著張逸印堂看了半晌,伸手慢慢按住了她的額,閉上了眼,須臾他收回了手:“莫要擔心,這隻是個迷了路的小鬼,沒害你的心思,她貪玩叫了你,偏你又應了她,你誤將她帶了出來,她又想要回去,夜裏才生出那樣的事,一會兒隻需將她送回她該去的地方,就妥當了,你們在這兒稍等會兒,”說完,轉身走進了屋。


    人有時就是如此,說嚴重了她信,說輕鬆了反而沒底,張逸聽完這話,反而有些疑心了起來,她下意識地瞧向沐秀兒,壓低了聲:“秀兒,村長爺會不會沒瞧清楚?”


    “別擔心,村長爺說沒事就不會有事。”說完,拉起她的手,輕輕捏了捏:“我信村長爺能幫你驅了那髒東西,你不會有事的。”她的話帶著讓人安心的堅定。


    這一場驅鬼遠遠超出了張逸的想象,不是因為太過複雜,而是因為太過簡單,沒有燒符紙喝符水,也沒有撒狗血紮小人,念咒什麽的都沒有。


    回到沐家小院後,老村長用紅繩在院中央綁了個八角形的陣,讓張逸站在中間,又在她兩手的無名指上分別再繞了圈紅繩。接著,叫來了蘇大娘讓她陪著張逸在家裏等。他則讓沐秀兒帶他去林子,找到了那處荒墳,取了一些墳土,回來後,將那些墳土撒在了張逸的身邊,這時候,不知怎地,一直安靜在旁的大黃衝了過來,沒有進入紅繩圈,卻是一陣又凶又驚的狂吠,它這異常舉動引去了從人的注意力,老村長在此時進了紅圈,也不曉得用了什麽手法快速地把紅繩從無名指上取了下來,捏在了手中,幾乎在同時,大黃安靜了。


    “成了,我這就將她送走。”老村長也不耽擱,將地上的紅繩也一同收去後,就先行離開了。


    這就算好了?直到老村長離開很久,張逸還沒緩過勁來,傻乎乎地呆站著,當然心中雖有些疑慮,但她還是寧可選擇相信。


    老村長離開後,蘇大娘也關照了幾句,她是個識趣的,說完要注意的事,就不再留了母巢王蟲。


    “別站著了,咱們還有事要做呢。”沐秀兒推了推那呆子,拿了掃帚把地上的墳土掃起,又拿個了銅盆子出來,把土倒進去,再到小灶裏挖了些炭灰出來,往盆子裏倒。


    張逸跟她後頭,隱隱猜出了用意,問道:“你這是要做火盆?”


    沐秀兒點了點頭:“先前在路上,村長爺教我的,得跨火盆子去晦氣。”邊說邊把盆子端到了院門外,加了些細柴進去,引火等燒旺了,拉著張逸到門外:“來,跨過去。”


    張逸乖覺得很,一抬腿跨了過去,回過頭:“秀兒,你也跨進來,別沾了晦氣。”


    “嗯。”沐秀兒應了一聲,也跟著跨了過去,完事後把盆子移到一邊,由它慢慢燒,挽袖去燒水:“我剛順道采了柚子葉,一會你再好好洗個澡,這樣就沒事了。”


    張逸覺得很有這個必要,也沒反對。


    等把水燒上後,沐秀兒走出了小灶,直奔雞舍。


    起先張逸隻當她是要去摸雞蛋,也沒在意,可當看到她抓了那隻母雞後,忍不住叫了起來:“秀兒,你這是要做啥?”她這架勢分明是要殺雞了,小雞仔還都沒長成了,這可是唯一的一隻成年母雞。


    “你傷了元氣,我一會兒給你燉個雞湯,好好補補。”沐秀兒答得理所當然。


    “可……可是,”眼看著這人就要拔毛,下刀了,張逸心裏頭卻有些不舍,這可是家裏唯一下蛋的雞:“秀兒,不用的,我也沒傷到什麽。”


    沐秀兒卻不理會,隻回過頭對她笑道:“這不用你操心,你去拿張椅子出來,在院裏坐著,多曬曬太陽,”見她還是一副不甘願的模樣,又說道:“這母雞殺了,過幾日再買一隻就是了,這湯,咱們倆一起喝。”這是打定主意了。


    張逸聽她這麽說,曉得多說無用,隻能聽話地去屋裏拿椅子,才踏進門,背後傳來了母雞的慘叫聲,背脊瞬時發寒,她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屋子,哪還有心思去拿椅子,轉身就跑回了院子。


    沐秀兒才下了刀,正在放雞血,見張逸逃似的站到自己身邊,那張逸滿是不安,猜到時殺雞聲驚到她了,心下有些歉然,唇微微一動,她不想再提起那事,便打岔道:“來,幫我攪一攪碗裏的血。”


    聽到這話,張逸才注意到其它,低頭見地上放了一個裝了清水的碗,雞血正往裏麵頭流慢慢融開,她一陣的反胃,倒把那些鬼鬼怪怪的拋到了腦後。


    “別傻站著了,還不快幫我。”沐秀兒又催了一聲。


    張逸咽了咽,雖然惡心,但還是硬著頭皮上了,蹲下,頭側在一邊盡量離那雞遠些,屏著氣,拿了放在邊上的筷子,開始攪動。


    “雞血是好東西,家裏還有些豆腐,雞湯留到晚上喝,中午我給你做紅白湯喝,準保你喜歡。”沐秀兒說得雲淡風輕,仿佛她現在並不是殺雞,而是在切白菜。


    “怎麽做?”張逸有心多說話來轉移注意力,就順著話往下問。


    “簡單得很,一會把這碗血涼上一會兒,再隔水蒸,等凝成了塊,把它和豆腐都切成小塊,放到湯汁裏滾,加些香油和蔥,可好吃了。”說話間,那血也放得差不多了。


    張逸其實是吃過這道湯的,那時一個人在外頭打拚,餓了就下館子,麵條盒飯吃厭了,偶爾也會點上幾個家常小菜,一碗白米飯,好好享受一頓,可滋味總比上家鄉媽媽做的,就像現在,即便還沒有做成,光是聽秀兒說,她就覺得,那湯一定會非常的鮮美可口,這會兒看著那雞血也不似先前了,再看沐秀兒那從容模樣,不由得讚道:“秀兒,你可真有本事,能做那麽多菜劍途全文閱讀。”


    “都是些家常菜,村裏頭哪家的女人不會做的。”沐秀兒不以為然。


    “不一樣,你做的好吃,手藝一定比她們強。”張逸說得很是認真。


    沐秀兒卻覺得她這話是故意稱讚,自家人偏心:“你呀,說這話也不虧心,你除了吃過我和蘇大娘做的飯菜,還吃過誰家的了?就敢說這樣的大話。”


    張逸很是自信地反駁道:“你別小瞧我,我嘴叼,吃得出好壞,你這手藝肯定是村裏數一數二的。”說到這裏頓了下,似到了什麽:“要不,咱們以後錢多了,到鎮上開間吃食鋪子,就和書鋪子前頭那家麵鋪一樣,你在後堂做飯,我在前頭賣,這應該也挺賺錢的”心思一轉又覺得不好:“不成,廚子這活太累,真開了食鋪,還不得忙死,還是當地主舒服,得,你還是就隻給我一人做飯吧。”


    沐秀兒聽她自說自話的一大堆,心裏頭也鬆了一口氣,話多了說明已經慢慢把那不開心的事給放開了,便笑著應道:“成,我以後就隻給你一人做飯。”


    殺完了雞,血涼在窗台上,大鍋裏燒著的水也開了。


    兩人合力把浴桶抬進了房,再將水一桶桶地往裏頭倒,調好了溫度後,放了些柚子葉。


    沐秀兒走到衣櫃前,打開從裏頭拿出了一套新衣,又想到了什麽,打開了邊上的木箱子,拿出了一件壓箱底的物事,將裏外三件套放到了床上:“一會你把衣服全換了,今兒也別束胸了,把這個穿上。”


    張逸走了過去,拿起一看,竟是一件全新的紅肚兜,嘴角不由得猛地一抽:“秀兒,這個……”


    沐秀兒見她麵上不自在,便正色道:“紅色壓邪,你聽我的,今兒得穿上,這是新的,我沒穿過,不髒。”


    前麵話的還好,聽到那最後的話,張逸猛地一陣心跳,生怕一會臉紅被看出來,忙結結巴巴應道:“嗯,嗯,我知道了,聽你的就是了。”


    沐秀兒見她答應,就要往外走。


    張逸忽地想到一會要她一個人在這房裏洗澡,忙叫住她:“秀兒,你能不能先別忙,就坐在門口陪陪我?”這法事做得太簡單就這點不好,不足以讓人完全信服。


    沐秀兒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外頭,不一會兒,房裏傳來了水響聲,這時,陽光撒在她臉上,暖暖的,先前忙碌著也沒在意,這會兒坐下來了,眼皮子就有些發沉,她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


    張逸泡在浴桶裏,仔仔細細地擦洗著,她時不時往門口看,這角度能瞧見那人坐著的人影。


    舒舒服服洗幹淨後,人也輕鬆了不少,張逸擦幹了身,走到床邊,伸手拿起了那件肚兜,紅綢上繡著的是一對鴛鴦,這應該是那人當初繡的嫁妝吧,想著,她又回過頭朝外看了一眼,才悄悄的穿上。


    大抵也是因為身上多了這麽一件紅肚兜,這次張逸沒和往常那樣,隻著了中衣就往外,她把外袍穿上後才走了出去,剛跨出門口,側頭,見沐秀兒閉著眼,仰坐著靠在牆上,呼吸平穩。


    這是睡著了。


    張逸沒出聲,怔怔地瞧了她一會兒,這才注意到她眼底的青黑,忽地想起了她對那事的描述,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人才是真的一晚上都沒睡,先前還去了一趟山,又做了那樣多的事。


    是累壞了吧。


    輕輕蹲□,看著那張熟睡著的臉,手按在了胸前,仿佛直接觸碰到了那一方紅綢,淡淡暖意漫進胸臆,唇邊勾起了笑,帶著絲絲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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