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沐秀兒起了個大早,剛醒來時頭有些發暈,昨兒夜裏睡得並不好,待腦子清醒後,她回想起了夢境中的事,記憶中殘留的畫麵使得她皺了皺眉,這並不是一個好夢,先是夢到燕秋姐離開了,隨後是張逸突然出現在了身邊,說了什麽話記不得了,難以忘懷的是她最後的離去……


    想到此,沐秀兒轉過了頭,見身邊這人蜷著身子睡得正香,哪還有半點夢中的無情,看著那半張睡顏,耳邊仿佛又響起了同燕秋姐的對話:


    ‘這料子是阿逸……是相公選的。’


    ‘竟是他選的?’


    ‘嗯,她眼光好,知道的事也多,挑料子時,還教了我不少呢傲世龍女。’忍不住多誇,將從心上人那兒學得的法子細說了一回。


    ‘我聽你說過,他是個讀書人,怎地會對這些如此精通倒像是個十足內行的。’


    ……驚覺失言,忙補救:‘許是在書本子上看到的吧,他也不是什麽都曉得的,有一回,我讓他去摘些韭菜來,結果,他竟連著根一同拔回來了呢。’


    ‘哦?你這麽說,我倒真覺得他像是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嬌生慣養的的大戶家少爺。’


    ‘不是的,阿逸她不是的。’眼看著自己的話越描越黑,又是心虛又是緊張,急忙否認‘她真的不是的。’


    ‘好了,隻是句玩笑話,怎地就當起真來了,瞧你急的,不過,秀兒你可一定要記住,男人就像是天上的鳥,有點本事的,總難安安份份,你能遇上個好的又是你中意的,就得牢牢的抓住,千萬莫要放跑了。’


    ……


    大家少爺嗎?沐秀兒的眼仍舊看著張逸,許多事不是沒有察覺隻是不敢多想,猶豫了一下,伸過手,指尖小心順著她的臉頰虛劃,眼眸中留戀毫不掩飾。


    須臾她收回了手,鼻息間輕輕一歎,仔細為睡著的人掖好了被子,才翻身下床。


    走到櫃子前,打開門,入目壓在衣服上的是一雙嶄新的鞋,目光在上頭打了個來回,平日裏總帶著溫和笑容的臉,此刻沒有半點表情。


    窗外,公雞打鳴聲響起。


    沐秀兒回過頭瞧了瞧床,抿了下唇,將那雙鞋拿起,往櫃子裏頭塞了進去,接著又取了件舊衣檔住,再看不到,這才拿了自己的幹淨衣物開始穿。


    換了衣服,隨意將發挽了起來,沐秀兒走出了房,這會兒天雖然才露出光亮,進了灶洗漱了一番,就開始做早飯,這日子和往常沒啥不同,隻是,偶爾在停頓的空隙,她總會微微有些出神。


    待把粥和饅頭都熱好後,沐秀兒出了小灶,本是要回屋叫人起床的,腳動了動,卻是走向了院門,打開門,她走到了外麵,人站停目光望向了遠處的天空。


    這會兒,燕秋姐怕是已經坐上了馬車離開了吧,想到此不由得歎了口氣,即便前一日已經話別,也答應了不去相送,可,此一別,再要相見遙遙無期,嘴上不說,那往日的情誼又怎是一句珍重就能代過的,心裏頭有些空落,一股子說不出的難受勁冒了上來,鼻尖微有些發酸,深吸了一口氣,這天下無不散的宴,這人總有各自的路要走,沒緣分走到一處,就隻能希望她過得好,這離別的滋味時日久了也就淡了,自我寬慰了一番,甩甩頭轉身要回,不想那門口竟多了一人:“阿逸。”她人一怔,那名字卻是脫口而出。


    張逸站在門邊沒有應她,眼眸閃了閃,目光朝著秀兒剛才眺望的方向快速地掃了眼。


    沐秀兒見她不吭聲,心莫名地就虛了,再看她隻披了件單衣,臉上無甚血色,那煩亂的心思瞬時被暫時拋到了一邊,上前一步,拉過她的手,果然,指尖冰涼一片,忙幫她捂了下,嘴裏念叨:“都說了好幾回了,秋天涼,怎地就這樣出來了,快進去。”說完,拉著她就往裏頭走。


    回到屋,沐秀兒讓張逸坐到床邊,“我給你拿衣服去。”說完,走向了櫃子。


    張逸坐在床上,手還殘留著那個人的溫度,看著那個為自己找衣服的人,她垂下眼,腦子裏有些亂。昨兒夜裏她沒有睡好,上半夜為了按摩時說的話,讓她久久難以成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著了,又是一場亂夢,大抵是日有所思的關係,夢裏,她看到自己成了一家小布鋪的老板,那羌人問她定一百匹白麻布,就在她考慮是不是要答應時夢醒了,緊接著,身邊這人在寂靜夜裏的囈語讓她徹底沒了睡意。


    張逸很難形容當時的感受,聽到心上人夢裏叫著自己的名字自是高興的,可偏偏在她前麵還有一個燕秋姐黑暗之子全文閱讀。


    正出神,一件厚袍塞到了懷中,張逸抬起頭,對上那人的眼,心重重跳了下,剛要開口說話,額上一熱,卻是這人拿手試她的額頭。


    沐秀兒見張逸不像平日有精神,隻當是病了,摸了額頭也不覺得燙,見她眼底泛著淡淡青色,眼裏還有血絲,關心地問道:“你是不是哪不舒服了?”


    張逸搖了搖頭,她心裏頭有事,想了想才答道:“沒,就是昨兒夜裏沒睡好。”


    “沒睡好?”沐秀兒憶起早上她蜷縮熟睡的樣子,忽地又想到自己那舉動,人猛地一僵,訕訕收回了手:“怎地沒睡好?”隻幹巴巴地發問來掩飾心底的慌亂。


    張逸留意著她的神情,見她神色有異,心裏又是一動,“你說夢話了,吵得我沒能好好睡。”


    夢話,沐秀兒聽到這話,那心一下就虛得沒底,早些年曾聽方錦陽說過一些奇事,其中就有一件,說的是以前有個當過土匪的,殺過人劫過貨,後來金盆洗手改名換姓當了商人,誰也不曉得他做過的壞事,偏這人有一天說了夢話,把藏在心裏的秘密全說了出來,被有心人知道後,下了獄殺了頭,昨夜裏自己做的是個什麽樣夢她記得清楚,再看張逸隻覺得她麵上古怪,立馬就覺得她說這些必是有所指,“我,我說了啥?”手心發燙拽著衣擺。


    “你一直叫著,燕秋姐,燕秋姐。”張逸本就想試探,答得很是直接。


    聽到這話,沐秀兒臉轟的一下就燒了起來,她在夢中,確實是看著遠去的馬車,大叫來著,叫燕秋姐被聽到了,那後麵她說的話呢……這會隻覺得唇都發麻了:“還說了別的不?”她拚命讓自己冷靜,強裝無事扯著嘴角。


    張逸看著那紅如潑了墨般兩頰耳根連脖子都染色,這反應使得那讓她想了一晚上的問題又冒了出來。


    沈燕秋對於沐秀兒而言,究竟存著怎麽樣的感情。


    兒時的鄰家姐姐?一同長大的好姐妹?還是……


    張逸記得les吧老板給過自己這樣的一句點評:‘你呀,直覺夠敏感,偏偏反應太遲鈍,最坑爹你個懶貨還不高興去深想,十足不點不透的二貨。’


    直覺


    夜裏,當聽到了那一聲聲的呼叫後,她第一次認真開始思考,一直被自己忽視的莫名情緒。


    細想著沐秀兒身邊出現的那些人,梳理著自己對他們的感觀,她不喜方錦陽卻從不曾妒忌過他,她不喜頑二隻是因為那是個無賴,唯獨對那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沈燕秋,早早就有了一股子莫名的敵意,不,與其說是敵意,不如說是醋意。


    醋意,見都不曾見過,可醋意從何而來?


    因沐秀兒說到她時,流露出的偶爾的悵然,懷念,維護,真的僅僅如此?


    那時,張逸就覺得自己似乎是抓到重點了。許多事在腦海中反反複複,終於串連了起來。


    為什麽就算方家對秀兒有過那樣的辜負,秀兒仍舊說是自己不好。


    為什麽處於這樣的封建生活環境裏,秀兒仍舊堅持著要單身。


    為什麽秀兒對沈燕秋的態度,會讓自己心緒不寧,又酸又妒。


    猜測或許有很多,但最合理的卻是最讓人難以想到的。


    現在,張逸的眼始終注視著沐秀兒,這人的反應越發地讓她覺得自己的想法正確,如此,心不由得撲通撲通地直跳,她有種衝動,想要現在就問她,問她是不是真如自己猜的那樣,可,這樣敏感的問題,又哪裏是可以輕易就問出口的,那樣冒冒然,若得到的結果不是想要的,結果不是自己能夠承受的,這樣,又膽怯了起來末世渣女靠邊站最新章節。。


    沐秀兒被張逸盯得心慌,偏得不到她回答,心裏又虛又怕,怕的不是在夢中叫了燕秋姐被這人知道,而是怕眼前這人察覺到了自己那見不得人的齷齪心思,要被這人知道自己對她有如男人一般的心思,光是想就讓她心顫。再見這人欲言又止,越發覺得自己必是說了什麽露了馬腳,唯恐她問出自己無法回答的話,忙搶著打斷:“總也不過是夢話,做不得準的,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夢,我倒是記得些,夢裏頭燕秋姐走了,我沒趕得上送,就在車後頭叫了幾聲,沒想到竟真的叫出聲了,還吵著你,嗬嗬。”她邊說邊留意著張逸的表情,瞧她神色不變,也摸不準這話能不能取信,隻硬著頭皮繼續道:“現在想來,這夢倒是應驗了,今兒早上我也沒能趕上送燕秋姐,隻好在門口看看,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意。”這話不假,雖是越說越沒底氣卻也透露出了幾分真誠。


    這本一長串解釋,本是掩耳盜鈴般、欲蓋彌彰,可落在張逸耳中味就有些不同了,那些她想要問不敢問的問題,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裏,再也說不出來。


    沐秀兒見她還是不吱聲,一時摸不準她在想什麽,所謂做賊心虛,平時那總是笑盈盈的眼,此時總讓她覺得會被看穿自己的秘密,那目光逼得她不敢再多呆,胡亂找了借口:“你沒睡好,要不再躺躺睡個回籠覺,要是不想,你就快把這衣服穿上別著涼,灶上粥和饅頭怕是要好了,我去看看。”說完,轉身逃一般地走了。


    張逸手捏緊了衣服,看著她那那落荒而逃的模樣,隻覺得心裏頭滿是酸澀,人僵了發一會兒,才喪氣地耷下了肩,這還有什麽好問的,就算自己猜中了,可,藏在秀兒心裏頭的名字,到底還是沈燕秋。


    就這麽,兩人各懷著心思,又各自避諱著,草草吃了飯,默契地各做各事,不多說不多問處處透著尷尬,哪還有半分昨兒約好時的喜悅。


    沐秀兒坐在床邊上,拿著那停了幾日的棉襖開始趕工,隻下了幾針就險著紮了手,眼不自覺地偷瞄著張逸。


    那廂邊,張逸看著倒是抄得專心,隻有她自個兒曉得心裏有多亂。待好不容易寫完了一張,她抬起頭,不想正對上那偷窺的眼,那亂了自己心的人訕訕地強笑了一下,又做賊般的低下頭。


    這樣氣氛真是要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哪還能靜下心,坐得住,張逸拿著筆,怎麽也下不去手,長吸了一口氣,到底沉不住氣了,把東西草草收拾了一下,站了起來。


    沐秀兒聽到了動靜,先不敢看,待餘光瞄到她站起來時,不禁開口問道:“不抄了?”


    “嗯。”張逸點了點頭:“我到外頭去走走。”


    若放在往常沐秀兒也不會多問,這會兒聽著她那淡淡的口氣就有些擔心,便多問了句:“上哪兒去?”


    “去地裏瞧瞧。”張逸本就沒確定的方向,被問及,隻好信口說了個地兒。


    一聽是要到地裏,沐秀兒不知怎地,直覺地就想到了楊家,還有雙鞋:“不是說地裏的玉米都收完了嗎?”


    張逸隻想要快些出去透透氣,也沒注意到沐秀兒語氣中的異樣,自顧說道:“昨天順子家來人收糧了,我去找楊大哥商量合計一下。”


    果然是要去楊家,沐秀兒隻覺得胸口悶了下,本想開口說陪著一塊去,又因早上那事有些遲疑。


    就這麽一猶豫,張逸已經走到了房門口:“我去去就回來。”跨出門時,人頓了一下,和平常一樣回頭扯出一個笑,才離開。


    沐秀兒傻愣愣地看著她走了出去,再聽到院門關閉聲,沒有落下的那一針刺了下去,直紮下了指尖,嘶地抽了一口氣,指腹上多出了一滴血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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