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後,崖山之巔,.


    少年黎思奕推著大病初愈的宋磊,沿著山間的公路坡道,緩緩登上了這處位於靠海的懸崖頂上的觀景平台。


    此時正值黃昏,絢爛的晚霞將近處的山林、遠處的海天妝點得分外壯麗。一陣陣晚風吹來,送來了清爽,也送來了林木和海洋的氣息。


    這裏的空氣,這裏的風光,足以讓任何人起沉荷、消塊壘。


    但是,坐在輪椅之上的宋磊,卻表情木然,麵色憔悴。


    仔細一看,她的兩鬢甚至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白發。


    如果,她還是過去那個注重儀容的美女,是絕對不容許自己以這個麵貌出現於人前的。


    但是,一個月前黎民的背叛和死亡,對她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她在被蒲英和戎飛成功解救之後,身體雖然毫發無損,卻還是在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燒退之後,整個人也變得渾渾噩噩,不說話也不愛動,仿佛患了離魂症。


    馮垚和蒲英將她接到療養院,輪流陪伴和照顧著她,但也不見有起色。


    無奈之下,馮垚將宋磊的情況告訴了南京的父母。


    馮冰和宋躍鳴震驚之下,還是做了一番冷靜的分析。他們決定對正處在初三關鍵時期的黎思奕,隱瞞其父母發生的變故。


    兩人在安頓好外孫之後,就很快趕到臨海,探望宋磊。


    當宋磊被母親馮冰緊緊抱住之後,血緣親情終於打破了宋磊的自閉封條,讓她在出事後第一次哭了出來。


    之後,宋磊願意說話,能夠認人了。


    但她的情緒還是不高,整天精神懨懨的,隻願偎依在馮冰的懷裏,不願意出門見人,也不願意回單位上班。就算是見到至親的馮垚和蒲英,她也很寡言少語。


    來療養院探望宋磊的8848的領導和同事們,見到她這個樣子都很著急。因為少了宋磊這個核心發動機,刑天工程的研究進度頓時慢了許多。


    戎飛和蒲英二人看著宋磊的抑鬱頹廢,再看到8848同誌們的焦急,都為自己沒有保護好宋磊而感到內疚。


    尤其是蒲英,對宋磊和小兵的感情就更為複雜了。


    因為愛屋及烏,這兩人都已經成為蒲英很重要的家人。


    可是她,卻親手擊斃了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親人——黎民。


    盡管黎民是罪有應得,但是如果他能夠不死,也許宋磊就不會這麽鬱鬱寡歡。


    那樣,就算她痛恨他,她的憤怒也還有個發泄的對象,她的疑問也可以找到答案。


    如果她對黎民還有感情,那她也可以將感情繼續下去!


    總之,不管是愛、是恨,都會有人回應她!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論是愛、是恨,都隻能藏在心底了!


    宋磊心中的話,再也沒辦法和那個重重傷了她,但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奮力去救她的男人——訴說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些話積壓在她心裏,宋磊才得了抑鬱症吧?


    老實說,這些日子以來,蒲英的情緒也因為此事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因為這一次的狙擊體驗,在她的軍旅生涯中,也是相當不一般的。


    不要說海麵上的大雨和巡邏艇的高速顛簸,對狙擊造成了多麽大的難度;就是在平地之上,要擊斃一個被人質遮擋嚴密的匪徒,也是相當不容易啊!


    蒲英在緊急關頭,不得不選擇了讓子彈穿過黎民的左腹部,再擊中劉權之頭頸部的彈道路線。


    她算好了,這一槍不會讓黎民送命,他中彈後又會自然彎腰低頭,讓後麵的劉權之暴露在自己的槍口下。


    那樣,萬一劉權之沒有被第一槍打死,自己也完全來得及補上精準的第二槍。


    蒲英算對了前麵,也及時射出了第二槍。


    但是萬萬沒想到——黎民重傷之下還會撞向劉權之,於是再次被自己的子彈擊中了要害!


    最後,他和劉權之同歸於盡了。


    這個結果,雖然救下了宋磊,但在蒲英的心裏,卻認定為——狙擊失敗!


    任何狙擊手都有失手的時候,蒲英也從沒有認為自己就是槍神。


    但她對這次的失敗,還是覺得非常非常遺憾!


    因為她畢竟是感性的女人,從來不是殺戮的機器。


    她原來對黎民不喜歡,但也不討厭,看在一家人的份上,相處得倒也過得去。


    雖然從開始調查他之後,她很痛恨他的賣國行徑,但是,她更願意將黎民抓獲歸案,讓他接受國法的製裁,並彌補他過去犯下的那些罪行。


    蒲英並不想讓黎民就這麽死去——那樣,倒是便宜了他!


    像他這樣的人,在監牢裏度過餘生,才是一件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他死了,卻帶給了全家人無盡的心理陰影。


    尤其是看到馮垚、看到公公婆婆,因為宋磊的消沉而憂心忡忡,蒲英的心裏也十分不好受。


    一家人為了讓宋磊盡快振作起來,想了不少辦法,馮冰和馮垚更是經常和宋磊談話。


    但宋磊要麽無動於衷,要麽被他們逼急了,就默默流淚,讓大家也不好再說下去。


    蒲英也曾試過和宋磊談心,但宋磊連母親和哥哥的話都聽不進去,對她自認也沒有反應了。


    最後,還是宋躍鳴提出——就算耽誤黎思奕一年的學業,也要讓他來看看他媽!


    反正他遲早也會知道父親的罪行,遲早也要過這一關的!


    這件事對不滿十五的少年人,也許是太殘酷了,但這是生活對他的考驗,如果能通過,他就會成為一個男子漢!


    並且,他是目前唯一的最有可能支撐起宋磊精神天空的關鍵人物!


    蒲英見馮冰和馮垚也都同意公公的建議之後,主動提出由她親自去南京接小兵過來。


    她的理由是,她也曾經曆過父母離喪的痛苦,也曾經曆過摯愛的父親被世人唾棄、自己被人歧視的遭遇。


    蒲英覺得自己可以幫助黎小兵度過人生的第一次重大挫折。


    聽了她的陳述,宋躍鳴、馮冰也就將這件事信任地交給了她。


    馮垚雖然不想讓蒲英在孕期還操心這麽多事,但他也知道,如果不讓蒲英為宋磊和小兵做點什麽,她會更不安心的。


    他隻能在蒲英臨行前,和她相擁告別的時候,對她說:“親愛的,你幫別人解開心結,是好事!但你也別忘了自己!記住,在我心裏,你和寶寶,才是最重要的!”


    蒲英當時隻是親了親他,然後凝視著他,說道:“我明白!我會盡快擺脫那件事對我的影響。”


    是的,蒲英說到做到。


    她雖然再次遇到了心理障礙,但她不會像十八歲的時候那樣以冷漠來麵對,也不會像宋磊那樣以消極自閉來逃避。


    直麵矛盾,積極尋找化解矛盾,消除心結的辦法,是她自我振作的方式。


    雖然她在告訴黎思奕前因後果,並說出是自己親手擊斃了黎民之後,黎思奕也一時難以接受事實,甚至不願見她。


    蒲英卻仍然天天陪著他、跟著他,耐心地跟他解釋自己的做法和動機。


    黎思奕對她的感情本來就介於舅媽和姐姐之間,一向是很親的,他又本性善良,知道蒲英還懷著孕,卻還這麽不厭其煩地和自己蘑菇,很快就被她軟化了。


    而且,他畢竟遺傳了姥姥的明理大氣,知道蒲英其實並無過錯,所以對她很快就沒有芥蒂了。


    隻是對於父親的墮落,黎思奕還是難以接受這個打擊。


    盡管他從小就知道父親不如舅舅和媽媽有才,但黎民向來溺愛他,對他任何物質要求都是超額加倍地滿足,黎思奕對這個父親也還是喜歡的,也有一份濃濃的親情。


    父親是他最不恥的叛國者,這一點比他的死亡,更讓黎思奕痛苦。


    這時,蒲英向他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雖然她的父親後來證實是冤屈的,但她也確確實實是在父親不是好人的陰影之下,度過了兩三年的時光。


    但那些日子,卻是她從無知青澀逐漸蛻變成一名優秀士兵的關鍵時期。


    父親的劣跡,反倒成了鞭策自己進步的動力之一。


    蒲英告訴小兵:“你的爸爸是不好,但你不要忘了,你還有一個天才媽媽!不過,父母的強大或是懦弱,成功或是失敗,都隻是你生命上的一個烙印,但不是你的生命本身!你就是你,是獨一無二的黎思奕!你的道路,永遠隻能靠自己走出來!”


    在她的開導之下,黎思奕比較快地完成了心理重挫之後的重建。


    大概更主要是因為他知道母親宋磊,現在更需要他,所以這個小小少年迅速成熟自立起來。


    他來到療養院後,整天陪著宋磊,讓她的病情很快穩定住了。


    雖然宋磊的抑鬱症並沒有完全好,但多少還是比先前好了很多,至少她能夠給兒子輔導功課了。身體狀況也比以前好了一些,從不願意出門,到能到療養院外散步了。


    心理醫生認為,大約再有三到五個月的樣子,宋磊應該能夠恢複基本的工作能力。


    但是,這個消息讓戎飛和8848的人,還是樂觀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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