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兩個正低聲說著話,外頭管事卻頂著雨霧,踉蹌著腳步匆匆忙忙踩著被水浸濕的鞋子進院子來叩了門,急急地回著話:“爺,外頭有輛馬車,趕車的小哥說是盧將軍讓送過來的,讓爺趕緊過去取人!”


    衛延平怔了一瞬,隨即擰著眉開了門,朝那管事不耐煩地揮著手:“送走!”


    管事的聽了吩咐遲疑著正要退出去,又聽得衛延平猛地喊道:“算了算了,你把人接過來,不用送進府,隨便找個妥當的地方安置了就是。”


    管事的忙點著頭應了,頂著嘩啦啦的大雨又往外走了出去。


    衛延亮看樂顏管事的背影,一臉疑惑地盯著衛延平問道:“將軍怎麽會送人過來?”


    衛延平臉上的笑意僵了片刻,隨即皺著眉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到半刻鍾,那管事又折了回來,身上的衣服被大雨淋得濕了個透,一臉為難地跟衛延平行了禮,遲疑道:“爺,那小哥說將軍發了話,得爺親自去接人……”


    “混賬!”衛延平倒豎著眉,一扇子敲在管事的肩膀上,跺著腳罵了起來,“周川這小子反了天了!哼!”嘴裏咬牙切齒地罵著,腳步卻邁了出去。管事的忙跟在後頭替衛延平撐著傘,急急忙忙得跟了出去。


    周川披著件黑鬥笠,雨水順著鬥笠外延嘩啦啦地往外頭淌。見衛延平出來,不等衛延平開口便長揖著行了禮,殷勤客氣地笑道:“給衛大人請安。小的奉了將軍之命。特將人送到大人府上來。還請大人過過目,我們爺說了,得把人完好無損地送到大人府上才行!”


    說著見衛延平一臉的怒氣,周川又不厚道地笑了起來。似突然想起什麽一般,拍著腦袋咳道:“差點忘了一事,小的來前,我們夫人身邊的嬤嬤還特地跟小的囑咐了一句,說這位秦姑娘也著實可憐,看著又是個嬌弱的。衛大人若是真憐惜秦姑娘,不妨問問她,不拘是收做丫頭還是姬妾,若是秦姑娘自個兒願意,也算全了衛大人的一片好心。”


    衛延平臉色越來越黑,瞪著周川狠狠地冷哼了一聲,心裏卻也沉了下來。那位夫人的性子,隻怕也不是個好想與的。那麽個小丫頭,他當時怎麽就小看了她!再怎麽那也是西寧王精挑細選的二兒媳婦,他真是大意了!


    他昨天怎麽就一時興起沒把那什麽秦姑娘給弄走?他這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衛延平吸了口氣。又撫著胸口長長地吐出一口悶氣,蹙著眉瞥向周川,看也沒看車簾子裏的人一眼,揚著手不耐煩地指揮著後頭跟上來的管事和小廝:“把車子拉進去!”


    “小心些小心些,可別磕著碰著了,衛大人回頭可要驗看的。”周川在幾人後頭忍著笑意插嘴喊道。被衛延平瞪著嘿嘿笑了兩聲,這才朝衛延平行了禮告辭,身形飛快地隱入迷蒙的水簾裏。


    “爺,這車……”管事的瞄著衛延平的臉色,看了看馬車裏沉睡的人影,遲疑小心地問道。


    “你看著辦!”衛延平黑著臉一甩手,奪過管事手裏的傘,直接回了後院。


    管事的為難地看著自家爺的背影,又看了看外頭被雨澆得濕淋淋的馬車車廂,苦惱地歎了口氣。這車子裏麵還有個姑娘。爺又沒發話,要他怎麽安置?


    大雨一直稀裏嘩啦地從早上下到了中午,這才慢慢停歇了下來。


    縣太爺府上大門口處,衛延亮踩著青石板路上的水花,帶著兩個管事匆匆出了門。一路往靠近城門處的小院子去了。


    院子裏,林晚同盧俊昭一道用了午飯,外走周川披著個鬥笠匆匆進了院子,臉上一抹一把水,眼睛卻極其明亮,眸中藏著些得意,在門口處跟盧俊昭回了話。


    “爺,人已經送到衛大人府上了。”


    盧俊昭嗯了一聲,周川識趣地閃了開去,得意地悶聲笑著,躍上牆頭拍了拍周明的肩膀,周明一臉鄙夷嫌棄地看著周川,似打量傻子一般上下掃了周川一眼,又隱入了牆頭。


    盧俊昭回頭看著林晚眼裏燦然的笑意,攬著林晚柔聲解釋道:“衛延平的人我讓周川給他送了過去。衛家是商賈起家,後來衛家老祖宗跟著盧家老祖宗一道從了軍,盧家和衛家也算是世交。衛家如今幾個小輩各有千秋,都還算守規矩。衛家老四衛延亮做生意有些天分,我讓他跟著我們去隴川府,阿晚,你要不要見見他?若是覺得他可用,就用著,若是不行,也不必顧慮太多。”


    “爺看中了衛家老四?”林晚仰著頭似笑非笑地看了盧俊昭一眼。


    盧俊昭擺著手笑道:“我是想起來他會做生意,衛家在北邊也算有根基,若是你能用到也好。你若看不上他,就算了。”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小丫頭進來回話,說是衛國公府四少爺帶著人過來拜訪爺和夫人了。


    林晚挑了挑眉,看著盧俊昭抿嘴笑道:“人既然來了,總得見一見!”


    盧俊昭笑著點了點頭,拉著林晚一道去了客廳。


    衛延亮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衫,身量跟衛延平差不多,長相也有五分相似,眼睛卻極其明亮有神,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整個人都透著股書卷氣,細看起來,倒跟廖仲文有幾分相似。


    衛延亮低著頭站在門口,恭敬而坦然地朝盧俊昭和林晚長揖著行了禮,目光在盧俊昭牽著林晚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不著痕跡地收了回去,心裏微微一動,又朝林晚行了一禮,聲音溫和地笑道:“夫人怕是不認得我。”


    “見了不就認得了。”林晚屈膝回了禮,朝盧俊昭笑道,“這就是衛家四哥了?”


    盧俊昭點了點頭,示意衛延亮進屋坐了,林晚回頭吩咐連翹上了茶,被盧俊昭牽著坐到了盧俊昭身邊。


    “聽衛延平說你這幾年生意做得不錯?”盧俊昭看著衛延亮,語氣隨意地問了一句,聲音溫和,聽上去心情極好。


    衛延亮怔了一瞬,顯然沒想到盧俊昭會有這麽一問,腦子裏閃過衛延平的話,猛地醒了過來,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捧著茶杯一臉淡然笑意的林晚,心裏沉了沉,朝盧俊昭笑道:“也算不上好,隻是不至於敗了祖宗的家業。”


    “聽說這幾年衛家在平梁府也做了些生意?”盧俊昭聲音平靜,追著問了一句。


    衛延亮心中一淩,麵上卻坦然地笑著:“都是些小生意,銀子砸進去,生意卻沒怎麽做起來。北邊做生意不比南邊,這兩年倒真吃了些虧,讓將軍和夫人笑話了。”


    “你這幾年都管了哪些生意?沒管北邊的?”盧俊昭接著一問了一句。


    衛延亮心裏詫異著,卻斟酌地笑著答了話:“主要是南邊的,都是些布莊酒樓一類的生意,也管了幾個莊子。北邊的生意今天才接手,還沒什麽起色,我想著把生意往連城靠一靠,興許能有些用。”


    盧俊昭扭頭同林晚對視一眼,輕輕捏了捏林晚的手指,看著衛延亮沉聲道:“我和夫人明兒啟程去隴川府,你跟著吧。”


    衛延亮心裏咯噔一聲,跳得有些厲害,麵上卻仍舊溫和地笑著,起身朝盧俊昭和林晚抱拳謝道:“多謝將軍和夫人成全。今兒一早聽大哥說將軍和夫人要去隴川府,我就厚著臉皮過來了,想著跟將軍和夫人一起去隴川府看看,如今正是求之不得。”


    衛延亮又坐了一陣,說了幾句話便告了辭。


    盧俊昭看著衛延亮的背影朝林晚柔聲笑道:“如何,衛家老四可能用?”


    林晚眼裏的笑意頓了頓,隨即沉默下來,皺眉沉思了片刻,心念轉動間又漸漸鬆開了眉頭,頭靠在盧俊昭身上低聲笑道:“這得看父親和爺的打算。父親和爺若是要用衛家,衛延亮就能用,而且能有大用;若是父親和爺沒那個打算,那就另當別論。”


    盧俊昭眼底笑意散開,挨著林晚的額頭低聲笑道:“嗯,阿晚,你說得對。衛家,能用。隻是要怎麽用,這得看你怎麽安排。”


    “嗯,我明白了。”林晚笑著點了點頭。兩人依偎著,踩著濕漉漉的石板,慢慢走回了後頭院子。


    不同於北安縣城濕漉漉陰沉沉的天氣,京城這會兒卻是豔陽高照,陽光灼熱地灑在地麵上,整個京城都被烘烤著,熱氣騰騰。


    崇安侯府裏靜悄悄的,大奶奶錢氏身懷六甲,此刻正由小丫頭打著扇子,靠在鋪了褥子的竹榻上小憩。


    世子林承瑞從一頭熱汗從外頭進了院子,隔著簾子遠遠地看了看錢大奶奶一眼,眼裏露出些笑意來,由幾個丫頭服侍著梳洗了,這才進了內室,小心翼翼地靠近錢大奶奶,伸手取過小丫頭手裏的扇字,食指放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小丫頭忙點著頭退了出去。


    林承瑞輕輕扇著扇子,看著錢大奶奶有些發胖的臉頰,心思卻慢慢轉遠了。


    這些天他回回出去,總能見著好些府裏的少爺世子,邀著他一道去喝酒聽曲。他雖說性子溫吞,可也不傻。那些人為著什麽,他總能隱隱約約猜到些。


    西寧王府位高權重,六妹妹嫁進盧家,必定有人要打崇安侯府的主意。他這些天應付那些人,也真覺得累,還真不如在家裏讀書自在,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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