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赫連淨雲一走,周雅雲立刻抓住了高弘文的衣袖:“難不成你真的信了他的一派胡言,相信墜兒真是他指腹為婚的妻子,要把墜兒許給他?!”


    “赫連公子言之確鑿,且言辭懇切,我看不像是無的放矢。”高鴻問拈須沉思。


    要知道,墜兒無父無母已成孤兒,現在又背著一個克夫的寡婦的名聲,若是從高家出門,再蘸赫連淨雲,無疑與高家斬斷情緣,從此也別想再攀上高家一點光。


    那麽,赫連如此費盡心機撒下彌天大謊,把墜兒迎娶進門,有什麽好處?


    “證據呢?”周雅雲很生氣,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空口無憑,總不能隻聽他一麵之詞,就把墜兒說成是他的吧?”


    “他不是指出了墜兒腳上的胎記嘛~”


    “那,也有可能是他無意間看到,怕我們不允許,這才臨時找了一個借口啊!”周雅雲急切的反駁。


    “不會的,”高弘文搖頭:“赫連家在安南是名門望族,他怎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老爺!”


    “雅雲,”高弘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靜靜的凝望著她的眼睛:“就算沒有赫連公子,難道你真的打算讓墜兒一輩子守著堂兒?”


    這樣做,對墜兒而言,未免太過殘忍。


    “這是她的命。”周雅雲默然半晌,淡淡地道。


    “如果,墜兒是咱們親生的孩子呢?你何忍如此對她?”高弘文語重心長。


    當初他就不讚成用這麽小的孩子衝喜,但因為墜兒是個孤兒,一直未有親人,不得以才養在府裏,現在有人登門求娶,對他而言也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我可丟不起這個臉!”周雅雲恨恨地道。


    “雅雲,”高弘文勸道:“大鄴的律令,可沒有哪一條是不準寡婦再嫁的。怎們就當多養了一個女兒,不行嗎?”


    “那,萬一她的家人來找呢?”想到那張藏在墜子裏的惡毒的紙條,周雅雲的麵色一白:“咱們要如何向人家交代?”


    “這是可以慢慢再跟赫連公子商量,先把墜兒叫來,問問她的意思吧。”高弘文作了決定。


    如果可能,他希望能把墜兒留在高家到十八歲滿,這樣對人對己對墜兒,都算是有一個交待,也不違背他做人的原則。


    管家立在廊下聽到,立刻遣人去找,一個時辰之後回報:墜兒不在府裏。


    “不在府裏?”周雅雲怫然不悅:“說過多少遍,要她收斂性子,沒事盡量少出府。豈料她不但不聽,反而變本加厲,這下倒好了,天一亮就跑得不見人影!”


    高弘文瞧見一旁的管家神情局促:“管家?”


    “老爺,夫人~”管家訕訕地道:“墜兒好像不是早上出去的。”


    周雅雲把管家的話默念一遍,忽地大驚:“莫非她竟是徹夜未歸?”


    “好象是的,”管家神情焦灼:“我問過了,昨晚最後一個見到墜兒的,好像是在酉時左右。”


    “酉時?”周雅雲倒吸一口涼氣:“還不快派人去找?”


    “不必了,”高茗玖大踏步從外麵走了進來:“我方才在外麵喝茶,聽說昨晚後巷街有人械鬥,墜兒跟赫連公子在一起,後來失去了蹤跡。”


    “這麽說,墜兒整晚都跟赫連公子在一起?”


    “好象是的。”高茗玖苦笑著摸了摸臉,鄰居的嘲笑,令他倉皇而逃,直到現在還燒著呢。


    他真不知道,萬一墜兒真的如願嫁給了赫連淨雲,他要如何走上街去外麵見人?


    “反了,反了!”周雅雲起的跌坐在枯子裏。


    難怪天沒亮赫連公子就來提親,搞不好兩人以做下苟且之事!不然,她何必這麽匆忙?


    “當街械鬥?”高弘文皺眉:“墜兒沒有受傷吧?”


    “不知道,”高茗玖愣了一下答。


    當時他被人嘲笑,無地自容,自是掉頭就回,哪裏還有心思細細打聽?


    “不知羞恥的東西,死在外麵才幹淨!”周雅雲恨恨的咒罵。


    “墜兒不是還沒回來嘛?”高弘文歎息,表情複雜:“先別急著下結論,玖兒你再出去打聽一下消息,務必要盡快找到墜兒,嗯?”


    “那丫頭如此不知廉恥,還找她做甚?反正回來也是要嫁出去的!”


    “雅雲~”


    “是~”高茗玖見勢不妙,隻得不情願的應了一聲,轉身朝外麵走。


    近午時分,紀小蠻回到高府。


    奇怪的是每個人看到她的人表情都很怪異,她打招呼時不理,她走過後又在身後指指點點。就算是林嫂,看她的眼神裏也有太多的責備與不滿。


    這在她在高家的十六年裏,可說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難道,是因為她一夜未歸?


    但紀小蠻的困惑隻有一刹那,生活在這種深宅大院裏,人事本就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她現在有更多的煩惱,容不得她有時間去猜度別人的心思。


    背叛。


    是的,現在緊緊纏繞在她心裏,是林儉的背叛。原來,一直以來,林儉給她看到的,他的善良,他的憨厚,他的樸實……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


    以前看的時候總覺得裏麵的女主太過矯情,人家男主是多麽的癡情,隻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欺騙了一兩次,女主就要死要活,大雷霆,甚至憤而離家……多麽的愚蠢,多麽的可笑,多麽的任性,多麽的不可理喻。


    可是現在,她終於明白,那種被某個最信任的人背棄的感覺,原來會這麽痛,像是有什麽東西生生斬斷了,卻還連著皮肉,牽扯著心髒。


    紀小蠻心裏憋著一股火,卻不知道應該向哪裏?這是她活了這麽長時間從未有過的,她向來是開朗的,大度的,好脾氣的墜兒。


    或許因為是在菜市場長大的孩子,她很能適應環境,就像是水,裝到什麽容器裏,就變成什麽樣。她一貫認為,生活嘛,大可不必太嚴肅,山不來就她,那她去就山好了。


    所以,她向來是樂觀,積極地,她從來沒有怨過誰,甚至從來也沒有真正的生過氣。


    可是這一回,她真的生氣了!


    “太後太後,這世上誰最美?”皮太癢在問皮太厚。


    “墜兒最美!”皮太厚在精製的籠子裏恬不知恥的回答。


    這樣的對話,每次聽到,她都會開心的哈哈大笑,可是今天,她隻牽動了一下唇角,小臉又垮下去了。


    不是,她不是傷心,這件事情應該還不到讓她傷心的程度。她隻是失望,對林儉的失望,對人性的失望,對這個世界的失望。


    她原本以為,就算大家都虛偽,至少還有林儉……


    “墜兒~”管家推門而入:“老爺找你問話。”


    “我頭痛~”紀小蠻支著頭,懶洋洋的趴在桌麵上,連頭也不想抬。


    “去吧,是好事。”管家半是嘲諷,半時認真地道:“老爺找了你大半天了。”


    “好事能輪上我?”紀小蠻小聲嘀咕一句,終究不敢太任性,乖乖的站了起來:“老爺在哪裏?”


    如果說在高家還有誰是令他尊重和畏懼的話,那就是高弘文了。


    嚴格算起來,高弘文其實並不是個嚴苛和冷漠的父親。但或許是半生戎馬的原因,他的身上總是散出一股不怒而威的犀利,就像一柄藏在劍鞘中的寶劍,隨時會破鞘而出,寒芒暴長。


    椎風居


    紀小蠻去了,於是聽到了一個讓她極為震驚的消息:赫連淨雲上門求親了!最離譜的是,他竟然還是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雖說身為穿越女,遇到的肯定是些離奇事,她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要精彩燦爛的度過這一生。


    可是,一個寡婦,在死了老公十六年之後,居然還有指腹為婚的未婚夫跑上門來向她的婆家求親,這樣荒謬的事情還是不在他的接受範圍裏。


    “赫連工資,真的上門來求親了?”她實在不敢相信,隻得一再求證,希望是聽覺出了毛病。


    為了未知的權利,不惜編出如此荒誕的理由,都沒有事先征求過她的一件,就這麽輕率地上門,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他有站在她的立場,設身處地地替她想過嗎?以“愛情”的名義,突兀地扔下一個炸彈,然後不負責任地讓她站在被他引爆的現場,獨自承受那些驚濤駭浪?


    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沒有跟她說過一句“喜歡”!


    為什麽古代的男人,都這麽驕傲自負,都自私任性,做事隻從自己的喜好出,一點也不知道尊重女性?


    她的震驚和錯愕在高弘文夫婦的眼裏,卻成了她欣喜若狂,高興得語無倫次的強有力的佐證。


    “你昨晚跟赫連公子喝茶去了?”周雅雲是女人,沒有高弘文的大度,實在忍不住不去追究。


    “是,不過……”紀小蠻想解釋,卻現昨晚是一筆糊塗賬。


    所以,她隻能沉默。


    於是,她的沉默看在高氏夫婦眼裏,又成了她不守婦道,做賊心虛的象征。


    “好了,不用說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先回去吧。”高弘文歎了一口氣,疲倦地揮退了她。


    十幾年來看著她長大,那麽聰慧,那麽精靈,即使遭遇不公平的對待,即使被人呼來喝去,卻從不抱怨,一直樂嗬嗬地以自己的智慧化解著種種矛盾,就像蒲草,頑強而堅韌。


    他原本以為墜兒是個懂事的孩子,比煙兒成熟,也比她貼心,她不會做出讓高家丟臉,令他為難的事情。


    所以他才會放心地把煙兒交到她手裏,讓她們一起到南山書院去。可是自從她到南山之後,風波不斷,傳聞不斷。他,不是沒有失望的。


    明白?她什麽都沒說,他竟然說明白。


    撇開其他不談,她覺得自己至少應該解釋清楚一件事,因此很努力地想要表達清楚。


    “赫連公子確實是個優秀的男人,我也的確喜歡他,不過……”那是在今天之前,而且也僅止於好感而已,並沒有與他更進一步的感情與想法。


    即小曼或許聰明,但不夠狡猾,這種時候選擇直率,坦白,其實犯了個錯誤,也把她陷入不利的局麵。


    周雅雲又驚又怒,雙頰漲紅,已氣得不知說什麽好了。


    身為一個寡婦對別的男人產生感情以是件不甚光彩的事情,她不但不引以為恥,反而當著公公婆婆的麵,直承不諱,果然是恬不知恥到了極點!


    “我會看著斟酌處理的,你下去吧。”這下,連高弘文都蹙眉了,冷冷的打斷她。


    “好吧,我回去了。”紀小蠻張了張嘴,終於沒有再說什麽,頹然折返。


    她不知道他究竟明白了什麽,不過以她對古人的認知和十六年與高家相處的經驗來說,高家並不是個標新立異,思想前衛的家庭。高弘文本身也並不是一個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父親。因此,像赫連淨雲這種荒謬的提議高弘文是斷然不會應允的。


    更何況,拋開高弘文還有周雅雲,那個一貫看她不順眼,總是想變她又似乎總是有所顧忌的將軍夫人;那個把高家的顏麵和名譽看得比她的性命還重要的夫人,絕對不會允許這種隻會淪為笑話而絕不會傳為佳話的事情生。


    所以,她應該沒什麽好擔心的,是吧?


    書上說,解釋就是掩飾,她一直不明白:明明能夠解釋清楚的誤會,為什麽要讓它存在?


    現在,她終於懂了——原來人生很多時候就是這麽無奈。


    解釋越多,誤會越深,隻會讓你顯得欲蓋彌彰,顯得比任何時候都心虛。所以,她隻能沉默——盡管那讓她憋屈,讓她悶得快瘋。


    “砰”房間被大力從外麵撞開。


    “找死啊!”皮太厚像它的前主人,開口就罵,拽得不行。


    “墜兒,”林儉風一般卷進來:“聽說赫連淨雲上門求親了?”


    紀小蠻煩躁的翻了個身,拉高被子蓋住頭,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你可別犯傻,千萬不能答應他!”林儉大步走過去,在床邊站定。


    這是她答不答應好像不起什麽作用吧?得高將軍說了算。


    “我不是警告過你嗎?赫連淨雲他絕對不是真心喜歡你,隻不過是想利用你罷了!”得不到回應的林儉有些心急,想去掀她的被子,到底於理不合,隻得忍住,手在身側攥成拳。


    “你又不是他,怎知他對我一定不是真心的?”紀小蠻被他左一個絕對,右一個利用給激怒了,忽的一下子翻身坐了起來,雙目圓瞪,像隻憤怒的小獅子,狠狠地瞪著他。


    “明擺的事實!”林儉錯愕。


    短短幾天,以前那個冰雪聰明,一點就透的墜兒到哪裏去了?


    她現在變得像個豎著滿身刺的刺蝟,目光警惕,隨時準備刺他一下。


    “我隻知道他為了我,敢於衝破世俗,向傳統的觀念挑戰。”紀小蠻倨傲而倔強地瞪著他。


    如果說赫連淨雲接近她是有目的的,那麽林儉自己又何嚐不是呢?為了想要她按照他的方法去做,甚至不惜動用苦肉計,演出一出戲來讓她離開他。這在本質上跟赫連淨雲有什麽區別?


    “那是因為他查出了你的身份!”林儉氣得差點失去理智。


    該死的赫連淨雲,為了達到目的,竟不惜把墜兒的秘密公之於眾!這對其他人或許不算什麽,但對墜兒來說,卻是致命的!


    白傲梅原本一直在觀望試探,一旦消息傳回安南,確認了墜兒的身份,那麽等著墜兒的將是永無止盡的暗殺與狙擊!


    在沒有積蓄到全力反擊的力量之前,她隻能被逼著不斷的逃亡!


    “那又怎樣?”紀小蠻再次被刺傷,“你不是也知道?我又怎麽知道,你是不是一樣別有用心?”


    他的意思,如果她不是那個該死的安南公主,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就會變得一錢不值?


    “墜兒!”林儉驀地一呆,似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滿腔熱血瞬間凝結成冰,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像是一柄利刃劃破喉管,鮮血淋漓,疼得說不出話。


    從她呱呱墜地的那一天,他就被爹帶到她的身前,指著那個皺成一團的粉紅色肉球對他說:“儉兒,她就是無憂公主,從今天起,她就是你的主子。她生你就生,她死,你就死!”


    他記得,當他小心翼翼地碰觸到她柔嫩的臉頰時,她在繈褓中揮舞著拳頭,衝他展開了一抹淺淡,近似於羞澀的微笑。


    從那一刻開始,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他的生命開始因她而活。


    從那天起,他謹記著父親的教誨,日日苦練武功,勤習兵法,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站在她的身邊,替她擋去所有的災難和厄運。


    那一天之後,宮廷政變,血洗皇城。林父義無反顧,看都沒看他一眼,帶著她連夜逃離,被人碾轉追殺最終命喪黃泉,臨終的遺言隻有八個字:找回公主,誓死效忠。


    八個字,字字忠義,蕩氣回腸,同時字字冰冷,殘酷無情。


    做為一個下屬和繼任者,他為有這樣的前輩而自豪;但做為兒子和林家唯一的幸存者,他為有這樣的父親而心寒……


    父親留下的八字遺言,象一條無形的鞭子,時時鞭打著他,隱隱作痛。


    他忍耐,隻因為看到墜兒的笑靨,就覺得值得。


    但是現在,她居然懷疑他別有用心,這讓他情何以堪?


    紀小蠻看到林儉的臉迅漲紅,再迅以更快的度褪得幹幹淨淨,整個人變得空茫而飄乎,俊朗的麵容鐵青著,那總是微微上翹對她展露親切憨笑的笑容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明亮漆黑的眼睛彌漫著淡淡的霧氣,眼神異乎尋常的犀利和強悍,似一頭接近狂,極欲撕咬的獸。


    她有一秒鍾的錯覺,林儉要殺了她。


    從內心裏泛出來的肅殺之氣,令她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身體下意識地往床裏麵挪。


    嗚嗚,他看起來好凶,會不會撲過來,把她吊起來打?


    她,她隻不過是替自己爭取應有的尊重和權力而已!


    不是說她是公主嗎?怎麽她反過來要聽他的?


    討厭,耍賴!


    林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再張開時,眸子裏已是一片平靜,如暴風過後的海洋,寧靜,淡泊,卻帶著被狂風暴雨襲擊過的疲憊與倦怠,嗓子微微暗啞:“好吧,你希望我怎麽做?”


    她是主,他是仆,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過了幾年的安逸日子,墜兒對他的友好與親切,讓他產生了錯覺。他混亂了,所以逾越了界限,不能怪墜兒生氣。


    他忘了——如果,這真是她想要的,他能做的,隻有“誓死效忠”!


    “我有腦子,也有眼睛,是真心還是假意,請讓我自己判斷,ok?”紀小蠻咽了咽口水,強裝鎮定地表達自己的意願。


    “好,我知道了。”林儉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扔下紀小蠻一個人滿頭霧水,呆呆地擁著被子傻。


    誒?他搞什麽?氣勢洶洶地闖進來,沒說上幾句就偃旗息鼓,就這樣放過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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