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葉暖正穿著一身質地細膩、款式修身的白色絲綢吊帶睡裙身姿嫵媚地側躺在床上,一頭長而稠密的青絲隨意地灑在光潔無瑕的背部,因睡覺而不經意上卷的短裙勾勒出她玲瓏的曲線,似在無聲引誘著外人駐足品嚐。


    突然,睡夢中的葉暖茂密的睫毛顫了顫,素白的手驀地動了起來,猛然一個撐起,她便坐著起了身。隨後就見她睜開了雙眸,裏麵水霧繚繞,清純地無辜,好像懵懂的兒童帶著對外界的迷茫,還沒從夢中醒過來。不過再一看,卻發現那雙一模一樣的眼睛此刻卻帶上了豔冶的媚態,多情含妖,十足地勾人。蔥白的玉指撫上了自己吹彈可破的臉蛋兒,葉暖臉上帶著慵懶,紅唇微張著,忽然低聲笑了起來。


    “呐,小暖兒的臉一如既往的嫩啊,好像都可以掐出水來,跟我當年有得一拚。”


    話落,葉暖的雙腿交纏了起來,看上去好像沒了骨頭快要扭成一股似的,麵上卻毫無痛苦之色,反而用空閑的另一隻手卷起了胸前的長發,整個人軟在那裏,顯得嬌豔無骨,勾人魂魄。


    突然,葉暖的嗓子裏吐出一陣英武的男聲,顯然是對之前那話很不讚同。


    “妖婦,你當年不過就是一條野性未脫的蛇,全是的確滑溜溜的,但是要說嫩,倒不可能吧?”


    隨著這陣男聲的出現,葉暖身上的氣質驟然改變,一股肅穆的殺氣將原來的妖冶之氣完全蓋住。仿佛換了個人一般,此刻的葉暖背部挺直,姿態很是端正,好像久經沙場的將軍,帶著一種不可撼動的威嚴。


    不過這種狀態並沒持續多久,葉暖就輕笑起來,回到第一種神情,“我說大將軍,我化出人身的時候你祖爺爺都還不知道在哪兒呢。當年在洪荒大陸,我可是第一妖女,不知道多少人擠破腦袋想追隨在我身後,比起我那副妖嬈的身子,小暖兒的人身也不過一般。沒有我打小給她養護著,早就被你們這群粗心的漢子練壞了。”


    倒是葉暖隨即又變回威儀的姿態,直起身子,眉頭微皺道,“你那些湯湯水水,不僅要內服還要外用,不知道耽誤了小暖多少時間。那些浪費的時間要是加在一起,都可以讓小暖的武藝更上一層了。”


    不過這一番話讓前者有些炸毛,雖然蛇並沒有毛,隻見葉暖雙手叉腰,秀靨有些扭曲,氣憤地道,“我女係氏的弟子不需要那些庸俗的東西傍身,葉暖可是個女孩子,你教給她那些打打殺殺的東西幹什麽?修體又累又困不說,還沒什麽用,違背自然之法。女孩兒就是要嬌養,跟我學笙簧、跳古舞多好,習了符法足夠護身,縱使沒有永恒的壽命,也絕對可以活個千八百年。”


    冷哼了一聲,男聲響起,“上古傳說的女係氏創造生命,造福萬物,農耕治水,製樂賜酒。你這個後人,不說擁有補天之能,連鏟除奸惡都不能,我看你也就會些鶯歌燕舞,不然也不會被人暗害致死,成了遊魂,最後被一個人類小娃娃吸收進體內。”


    “喂,你這可是人身攻擊了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路,我雖是女媧後人,誰規定了我必須要拯救萬民於水火?不論妖鬼蛇神還是人類,這心啊都易變,慢慢總會被權勢或者內心的欲/望遮蔽雙眼,誰還記得我女係氏當年的付出?我什麽都沒做,在洪荒大陸就因風華太甚犯了某些人的大忌,合夥暗害於我,弄得我受傷太重差點魂飛魄散,我又何其無辜?最後隻好鎖了神魂投入人類輪回,轉世數載,曆經的還不是那些相差無幾的故事,我都厭了。白起,別說什麽男兒誌在四方,要有雄才大略,你當年赤膽忠心,還不是被秦昭王賜劍自裁,善始者未必善終,你功高遭忌,最終死在自己人手上,‘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是簡單的道理有什麽好說的?”


    果然,這話一落下,整個房間就陷入一種無言的沉默,再也沒有誰開口說個一二。


    良久,葉暖又像是換了一個人,眼底不樂不憂,身上帶著一種出塵的仙道之氣,唏噓一陣後才道,“好了,兩位勿再為前塵舊事所惱,比起同時期的舊識,我們三人沒有消散於世間,氣運不可謂不佳。現在一起聚合在暖兒身上,更是緣分不淺。誰知道我們還能以靈體的身份存在於世界多久?珍惜眼下吧。”


    是的,他們三人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察覺到自己的靈體越來越虛弱,尤其是最近,神魂顏色淡的就跟薄霧一般,仿佛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們吹散。所以活了這麽多年早就練得無欲無求的秦國戰神白起和女媧後人蛇娘子才會愈發不安,甚至搶著葉暖的肉身開始像小孩子那樣吵鬧,倒是三人中出生最晚的西晉人士皇甫謐顯得最為平靜。


    皇甫謐出身名門世族,後來家道中落,還被過繼給叔父,幾乎是在戰亂中度過他的童年和少年。自幼貪玩不好學,到處遊手好閑,直到二十歲被叔母點醒才開始修身篤學。四十有二患病,開始悉心攻讀醫學,矢誌苦學,編撰出多部醫學著作,被後人稱為針灸鼻祖。史書記載,太康三年,也就是皇甫謐六十八歲時辭世。然而實際上皇甫謐以醫入道,死後魂魄遺留在人間不散,成為醫道鬼神君。


    皇甫謐遇上葉暖純粹巧合。要說葉暖還未出生就被飄忽人間的蛇娘子看中,本想奪舍重生,不曾想葉暖的體質特殊,反倒把道行頗深的蛇娘子困在體內。5,6歲時葉暖成了孤兒無人看管,蛇娘子就直接上了她的身,帶葉暖四處遊蕩,遊曆山川時又收了個白起。但那時國家九年義務教育的政策已經施行,蛇娘子看上去雖肆意妄為,但是對葉暖這小孩是真心好的,不想讓她和旁人太過不同,就讓她去學校接受了教育。可惜葉暖特殊的家庭和經曆,讓她和普通人類小孩格格不入,加上自小蛇娘子和白起對她教育頗為看重,無論學識還是其他,早就超出常人範圍,甚至那些白發學者可能都比不過葉暖,所以葉暖初中畢業直接就不讀了,開始到處野。


    偏偏這孩子膽子也大,錢花光了就去野地挖地三尺,摸點古物出來賣給別人換錢繼續瀟灑。皇甫謐正是在一次荒地和缺錢的葉暖遇上的。很多遊曆人世的鬼魂見到體質特殊的葉暖總想奪舍,譬如蛇娘子、白起,和那些早就被葉暖消化得一幹二淨的孤魂野鬼,但也有皇甫謐這種對誘惑無動於衷的,可是他還是被葉暖自動吸收進體內,跑都跑不掉,你說怪不怪?


    不過他們三鬼相處得倒還好,都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見多識廣,總能聊得上。平時就教習葉暖這孩子,閑了悶了再借用她的身子出去逛逛,鬼生好不愜意。可是現在,他們的好日子好像快到頭了,心中都難免失落忐忑。死倒是不懼,他們早就死過一次了,這次最多是永久的消失罷了,隻是他們都對葉暖很為不舍。說起來他們陪伴葉暖的時間最長的也不過二十多年,比起他們整個生命形態的時間,所占的比例很小很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但是他們就是把葉暖放在心上了。這孩子真的就像她名字一樣,讓人,哦不,是讓鬼感到暖心。


    待三鬼退回體內,葉暖眼睛再睜開時已經完全清澈透亮了。麵無表情地開燈走下床,她把書桌上堆積如山的東西全部推開,露出最底下的電腦。打開,看到網頁上彈出的最新訂單,是某結婚七年的婦人求的防小三的符。葉暖眼底沒有絲毫波動,直接從抽屜裏取出一塊切割成吊墜模樣的黑曜石,拿出刻刀,熟練地刻了起來。眉眼全是認真,像是做著功課的乖孩子一樣。


    不錯,這符文隻能是蛇娘子教的,不是什麽黃紙仙符,用的是上古巫術。在某寶上開網店賣符也是蛇娘子為了讓葉暖熟練掌握符法之術特意布置的,葉暖從不拒絕,每次都乖乖地,像是完成功課一般,認真雕琢著掌中的小物件,動作敏捷而快速。隻是這次,葉暖有些困倦了,眼睛澀澀的,手下的動作也慢了起來。


    “人總有一天會死的,死了後又變成回憶活下去。隻要我還記得你們,你們就不會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是嗎?”


    葉暖自己的聲音其實很清越,隻是沉默少言的性格讓她難得開口說話,就算張嘴,也是老氣橫秋的感覺,沒有起伏,每次都讓蛇娘子氣悶不已。可是今晚,葉暖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柔軟,讓她體內的三鬼聽了,不由得淚眼朦朧。


    三鬼不上身,其實葉暖是不知道他們的想法的,畢竟人和鬼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物質。以前三鬼教她新東西時,都要親自上身示範一番,葉暖才能學到。這次三鬼都陷入沉默無人說話,葉暖隻能自顧自地說了。


    “我還記得在我兩三歲的時候,公園遇到的那位老爺爺說我命硬,會克到身邊的人。果真,我給家人帶來了很多厄運,所以被他們寄養在鄉下阿公阿嬤家裏。可是沒過多久,阿公阿嬤也病死了。我還不自知,覺得有你們就很好。但是現在,我連你們都克到了,我很難過。”


    “一直覺得我很幸運,因為有你們陪伴著我,教授我知識,讓我擁有立身之本。告訴我一個人要堅強,才不會有流淚的懦弱。”


    “我好高興這輩子能遇上你們。聽說人活著很短,死卻很長。我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直到我生命的盡頭,然後等我變成鬼魂,我們又可以很久很久在一起。”


    “你們平時不都喜歡竄出來說話嗎?為什麽現在大家都沉默了呢?出來回應我一下吧,我,好害怕。”


    ……


    葉暖一直說個不停,好像這樣心底不斷蔓延的哀傷就不會痛了。隻是在她說話的時候,清楚地感覺到身體裏原有的三個靈體徹底和她失去了關聯,原本晶瑩的眼睛也慢慢變得黯淡無光了。


    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她還是那副麵癱的樣子,隻是眼眶裏堆滿了水,掉到了手背上,又順著手的弧度往黑曜石上麵堆積著,不久就把整枚黑曜石吊墜打濕浸透。吊墜被第一次消極怠工的葉暖剛劃了個邊框紋樣,沒來得及繼續刻印,就在葉暖沒有察覺的時候驀地閃了一下。


    很快葉暖的心髒就猛地抽痛起來,從未有過,疼得她弓著身子像一隻蜷曲身體的小蝦米。臉色蒼白,汗水不斷從額間滾下,青筋都暴起了,最終在這種好像永無休止的疼痛中葉暖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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