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嗯……彼其……彼其於世……嗯,未數數然也……然後……嗯……”


    睿兒的背書聲漸漸局促起來,一直坐在桌案後看著香爐中嫋嫋的青煙出神的風離辰,才終於回神,平靜得無一絲波瀾的眼眸靜靜的看著之兒。


    小小的孩子頭上開始出汗,其實他是有些害怕這樣的風離辰的,之兒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覺得當他和風離辰分開兩年後終於再次和父親見到他的翊玄的時候,孩子看著風離辰冰冷無情的眸子,忽然間隻覺得害怕,他的翊玄仿佛再也回不來了。


    即便是後來閉關又出關的風離辰,雖然願意多多見他幾麵了,可是無論如何都會給他濃重的陌生感和不安,風離辰對他也比以前要嚴厲得多,之兒以前還總是口口聲聲叫著他的名字,還會賴在他身邊撒嬌,可是如今卻仿佛畏懼多於親昵了。


    一時緊張,睿兒越發覺得大腦放空,更是一個字也記不起來了。


    陪在一旁站著的睿兒的師傅頭上也開是出汗,他有些顫抖地看著他們的王,看著風離辰冰冷的神情,心中一陣擔憂和心疼,急忙從風離辰身後上前一步站在之兒身前:“王日夜為國操勞,七日宿於禦書房辛勤國事,而你七日竟然連一篇《逍遙遊》都背不出來,手心!”


    小小孩童眼圈一紅,就要落下淚來,若如今是在曾經的遠人山莊,師傅如果敢如此對自己,小娃娃早就告到風離辰那裏,嚷著讓他的翊玄給他換師傅了,要是是在遠人山莊,即便是鬧得厲害了。楚清絕要小小地懲戒自己一下,隻要自己去求翊玄,翊玄就會護著自己的,雖然有時候會裝模作樣地對自己冷著臉。可是之兒也知道,他是寵著自己的。(..tw)


    況且,後來,即使是後來自己太過調皮將風離辰院惹毛了,隻要自己抱著娘親,隻要有沐晴雨在身邊,他就天下無敵了。


    可是,可是娘親不要自己了,翊玄也不要自己了。


    淚水嘩嘩的流了下來,之兒卻沒有抽噎出聲。他如今已經八歲,早已開始懂事,他又怎麽會不知道,是師傅想要護著自己,不讓風離辰親自動手。


    小小的孩子噙著淚水顫抖的將小手伸了出去。師傅看著之兒如此,早已經心疼壞了,可是,風離辰在這裏,他實在是害怕風離辰再像上次一樣……


    手中的藤條高高的舉起……


    風離辰看著之兒哭的模樣,忽然間覺得心煩,看著那個擋在自己身前的人。更是心煩,指尖一動,那即將落在之兒小手上的藤條已經被他的勁力彈出窗外。


    之兒的教書師傅大驚,緊忙轉身跪在了風離辰麵前:“王息怒,之兒不是有意的,這《莊子》內篇原本就佶屈聱牙。之兒又素來不喜文辭,實在難為他。況且,這幾日之兒的武功師傅也從來不曾懈怠,甚是辛苦,是元直不想看之兒日夜辛苦才屬於督促。之兒之差幾句就背完了,也是一時緊張的緣故,王若要罰就罰元直吧,王再給之兒一次機會吧。”


    之兒也跟著跪在元直身邊,邊哭著喚著:“師傅。”


    卻在元直的眼色下不敢再多言。


    風離辰看著眼前這樣的兩人,卻有些疑惑,驚愕,和恍惚。


    “我,曾經做過什麽傷害之兒的事情嗎?”他喃喃問著,仿佛在問元直,又好像是在問自己。


    沒有人敢回答。


    風離辰看著元直:“《逍遙遊》,為何不教睿兒四書五經卻教起了《逍遙遊》?”


    元直身體微微的顫抖,卻不敢不答,隻是一時無法揣測王的意思:“是……是……上次王來的時候,讓臣教授給之兒的……”


    風離辰皺眉:“我嗎?”


    體內的毒盡管有自己雄厚的內力還有阿古達木相助壓著,可是,那種靈魂被淫沁的感覺依舊讓人畏懼。


    當年第一次閉關的時候,他的意誌終於戰勝了玄月令的控製,他憑著那一絲清明原本是打算一鼓作氣將體內的毒凝聚一處再逼出的,可是卻不想時日漸長之後,那毒的威力竟然也隨著自己的對抗而加劇。


    每次閉關,他都會逼出體內的一些餘毒,可是同時離去的竟然還有自己的記憶。


    阿古達木說,最可怕的一次,不是風離辰第一次閉關七月逼出大部分毒素,並且喪失記憶的哪一次,而是他上上次耗時一月即將逼出了另體內一部分餘毒之時,竟然忽然忘了自己在做什麽,竟然忘了自己為什麽要閉關,竟然忘了自己體內還有毒,竟然忘了自己的脾性原本並不是那麽冰冷無情的,原本並不是那麽好戰嗜殺的。


    風離辰看著之兒,緩緩念著:“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禦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風離辰的聲音忽然頓了頓,看著之兒,繼續解釋道:“莊子‘逍遙遊’闡述的無所依憑的主張,他追求精神世界的絕對自由。而這世間的一事一物,甚至人與人都是對立而又相互依存的,人總有千萬的羈絆束縛,為己或為人,所以就沒有絕對的自由,而要想無所依憑,就得無己。一切順乎自然,超脫於實,不滯於物。‘無己’才是擺脫各種束縛和依憑的唯一途徑,隻要真正做到忘掉自己、忘掉一切,就能達到逍遙的境界,而也隻有‘無己’的人,才是精神境界最高的人。”


    風離辰為之兒解釋著,陰霾如許的心中,卻仿佛射入了一絲光亮。


    忘掉自己,忘掉一切,逍遙遊……


    如今,自己忘掉了自己,忘掉了一切,何苦還要在這樊籠中為了這些不知名的所以然而勞心勞力,自己是不喜權謀的,卻為何深諳此道?自己從不想當什麽王,卻為何要頻頻出兵,占據這半壁江山?


    其實忘記又有何不好,自己又何必再作繭自縛。


    不如就去看天下,望江山,來一場逍遙遊,也等,等自己的另一個靈魂,歸位。


    風離辰看著之兒,唇角忽然帶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一直戰戰兢兢的之兒竟然有些恍惚,他已經三年沒看到風離辰笑過了。


    “之兒,逍遙遊之奧義並非止於書本,也並非止於七日,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缺一不可。”


    ***


    阿古達木驚愕地看著風離辰:“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帶之兒出去玩嗎?”


    風離辰擰眉,終於又緩緩鬆開:“算是吧。”


    阿古達木擔憂道道:“可是你如今的身體。”


    風離辰淡淡道:“憑我的武功,我想天下還沒人能輕易傷得了我。”


    “可是你身上的毒……”


    風離辰越發漠然:“我體內的餘毒已經無礙,半年後再閉關也不遲,況且即便是我再次毒發不得不閉關死在外麵,我怕自己也記不得自己是活著死了,這樣也好。”


    阿古達木還是不放心,風離辰卻仿佛想到了什麽似的說:“我會帶幾個伺候的人出去的,畢竟……如果我死了……還是要有人能把之兒送回來的,義父放心,我不會讓你的親孫子出事。”


    阿古達木聽風離辰說到這裏,卻是隻是歎息:“我是擔心你啊……也罷,去吧,整日呆在宮裏對你的身子也沒有好處,我看那些神醫禦醫也不過是空有其表。既然你去意已決,辰國的事情我和帖木兒自然會盡職盡責,你不用擔心。隻是千萬保重自己。”


    風離辰對阿古達木輕輕地點了下頭。


    風離辰問之兒:“你願意跟我走嗎?”


    小孩子看著風離辰,下意識地往師傅的身邊縮了縮,風離辰的眸子裏隱過一絲寒意。之兒的小手卻輕輕地牽住了他的手,用還帶著哭腔的聲音訥訥道:“翊玄,你別傷心,我知道你還是會是之兒的翊玄的。”


    風離辰俯身問他:“翊玄?是我曾經的名字嗎?”


    看著仿佛變得和藹了許多的風離辰,之兒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了下來,大著膽子像小時候一樣撲到了風離辰懷裏:“翊玄,你帶我去找娘親好不好?去找娘親好不好……”


    風離辰被小孩子忽然的親近驚了一下,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許久才終於緩緩地拍著孩子哭的顫抖的背:“你的娘親是誰?”


    之兒抬起頭,用大大的眼睛認真的看著風離辰的眸子:“就是翊玄的妻子,我的娘親,姽嫿!”


    “妻、子?”


    ***


    風離辰擁兵獨占半壁江山,自立辰國,國號辰;尹楓依舊占著京城和故皇宮,如今改號中州;而軒轅天洛雖然居於南域卻沿用舊號軒轅。


    如今中州和軒轅的兵馬早已枕戈待旦,唯有辰國依舊不知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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