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林不敢回頭,隻想蹲下去,把地上的鑰匙撿起來。


    這樣的動作段非怎麽看得下去,手伸出去猛地把駱林拽得轉過身來。他個子不高,兩隻手卻緊緊箍住駱林肩膀。


    算起來段非已等了駱林有近二十個小時,期間滴水未進,更未用過餐。傭人都被他吼了回去,實在累得撐不住的時候他便靠著樹籬睡上十幾分鍾,但不過多久就會被驚醒。他固執的盯著何家別墅的門前,等著車燈再照過來,帶來他等的人。


    這樣的行為算得上不可理喻,然而段非還是固執堅持。一直等到了早上,他神誌都迷蒙,更加隻記得“等人”這一個念頭。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脫水脫力,連帶著看不清駱林的表情。


    幸而他的手上還有力氣,能讓他抓到想抓的東西。可他不知道,他這潦倒的樣子落在駱林的眼裏,依然是怨懟凶狠的。駱林低著頭,想往後退,卻抵在了門板上。


    段非察覺到駱林逃開的意圖,忽的就氣急攻心,對著駱林的臉一掌扇過去。他已失卻了控製力,這一掌便用了十成力量,把駱林打得側臉過去。手指上的麻痛傳過來都變得模糊,段非喘著粗氣,向駱林的臉貼過去。


    “……”


    段非張了張嘴,喉嚨裏卻隻發出幾聲粗糙的不明所以的聲音。他用了大力氣,想說一句“你跟我回去”,偏偏什麽都說不出來。


    駱林整個人貼在門上,抬起手捂住了臉,絕望地輕聲道了一句“對不起”。


    段非眼前開始昏黑,隻死死攥住駱林的領口。他多想吼出一句我才不是要你道歉,卻苦於怎麽也發不出聲來。駱林整個人都在顫抖,在這僵持的時間裏近乎崩潰。


    終於段非鬆開了手,直直地癱倒在了地上。駱林無聲的滑坐下來,屈膝抱住了頭。


    ……


    “都好久不見駱先生了……上次段少一個人來看診,可是把我嚇一跳。”


    ――黃凱仙黃醫師和段家老爺交好,這回被通知說段少得了急症,特地從診所趕來段宅看診。此時他隻奇怪那駱姓管家的麵色怎麽這麽不好,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溫柔風度。


    駱林隻望著床上的段非,眼神卻有些空蕩。他半響才接了黃醫師的話茬:“……生病?什麽時候的事情?……”


    “嗬,就幾天前,段少胃潰瘍又犯……駱先生怎麽會不知道這些?他這幾天喝酒喝太多了,你也該勸勸他嘛。”


    駱林依舊是看著段非,良久才道:“前幾天我不在。”


    醫生“籲”了一聲:“怪不得……你在的時候,段少玩得再怎麽凶,還算是健健康康的。唉,他現在患上了一堆的上呼吸道炎症,再這麽不注意下去,怕是要得肺炎了……”


    駱林垂下眼睛,沒再說話。


    黃醫師看完診,掛了水開了藥單便離開。駱林禮數周全的將人送到了門口,等人開著車離開了,他站在段宅的門廊上,隻覺得心累,腦中也一片漿糊。


    段非昏過去時,他整個人是懵的,發呆了很久才想到將人送回段家。也就隻有幾步路,駱林將段非的手臂繞在自己肩後,慢慢的走了回去。傭人們自然還記得自己,手忙腳亂的來幫忙,於是也叫來了醫生。


    ……然後接下來呢?要做什麽?


    駱林想不出來下一步,不自覺地挪動腳步,在走回段家客廳後再停住。他站在那大廳的中央,看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了一個黑衣的發福的男人,正翹著腳,手裏舉著的報紙遮住了臉。他正疑惑那人是誰,那人卻把報紙撤了,笑眯眯的問他:“您是原來的管家?”


    駱林也努力撐出一個微笑:“您是?”


    李大宇擺擺手:“現在在這兒管事的,算是您的繼任者。您叫我李叔就好。”


    駱林沒理會那憑空多出來的輩分,卻對著李大宇的動作皺了皺眉。他禮貌的說道:“李先生,管家這樣坐在主人的沙發上,似乎有些不妥當。”


    哪想李大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管他。少爺病了,老爺不回家,坐坐又怎麽了?誰還拘泥那種東西。”


    認真的駱林對這種發言最是反感。他看了一眼座鍾,然後問道:“離開飯的時間也不早了。你不去準備今天的菜譜麽?”


    李大宇又噓一聲:“哪用那麽麻煩?廚子愛做什麽做什麽,反正少爺也沒提過要求。我覺得他是根本不想吃飯吧,更不用上心啊。”


    駱林的好臉色一點點的褪幹淨:“少爺怎麽做是他的事情,但我覺得管家該做好自己的本分。”


    李大宇笑得開心:“那樣不累嗎?你也是被折騰夠了才辭職的吧。說的好像那位少爺是什麽善人一樣……你這麽端著維護他,又沒有人會給你錢嘛。”


    駱林對這種無賴似地發言感覺不齒,心裏想段非會落到這個地步,大抵也有這管家的幫忙。


    他現在著實放心不下段非,然而要他現在來幫手……他有什麽資格?連段非都一副對他恨之入骨的樣子,這房子裏已經沒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駱林長呼一口氣,手一甩,狠下心來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若不是那時候段老爺忽然的回了家,估計之後也不會有那麽多糾纏不清的故事。


    段長山一手拿著外套,穿過門廊站在了客廳裏。


    “駱林。”――他如是喚道。


    駱林的動作定住,隻能孩子一般無措的看著段老爺:“老爺……您怎麽回來了?”


    段長山苦笑一下:“我的兒子病了,我趕回來算不算人之常情?”


    駱林低下頭來,覺得自己的問話真是無腦至極,不再好意思回答。這時李大宇已將報紙藏在身後,站起來候在了角落裏。


    段長山輕咳一聲:“駱林……我剛看你,是要走了?”


    駱林不知怎麽回答。


    “……家裏也就你一個算是熟麵孔了,但是段非說,你被他趕走了……你是,真的已經離了段家嗎?”


    駱林咬咬牙,回了一聲“是”。


    段長山歎了一口氣:“段非狀況不好,我隻放心你一個照顧。算是我段長山求你,你要是有空,還是回來看看他……好不好?他做過的錯事,你要怨,就怨到我身上吧。我知道這請求算得上不要臉,還請你看在我一個做父親的份兒上……”


    ……自從夫人去世,多少年駱林都沒聽見段老爺用如此口吻說話。駱林的心腸那麽軟,怎麽可能不應下來。


    接下來,段長山倒是轉而對了李大宇:


    “李先生,我預支了你一年薪水,是讓你主持打理這個家。段非有什麽做的不好,你向我講,我自然會補償你……”他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還沒大度到讓我自己的兒子受委屈。他不太聰明,受了排擠也不會訴苦,但是請你也別當我是個瞎的。這回權當給他賣教訓,不過我希望,今後你能做好自己該做的。”


    李大宇尷尬而畢恭畢敬的應了一聲,轉身退下了。


    ……


    駱林終究還是決定在段家侯著。段非一直沒醒過來,他便拉了椅子過來守在床邊,偶爾站起來試試段非額頭上的溫度,發現還是持續的低燒。他自去煮了粥,然後讓傭人給段非喂了幾勺下去。他自己不去喂段非,是生怕段非起來後知道,又是一陣生氣。他心裏覺得難過,不敢再看段非的臉,隻慢慢的把段非的衣櫥又整理過一遍。直到沒有事情可做,他才認命般長久的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發呆。


    漸漸地天黑下來。段非的房間沒開燈,也跟著暗下來。胡思亂想的駱林在黑暗裏終於反應過來,拔腿便往房子外麵跑。


    他呼呼地喘著氣,在何式微門前猛地按了一陣門鈴,忘記自己的褲子口袋裏還有鑰匙。


    片刻後,何式微“啪”的把門打開。看清楚來人之後,猛地大吼出聲:


    “這都八點了!!我都回來了你他媽的怎麽才回來!!等了那麽久我還以為你出事了!!拜托我不是昨天才跟你說過不要再嚇我嗎!!”


    何式微整張臉都板起來,胸膛起伏的厲害。這掛心的程度已經在駱林的意料之外,他隻能看著何式微,眼神裏露出些許惶恐和自責。


    何老板對這無辜的眼神沒轍,長呼了一口氣:“……說吧,去哪兒了?”


    駱林老實回答:“對麵房子。”


    何式微的眼睛瞪起來:“那裏住的不就是上次打你的那小子?等一下……”他湊近了些去看駱林的臉,然後勃然大怒到:“你的臉腫了!是不是又是那小子打的?我操他媽!得寸進尺了還!!”


    這麽說著,何式微就噴著怒火要往門外擠。駱林努力地把他推回去:“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事的……”


    何式微卻沒有他那樣的好脾氣:“沒事?你的臉腫了你說沒事?!駱林我謝謝你但你是個模特!所有打模特臉的人都應該去死你知道嗎?更何況還是那麽個欠揍的小兔崽子!!”


    駱林的耳朵被何式微震得疼,也隻好放開聲音:“不是他的錯!他是我上一任的雇主……臉是我自己撞的你要罵就罵我吧!”


    駱林閉著眼睛吼了這麽一句。何式微終於是不再往外擠了,垂下眼睛喘著氣,看著駱林的臉。


    “……疼不疼?”


    他啞著嗓子問道。


    駱林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疼……我記住了,下次受傷,絕對不傷到臉。”


    何式微拿他沒轍,將門大開了,讓他進去:“……總之回來就好。我有事要問你,進屋再說。”


    駱林卻搖搖頭:“我現在不進去了。還得趕回去……到那房子那裏,有點事要做。明天回來了,再詳細和你講。”


    “能有什麽事?那屋子裏死了人也跟你沒關係。”


    駱林無奈的笑笑:“我原來的少爺――就是那個打過我的,現在病倒了。我要是不去看著,估計要真出人命了。”


    何式微“嘖”了一聲,幹脆來扯駱林的手:“那屋子裏的傭人都死光了?你回來,別摻和那爛人的事情。”


    駱林掙脫了,然後認真道:


    “我真的得回去一趟。我保證這件事不會耽誤明天的工作,也能在早上之前趕回來。何大哥?”


    “不許。”


    “大哥,算我求你……”


    何式微受不住那軟化的語氣,煩躁的撓了撓頭發,終於撂下一句:


    “受不了你。早點回來。”


    駱林笑著應一聲,回去做他未竟的照顧病患的工作。


    他和何式微都沒想過,先前那番對話,究竟是應該多親密的人之間才能說出來的。


    ……


    那天晚上駱林沒能睡在床上。他在段宅那黑洞洞的房間裏,坐在毫不舒適的椅子上,度過了大半夜。


    他彎下腰,額頭抵在合十握緊的雙手上,昏昏沉沉而斷斷續續的打著盹。每次身體不自覺地前傾,他就驚醒過來。他於是條件反射的去看段非的狀況,看見段非沒什麽異狀,又安下心來。


    甩甩頭,他開始想不明白,如果段非是這樣等了他一夜,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這麽累,這麽辛苦。


    他苦笑一下。


    月光自沒拉窗簾的窗口照進來,落在段非的被子上。


    駱林揉揉眼睛,看段非睡夢裏還是一副不舒服的表情,不由得覺得心疼。


    ……已經早就過了三點。他等了這麽許久,段非終究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駱林歎了口氣,不知道是失望還是輕鬆。他兀自起身,離開了這座已經靜悄悄的宅子。


    他心裏被那個不能出口的秘密壓得幾乎喘不過氣,現在隻盼著能夠一覺睡下去,再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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