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宅庭院的柵欄敞開著,駱林一路走進去,站在門外按了門鈴。許久沒有人開,駱林試著按下門把手,那雙開的實木大門竟然就那麽被推開了。寬敞的客廳也沒有亮著一盞燈,說不出來的冷清。駱林遠遠看著二樓書房的燈亮著,喚了兩聲沒有人應,便慢慢循著那光亮處走了上去。書房裏隻亮著一盞立燈,並不怎麽亮堂。書桌之後,椅背高大的老板椅對著落地的窗子,像是有誰正坐在上麵在看窗外的風景。


    駱林微低著頭,叫了一聲“段非”。


    沒有回應。


    “你的信我看了,才知道你也回國了。”


    沒有回應。


    駱林又等了一等,忍不住開口說,“我來取我的日記,放在你那裏總歸……”


    依舊沒有回應。駱林終於抬頭看向落了地窗的方向,才發現落地窗上反射出的景象裏,那把椅子上空無一人。


    簡直令人悚然心驚。駱林覺得背上的寒毛都要豎起來,偏偏這時有人將一樓客廳的燈開了,一邊喊著“是誰在家啊”一邊往樓梯上走。


    駱林警覺地離門口站遠了兩步。等到看清了樓下的來人,駱林和那人都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駱先生?你已經從美國回來了?”來人長呼了一口氣,甩甩頭,對駱林露出了個安心的笑容:“我還以為進了賊,嚇了我一大跳。”


    “小豪……好久不見。”駱林也笑了笑,和來人握了握手。小豪和段非差不多年紀,是段非身邊少有的幾個忠心的跟班。


    “怎麽突然到想回來看看?我臨走前想著就出去一會兒才沒鎖門,結果一回來發現大門開著,真是,太刺激了。”


    “抱歉,我還以為有人在家,直接闖進來了……”駱林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之後忽然想到些什麽,問道:“不過聽你這麽說,你現在住在這裏?”


    “算是吧,”小豪撓了撓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老爺不在,傭人走了太多,加上段非出了事,他們就拜托我在這裏住著幫忙照看房子。駱先生你這回來是想找段先生?還是知道段非已經回來了,想敘敘舊?”


    駱林露出了個複雜的笑容:“我也是剛知道。原本想著他應該還在國外讀書的,”想了想又皺了眉:“不過你剛剛說,他出事了?”


    小豪看著駱林,連忙擺手:“哎呀,不是你想的,不是那種進局子的事……這不是前兩周他才回國的麽,匆匆忙忙的,忽然就說不回去了。這也沒什麽,結果他每天不著家就算了,好不容易我見著他人了,他隔天就出了車禍。我看了當時的錄像,有輛卡車硬要並線,車速太快,段非沒來得及讓就給撞上了,現在還在醫院裏呢。”


    “他……沒事吧?”


    “應該沒事。醫生說除了腿上有個骨折,大部分都是擦傷。可是他就是不醒,我也想不通究竟怎麽回事。前兩天我還可擔心了呢,但是醫生看起來不緊不慢的,我也不好自己慌吧。”


    “這樣。”駱林把自己的表情收了起來,“那真是麻煩你了,這麽照顧他。”


    “不客氣,不客氣。”小豪嗬嗬地笑起來,說著指了指窗外,“我剛剛出去買了點東西,等會兒正好帶到醫院去,這不是怕段非醒過來沒得吃麽。駱先生你要不和我一起過去?”


    “已經很晚了,我還是……”


    “一起吧,要是段非醒了,看到你一定會特別開心啊。你們不是一直關係挺好的麽?”


    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駱林在心裏苦笑一下,正想開口拒絕,小豪卻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自顧自說起來:“你別說我胡扯啊,我是真覺著他對你吧和對別人都不一樣。老實說前兩年他那性格真是爛透了,跟條瘋狗似的誰都能咬。不過唯獨對著你,他那脾氣都是虛的,每次凶完你之後他都跟自己過不去。”


    駱林低下頭笑了笑:“那些都無所謂。他太年輕,我不會跟他計較。”


    小豪籲了一口氣:“也幸虧你度量大,但我真的沒亂說。有一次他不是喝多了拿冰桶潑你麽,哎喲那個真太過分了,我在旁邊都要看不下去了。不過你猜怎麽著,第二天我看到他一個人坐在那個包廂裏,一邊喝酒一邊哭,最後癱到桌子下麵窩著跟條快死的狗一樣,一邊捂著胃一邊說對不起。簡直跟凶你的時候是兩個人,我想恨他吧,都恨不起來。”


    駱林不想去想象那個場景,隻能轉了個話題“……你知道他人這麽差勁,怎麽還願意跟在他身邊?”


    小豪看看駱林,還是憨厚的一張臉,卻帶著些認真道:“我欠他著錢呢。”


    駱林頓時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抱歉……”


    小豪擺了擺手:“這又不是什麽不能談的事。我剛上大學那陣家裏特別缺錢,他特別缺朋友,那個詞怎麽說的來著?心照不宣?反正後來我成了他跟班,他借給我了一筆錢。他自己可能也感覺到身邊那群混子靠不住,幹脆用錢換個能使喚的人。”


    駱林的臉色愈加尷尬:“也許你是誤會了,他肯定是把你當朋友……”


    小豪搖搖頭:“他要是真對我掏心挖肺把我當兄弟,我根本沒那個臉跟他開口要錢。他把這件事擺到台麵上來我還好受些,反正我隻欠他錢,不欠他人情。後來我想想,我給他收拾的那些爛攤子根本頂不上他借我的錢。他隻跟我說能還的時候還上就行,我卻用那筆錢救了我媽的命。”


    頓了頓小豪又說:“以前我總覺得對他有點愧疚,畢竟我也算是利用他嘛。但是他跟我說,他覺得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他除了錢,什麽都沒有了。別人憑什麽要和他當朋友呢。”


    “所以你要是問我,為什麽還跟著他的話……這不他是我債主嘛,”小豪又笑起來,“而且有的時候,我還真挺放不下他的。”


    駱林聽著小豪說完了這一番話,一時並沒有回應。半晌開口問了小豪:“你怎麽去醫院?”


    “開車吧,我手頭有段非幾輛車的鑰匙。駱先生你……”


    “也帶上我吧。”


    ……


    駱林沒進段非的病房,段非也沒有醒。這家外資醫院的病房多是單人間,段非所在的監護室更是獨一張床,房間和走廊隔著落地隔音的大窗,不過不像真正的icu那般壓抑而已。駱林站在走廊上,可以看見心電監護儀上的一起一伏,卻聽不見半點響聲。小豪站在房間裏忙活,把隔日的食物換上新的,到了駱林這邊便成了無聲的默劇。


    真是出色的隔音效果,直讓駱林覺得自己站在了另一個世界,變成了一個聾子般的旁觀者。透過駱林的視角看過去,病床上的段非失去了一切的表情,眉毛不再是蹙著,嘴角也是平直的樣子。原本那令人悚然心驚的執念也早就沒了影子,大概是和段非的生氣一起消失在了什麽地方。像是這場車禍把段非內在的情緒性格全部都掏空了一般,段非的臉龐沒有透露出任何信息――沒有安詳的睡眠,沒有關於疼痛的暗示。他像是一個剛剛死去的人一般,隻是安靜地躺在那張白色的床上。


    駱林麵對著這樣的段非,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喚起任何對立的情緒。畢竟麵對這樣的段非,他的所有對抗和防禦都沒有了意義。他隻是覺得重而已――覺得自己需要用些力氣才能好好呼吸,這感覺卻和同情和心痛並不全然相似。他自己都沒有自覺,他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你是……駱林?”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駱林向聲音的來處看了過去。來人戴著眼鏡,一身休閑便服,是個年紀在三十歲上下的男人。男人很自然的將手伸過來和駱林一握:“我叫黃裕仁,是黃凱仙的兒子。一直聽父親談起你在段家做事時有多能幹,本人果真是一表人才。”


    黃凱仙便是段家一直以來的家庭醫生。不論剛剛那番話是有多客套,駱林還是禮貌的回以問候:“你好,以前一直受你父親照顧了。”想了想又問了一句:“你是這裏的醫生?我聽黃醫師講到過,似乎他兒子也從了醫。”


    黃裕仁笑了笑:“我雖然是醫生,不過不在這裏做,看的也不是這種病人……段非算是我的朋友,今天有空就來看看。”


    “是嗎。”駱林應了一聲,忽然不知道怎麽接下一句。黃裕仁別有深意地看了駱林一眼,過後像是不經意的問道:“聽我父親說,你已經不在段家做了?不過段非出事了還是會特意來看望,果真還是有情分在的吧。”


    “……本分而已。”


    “最近段家也是不太平哪。段非出事就不說了,他那個管家趁著他出國的時候卷了家裏的現金就跑了,被抓住之後鬧得段先生臉都沒處放。幾個女傭也是,辭職的辭職回家的回家,剩下的要不是上了年紀要不是說不明白話,你說段家現在是有多亂?”


    “……是不好過吧。”


    “我就想段非出院了之後該怎麽辦呢,他這一條左腿不能動,誰能照顧好他?他爸十天半個月都不出現一次,他這麽個少爺,不知道要多憋屈呢……”


    駱林回過頭看著黃裕仁,眼神很平靜,隻不過帶著些疑問。那個眼神翻譯過來就是一句話:所以你想說什麽?


    “……所以我就想啊,他以前是做了什麽缺德事,讓他這麽遭報應。”黃裕仁露出一個笑容,對駱林擺擺手:“不耽誤你的時間了,我進去看看。”


    駱林沒料到黃裕仁會來這麽一句,人還怔著,黃裕仁卻已經和護士打了招呼,進了病房內。想想看自己沒什麽能做的,駱林垂下眼想了想,覺得自己不如現在離開。


    病房內,小豪眼見著外麵的駱林要走,衝出去想著要送,房間裏便隻剩下黃裕仁和病床上的段非兩個人。黃裕仁收斂了原先的笑容,把手伸向了床尾上插著的病曆卡。


    不知為何,段非的病曆卡是翻過來插著的,不注意的話倒是不會發現。黃裕仁把這卡片的正麵翻過來看看,歎了口氣。


    不管段非以前是做了什麽事,這種報應,對他來說還是太重了。


    黃裕仁把病曆卡倒著插回去,再看看病床上的段非,表情慢慢地變得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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