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帳內, 江訣等人正立於地圖前, 商量作戰之計。


    殷塵的克敵之計一到,眾人傳閱著看過,皆是惶惑不解。


    奏報中隻有寥寥數字:“先為不可勝, 以待敵之可勝。”


    這是何意?


    莫非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那位北燁輔相還想與眾人打啞謎不成?


    廖衛這個莽夫向來沉不住氣, 熊臂一揮,喝道:“輔相如此故弄玄虛, 難不成是欺我等粗鄙不成?”


    他祖上也是世家, 隻不過到了他這一輩,不幸為奸人所害,從小混於市井, 後來為王覺年提拔, 也是從軍之後的事了。


    真要論起來,這廝可謂胸無點墨, 而殷塵如此吊人胃口, 實在讓這個急性子急不可耐了。


    沈澤到底是個參軍,隻想了片刻,便豁然開朗,如醍醐灌頂,臉帶興奮地掃了眾人一眼, 一手指著安慶三十裏開外之地,語帶了然地說道:“廖統領莫怪,輔相的意思, 末將或許能猜到一二。”


    他說得自信滿滿,哪裏是隻能猜到一二的模樣,分明早已成竹在胸。


    “戰事迫在眉睫,容不得多做耽擱,沈將軍就別賣關子了。”


    嚴文斌鏗然而語,他平日裏並不多言,如今倒先沉不住氣了,林瓚和孫淼在一旁看著想笑又不能笑,沈澤麵上一赧,厲子辛俊顏一舒,開口笑著說道:“還請沈將軍解惑。”


    眼看著厲元帥都如此禮賢下士,沈澤這個迂腐儒將本就臉皮極薄,被對方如此抬舉,神色間就帶了幾分惶恐不安之色。


    李然在一旁看著,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一臉湊趣地說道:“是啊,快說來聽聽吧,大家都等著你開講座呢,沈教授。”


    沈澤耳根一紅,再不耽擱,稍稍斂神,麵露正然之色,朝江訣行了一禮,說道:“依末將之見,輔相的意思是,我軍應該避敵軍主力,以變製勝!”


    “如何以變製勝?說來聽聽!”


    江訣聽出了興趣,淡淡開口問道。


    “回陛下,敵軍占據地理優勢,我軍若是硬取,定然會死傷無數,何不以遊走戰術,拉開敵軍陣營,再各個擊破,豈不正應了殷相之計。”


    江訣一聽,眉眼間露出一抹淡笑,微微點了點頭。


    李然拍了拍手,朝沈澤豎了豎大拇指,笑著說道:“真有你的啊,沈澤!連遊擊戰都想得出來!”


    這可是咱毛老先生的驚世創舉啊!


    一般人,誰能想得到?


    李然暗自在一旁感歎,他剛一說完,廖衛便一臉不解地開口問道:“統帥,遊擊戰是何意?莫非是南琉的方言不成?”


    “哎,就知道你不明白,還是讓大哥我來教教你吧。”


    李然見對方一臉的好奇,心中一得意,一臉裝腔作勢地解釋道:“因為呢,沙漠裏比較空曠,沒什麽障礙物,所以比較適合於機動作戰,不適於防守。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廖衛在聽到那大哥二字時,臉上一紅,暗忖我不知道比你大多少,你還好意思占我便宜?


    不過他也就隻想想罷了,嘴上也不敢反駁,倒是苦了其餘眾人,憋笑憋得難受。


    江訣依舊沒事人一般,坐在主位,一臉的氣定神閑。


    李然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他已領教得多了,這點小打小鬧,如今還真的不在他眼裏。


    沈澤在一旁聽著,一臉欽佩地連連點頭。


    眾人圍攏在桌旁,神色間漸漸有了一絲豁然開朗之色。


    “既然防守不能成事,那我們就幹脆變守為攻。”


    李然的視線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一手叩著桌子,朗聲說道,神色間越發有了主帥的風姿。


    “如何改守為攻?這與遊擊戰又有何關聯?”


    林瓚似是聽出了一些苗頭,立馬追問。


    被他一問,李然但笑不語地望向沈澤,悠然說道:“到底怎麽安排,還是讓沈澤來說吧。”


    沈澤依言點了點頭,接過話頭,說道:“沙場作戰,本就不比平地,戰事一起,必定混亂不堪,一旦生變,便會亂上添亂。西平軍有地理優勢,已占了一層先機,我軍若想取勝,隻能殺他一個措手不及,以快求勝。”


    厲子辛俊眉微皺,略有疑色地問道:“縱使驃騎營一馬當先,但西平多的是良駒,單比速度,我方的戰馬恐怕遠遠不及對手。”


    李然了然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既然拚不過,那幹脆就換個法子,也別硬拚了。”


    “不硬拚?那是什麽法子?”


    大家眾口一詞地開了口,李然的視線在他們身上掃了一圈,緩緩吐出兩個字:“偷襲!”


    他剛一說完,沈澤接到他的暗示,立馬開口解釋:“殿下的意思是,先以虛招攪亂敵軍陣腳,等其疲累之時,我軍再正麵迎上,以驃騎軍當先,分為左右兩翼夾擊,直搗黃龍。”


    他一麵說,一麵從沙坑中拔出兩麵紅旗,分別插於左右兩側,再拔出一枚藍旗,按在其後,說道:“驃騎軍分兩翼,在前開路,形成鉗狀,以亂敵軍陣腳,盾兵隨後,弓箭兵緊隨而上,步兵殿後。”


    他每說一句,便插上一枚小旗,厲子辛盯著那陣型默想片刻,問道:“計是好計,可敵軍人數甚眾,倘若西平軍乘我驃騎軍進攻之時從中路猛攻,敵軍騎兵勇猛,我軍步兵直接與其對陣,豈不危矣?”


    “末將也有此一慮。”


    甚少開口的孫淼一反常態,開口附和,他與厲子辛皆是審慎之人,兼之沙場經驗豐富,考慮得總比一般人周詳。


    沈澤被他二人一問,臉上就有些犯難,李然站在一旁,隻一手環胸,一手撐著下巴,盯著那沙陣默想。


    眾人沉默間,隻見他兀自拔起那兩枚紅旗並至一處,再將藍旗分別插到兩側,說道:“既然這樣,那就把兩翼合成一翼,同時把步兵拉到兩側,從兩邊包抄。”


    他一說完,一直沉默的江訣開了口:“此計甚好,事不宜遲,子辛你就照此方法,安排一下攻防部署吧。”


    厲子辛得了天子聖諭,神色一正,朝江訣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一禮,繼而轉身麵向地圖,一手指向右翼,沉聲說道:“右翼五萬驃騎軍,由林瓚統領,不求殲敵多少,隻求亂敵陣腳。”


    林瓚一聽,恭恭敬敬地領命行了一禮。


    “左翼,則由本帥統領,而中路的弓箭兵……”


    他說到此,視線往李然的方向瞥了一眼,繼而掠過他,看向廖衛,沉聲說道:“中路的弓箭兵則由——”


    話未說完,李然就插了嘴:“弓箭兵就交給我和廖衛吧。”


    此話一說,厲子辛正欲反駁,李然一臉正然地望著他,說道:“子辛,你的擔心我都明白。放心吧,我心裏有數,這次不會亂來了。”


    厲子辛沉默不語,廖衛望了望這人,又望了望那人,一臉憨厚地鏗然開口說道:“既然統帥有意,那末將定然誓死護於左右!”


    李然見他麵露正經之色,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厲子辛的薄唇依舊緊緊抿著,臉上全是猶豫,仍然不願點頭。


    氣氛一時有異,帳內靜得讓人心焦,江訣望了眼李然,又掃了眼眾人,淡淡開口說道:“罷了,弓箭兵就由小然統領吧,廖衛為副將,若然有何不測,朕隻拿你是問!”


    他說這話時,神色並不十分嚴厲,但到底為人帝王多年,氣勢頗盛,字字如銖,威嚴之極。


    廖衛渾身一淩,一臉恭敬地朝主座之上的當今天子行了一禮,神色間滿滿都是誓死效忠之意。


    厲子辛見江訣都同意了,再不好反駁,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神色間全然都是不放心,李然笑著拍了拍他,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放心吧,我身上的毒已經解得差不多了,李遠山那老頭子醫術怎麽樣,你也是知道的。”


    他故意將李遠山搬出來,厲子辛自然是聽過此人名號的,先前還有些疑色,如今這才釋然。


    剩下的二十萬步軍,則由孫淼統領,緊隨於弓箭兵之後,坐鎮於中路。


    “作戰之時,關於互通消息一事,又該如何解決?”


    林瓚到底心思細密,任何細枝末節都不放過,他雖是世家子弟,但從小鑽研兵書,兼之跟隨王覺年東征西討,頗有些實戰經驗,且心思縝密,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這話一說,眾人又開始犯難了。


    平地作戰,稍稍移動陣型,都極考量統帥間的默契及其自身的能耐。


    如今,誰也沒有沙場作戰的經驗,誰也無法料想局麵會有多亂,更何況還須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之下布陣調兵。


    當然,如果有電話在手,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便是李然此刻唯一的懊惱。


    在這個時代,行軍布陣還停留在極其原始的狀態。


    基本上,雙方的陣勢都會在兩軍交戰前部署完畢,隻等戰事一起,一鼓作氣,轟然而上。


    中途換陣,根本與天方夜譚無異!


    可偏偏,如今就遇上了這等難題。


    李然叩著五指深思片刻,幽幽說道:“辦法倒是有的。”


    他說到此,頓了頓,掃視眾人一眼,繼續說道:“可以編一種旗語,比方說,揮綠旗表示全力前進,揮紅旗則表示盡快撤退。這樣一來,就不怕戰事變化了。”


    “旗語?殿下的意思是,在戰旗上做文章?”


    厲子辛眼底一亮,他征戰多年,又頗有軍事天賦,經李然稍稍一點撥,便明白了其中的奧義,李然朝他豎了豎大拇指,笑著說道:“子辛,真有你的,不愧是當元帥的料,一點就通。”


    厲子辛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不算什麽,倒是殿下,何以通曉此法,知道用此種方式來聯絡軍情的?”


    他問得無意,李然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是f1看多了吧?


    那人家該問,f1又是何物了。


    “此法倒也可行,但戰場之上黃沙漫天,兼又混亂之極,能否看得清楚呢?”


    沈澤一問,李然摩挲著下巴深思起來。


    江訣唇角帶笑地盯著他瞧了片刻,說道:“這倒好辦,到時候隻需將旗子做得顯眼一些,再佐之以鼓聲,能將軍情傳遞到各軍陣之中便行,也不必隻拘泥於一個法子。”


    眾人聽了,皆連連點頭,李然笑著望了他一眼,暗忖這家夥還真不是假把式,如此寥寥幾句,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算有點能耐。


    *** *** ***


    眾人正討論得興起,帳外有人來報,說柳昭儀柳雯求見。


    柳雯進來時,滿身的風塵,身著縞素,麵色蒼白,冷傲如初見之時,眉目間卻全是哀色。


    李然被蘇沫劫持之後,倒是初次見她,況且還是這般打扮。


    柳雯一進帳來,雙目失神地走至李然麵前,手拿一明黃錦緞卷軸,淒聲喊道:“皇兄,父皇……”


    她這麽一說,江訣臉上一驚,立馬揮了揮手,示意眾人散去。


    帳中隻剩下他三人,李然將她扶到座上,接過丁順遞過來的茶水,擱在她手邊,說道:“喝口茶再說。”


    柳雯一聽,眼中豆大的淚珠簌簌往下掉。


    李然和江訣對望一眼,心中皆是一驚,暗忖柳雯平日裏要強之極,不是傷心到了極致,怎麽會當著他二人的麵痛哭流淚。


    “父皇中毒多年,那日見到你時,已屬回光反照。”


    她一麵斷斷續續地訴說,一麵將手中的那個錦緞卷軸交給李然,說道:“這是父皇的遺詔,欽點皇兄繼任大統,隻可惜玉璽至今下落不明,否則……”


    否則,定然能將李然推至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


    李然先是一臉不敢置信地望了眼江訣,繼而一拍腦袋,急急說道:“不好!玉璽在蘇沫手裏!”


    柳雯和江訣聽他說得如此肯定,俱是一怔,李然急忙將當晚在柳雲龍寢宮內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江訣將前前後後串聯起來,腦中一個精光閃過,沉默片刻,冷聲說道:“我道尹謙為何要捉你,原來是存了這份心思!”


    這麽一句話,說得幾乎有些咬牙切齒,可見真的是恨到了極致。


    否則以他的城府,怎會在外人麵前露出這般麵目。


    柳雯兀自傷心,李然俊眉緊緊皺著,現今這形勢確實不妙,蘇沫有玉璽在手,生事是早晚的事。


    如今他虜獲李然不成,定然會另覓他路。


    “何以柳雲龍去世這麽大的事,朕卻沒有收到半點消息?”


    江訣劍眉一擰,望著柳雯的臉上全是疑色。


    柳雯了然地點了點頭,解釋道:“我找不到玉璽,所以不敢聲張,特意將父皇去世的消息壓了下去。這之中,陳相功勞不小。”


    如此看來,留國可謂真的群龍無首了。


    江訣將那明黃的卷軸打開來看過,負手沉思片刻,繼而望向李然,淡笑著說道:“既然他留了遺詔,那你就幹脆接了吧。”


    李然一臉愕然地抬頭朝他望過去,問道:“你是說……”


    江訣笑著點了點頭,李然隻覺得腦中一木,他是真的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他不過是一個混世麵的,怎麽就能坐上人家的龍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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