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被他看出來是一碼事,從我嘴裏說出來又是一碼事了,所以我一時無言,隻能沉默以對。


    齊晟轉回身去,靜默片刻,忽地沒頭沒腦地開口說道:“我和她是在張家認識的。”


    我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這個“她”指的就是江氏了。


    我“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見齊晟那裏又是沉默下來,索性往回走了幾步,裹緊了身上披風在亭子的圍欄上坐了,抬頭看向齊晟的側臉,很是捧場地問道:“然後呢?”


    齊晟頓了頓,繼續說道:“那時她剛到張家不久,因為張家這一輩裏女兒極少,張老太太就把她安排在了張氏的隔壁院子,平日裏就陪著張氏一同讀書,習女紅。一次我陪著成祖去張家的園子遊玩,就見到了她。”


    我實在不覺得這故事有什麽離奇之處,無非就是有點灰姑娘的調調,和咱們男同胞們整日裏向往的窮小子與富家女的愛情傳奇大同小異。隻不過現實中王子娶得大都是公主,富家千金也都嫁了官二代,所以,齊晟和江氏的愛情也注定隻能開花而不能結果了。


    我忍不住低歎著搖了搖頭。


    齊晟略有些驚訝地瞥了我一眼,不過卻沒說什麽。


    雖然這故事聽著毫無新意,不過本著要做一個好聽眾的原則,我還是及時地問了一句:“然後呢?”


    總算能有句話中了齊晟的心意,他頓了頓,又接著講道:“當時張氏雖然已經十二三歲了,可因自小是和我熟識的,所以張家並不拘著她,她知道我去了,就又去找我玩耍。江氏就跟在她身後,人看起來幹幹瘦瘦的,總是微微地低著頭,和愛說愛笑的張氏截然不同。我一直不喜張氏的嬌蠻,不自覺地就對江氏多看了幾眼,張氏見了便記恨上了她,時不時地就要去找她的麻煩,可越是這樣,我反而越是回護江氏。”


    我了然地點了點頭,又問:“然後呢?”


    齊晟答道:“我當時隻覺得江氏比張氏大度,明事理,如果她做我的妻子,以後定然會成為一個好皇後。”


    這話我聽了卻不由咋舌,一要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皇後,能成為好皇後麽?不過,這話卻不能問,於是我便又問道:“然後呢?”


    齊晟默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我卻立了張氏做太子妃,江氏選擇了嫁給老五。”


    我很配合地問道:“為什麽?”


    齊晟輕聲答道:“因為成祖在世時太過寵信我,每次去軍中都會帶上我,以至於先皇繼位後對我頗為忌憚,他又喜歡老九,宋後便一直想著改立老九為太子。我的處境很艱難,感情於我太過奢侈了。老五和我關係一直親密,我們兩個便商議了,與其這樣整日裏如履薄冰,不如先自己示弱,置於死地而後生。我倆關係首先因江氏而決裂,先叫老九他們對老五先放鬆了警惕,然後再由老五替我聯絡軍中將領。”


    我恍然大悟,同時對趙王那倒黴孩子更加同情起來,這事搞得,你說找個什麽借口不好,非得給自己腦袋頂上戴頂綠帽子不可麽?”


    “因為江氏的事情,張氏一直同我鬧,先皇也幾次把我叫過去訓斥。可他雖生氣,心中對我卻是放下心來,因為我和張氏不和,張家便不會與我齊心,再說一個隻顧兒女私情,絲毫不顧私德的太子,對他也沒有一絲威脅,隻要他願意,隨時可以抓住這個把柄廢了我。”


    我不覺有些驚訝,想也沒想就問道:“他是你親爹,沒錯吧?”


    齊晟一愣,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我琢磨了一琢磨,也覺得自己這話有些不對勁,忙又解釋道:“我的意思說他看起來真不像你親爹。”


    齊晟眉頭皺得更緊,月光之下,那張臉都黑漆漆的了。


    我一緊張,舌頭都開始打結了,越著急越說不清楚,“先皇就是你親爹!絕對地!不!不!不!不是這麽說,應該是……”


    “夠了!”齊晟突然冷聲喝道。


    我自覺理虧,老老實實的閉上了嘴。兩人對著靜靜地相了會兒麵,我這裏剛要張嘴,齊晟已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我急忙舉手聲明道:“我想問然後呢?然後呢?”


    不知齊晟那廝想到了些什麽,忽地看著我笑了,過了片刻才斂了臉上的笑意,轉過頭去不再看我,隻淡淡地說道:“我與張氏講過,我與江氏牽扯不清是事出有因,她既然已是嫁給了老五,就是我的弟媳,我不可能與她再有私情。可張氏卻不肯信,事事針對江氏,後來終於發生了落水那事。再後來,你便都知道了。”


    我沒多想,又接著問道:“然後呢?”


    他微微怔了怔,想了想,才低聲說道:“後來我才知道,因為我的緣故,老五對江氏因愛生恨,幾乎將她折磨至死。她受了這許多的罪,卻從不肯向我抱怨半分,”他的聲音越發低沉了下來,到最後幾近自言自語,“本就是我對不起她的,她為我不顧生死,我卻隻能給她一世衣食無憂。”


    聽到這,故事實在不用再講了的,可是我一時問順了嘴,想也沒想便又問道:“然後呢?”


    齊晟轉頭看我,嘴角又往下繃了下來。


    我頓時反應過來,直恨不得拍自己大腿。你說這事搞得,故事聽到這個時候要麽該鼓掌叫好,要麽該搖頭歎息,哪有想我這樣沒完沒了問“然後呢”的啊!


    我實在是困極了,隻想著早點解脫能回去睡覺,見他如此神情,忙試圖彌補,一麵不停地搖著頭,一麵拉長了聲音歎息道:“唉,明明是一場好姻緣,卻這樣男另娶女別嫁,可惜可歎,造化弄人啊!”


    話一說完,這下可好嘛,齊晟的臉是真黑了。


    齊晟默默地打量了我許久,這才問道:“芃芃,你是真聽不懂,還是在裝糊塗?”


    我挺煩他這種凡事都不肯說透,非要你自己去理解的習慣,我低頭琢磨了一下,抬頭看他,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想表達些什麽呢?”


    齊晟瞅著我,不說話。


    我琢磨著他是沒聽明白,便又換了個說法:“換句話說,你想叫我做到個什麽程度呢?比如,幾天見次麵?見麵的時候要說幾句話?熱情點好還是冷淡點好?若是微笑的話,嘴角往上彎到個什麽程度你最滿意?”


    齊晟還是沒說話,隻胸口起伏的厲害。


    我還真怕他跟個蛤蟆似的再氣炸了,索性全都敞開了說道:“齊晟,其實你說的那點事我聽得挺明白,你無非就是想說明,不管是你為了權娶了張氏也好,還是迫於勢舍棄了江氏也好,你都是無奈的,你本質上還是一個有情有義有擔當的漢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對得起的那個張氏已經死了,你對不起的這個江氏卻好好地活在宮裏,這就是事實啊!你現在要扳倒張家了,於是,你又要來給我下套了。是不是?”


    齊晟雙拳緊握,立在那裏默默看我,好半晌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冷聲問道:“你這樣想?”


    我腿空的時間久了,覺得有些麻脹,忍不住抬了一條腿放到了欄杆上,抬眼看齊晟,“不能怨我這樣想啊,你一直這樣做啊,老兄!我說齊晟啊齊晟,你這一輩子能別指著女人活著麽?你好歹也學了那麽多的帝王心術治國之策,難不成就記住了一個美人計?別介啊,還有三十五計呢!”


    齊晟盯著我,隻是問:“芃芃,你恨我,是麽?”


    我覺得這問題問的很微妙,回答起來有些難度。我想了想,決定換個思路來解決問題,便爽快答道:“不恨,我挺理解你的,這是真話,換我做你的位子上,我也得剪除張家的羽翼。可我現在是皇後啊,是出自張家的皇後啊,你剪除張家的勢力,就等於拔我的毛啊,我能怎麽樣?你拔一根,我叫一聲痛快?”


    齊晟不答話。


    我咂了咂嘴,“行,就算我不怕疼,也沒想做這個勞什子鳥人,可問題是你若是把我拔成一禿毛雞,然後再指著我非說是鳳凰,你糊弄誰呢?誰信啊?”


    齊晟沉默地站了良久,輕聲說道:“你看得這樣明白……”


    我歎了口氣:“事都擺在這呢,我想看不明白都難。”


    齊晟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我就知道你一直是在裝傻氣我。”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我裝傻裝得其實也很辛苦。”


    齊晟又打量我片刻,淡淡說道:“老九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就真的信他?”


    我瞪大了眼,驚訝地看著他,“沒啊,我連你都不信呢,我能信他嗎?好歹咱們兩個還一個**睡過的,我和他能有什麽交情啊?”


    齊晟無語,隻看著我歎了口氣。


    我笑了,坦白說道:“不過我現在卻是明白,張家和老九哪個都不能倒,我還等著他們兩家來抬我皇後這頂大轎呢,再說了,皇上也不用急著非得把他們鏟除了不可,君主不都是講究製衡之術麽?叫他們相互製衡著不挺好麽?人多好抬轎啊!”


    齊晟也笑了笑,“芃芃,你是我從未見過的女子。”


    我點頭,“嗯”了一聲,暗道你是沒見過我這樣的女子,你若是穿到張氏那,估計你也沒見過張氏那樣的男子……


    齊晟突然向我伸出手來。


    我一下子怔了,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


    齊晟手停在半空中,衝著我微微勾了勾。我遲疑著把自己手搭在了他的手上,他一把將我拽了起來,突然用雙手握住我的腰將我舉到了欄杆上,然後扭轉過我的身子,叫我麵朝向亭外。


    遠處,往上看是夜空中璀璨閃爍的星辰,往下看是城中星星點點的燈火,迎麵有夜風徐徐襲來,帶著春夜裏飄渺的花香。


    我擦,雖然我是顆爺們心,也不得不承認齊晟這招做得實在是妙!


    就聽得齊晟在我身後輕聲說道:“芃芃,我們兩個打個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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