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東京城,西門慶走在路上,一路想著兩個女孩兒對自己那奇妙的感情,也忍不住搖頭。


    這些錦衣玉食的女孩兒,整天吃金飽了沒事做,便聽風就是雨,開始琢磨自己這一類朦朧的風影了。對於這些生活宛如一潭死水的千金貴女們,自己這種殺人掛血的凶徒反倒更比那些在她們眼下晃蕩的公子哥兒們正具吸引力,更能令她們夢縈魂牽。


    做做夢當然是可以的,隻盼那兩位千萬別把夢帶進現實裏來,那可就麻煩大了。


    一路慨歎著,西門慶轉路往十字坡來。他雖然知道曾思齊無意出世,也不想學吳用那樣,使個絕戶計將人賺上山來,但終究還是不死心,有機會就去跑兩趟,萬一碰上個縫兒,不就可以上勁兒了嗎?


    二來,他也記掛著施恩和義妹鈴涵。但如果到孟州去看他們,隻怕被人認了出來,幹連了他們兩個。因此還是先到十字坡,然後由張青出麵,請施恩鈴涵來十字坡相見,就穩妥了許多。


    一路行來,距離十字坡還遠時,西門慶就見前方煙柱升起,看樣子卻不是炊煙嫋嫋,倒象是火燼後的餘煙一樣。西門慶心中猛的一動,暗想道:“這煙有古怪!”


    當下避開大路,隻在山岩峭壁間前行,沿路果見有官兵來往盤查,到十字坡附近遠望時,隻見那裏早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白地。


    西門慶想了想,繞開封山的官兵,循記憶中的舊路潛入深山,直奔曾家村。


    眼看村口高大的石屏風在望,離得還遠,就覺得四下裏突然靜了下來,周圍自然的蟲鳴蛩唱都被無形的一重幕布隔絕開了,那層幕布,叫殺氣!


    西門慶心中一跳,丟下布招兒,一把拽開背上包裹,“嗆啷啷”一聲響亮,日月雙刀已經出鞘,“當當當”雙刀在頭頂上互撞,其聲清越。


    如果包圍者是敵非友,那自然不用多說,手底下見真章便是;如果曾家村無恙,那些村民就算不認識自己了,還不認識自己手中的日月雙寶刀嗎?


    刀光映著日光,明如秋水,奪人雙睛,就聽頭頂的陡崖上有人驚喜地道:“底下來人,莫非是三奇公子嗎?”


    西門慶鬆了一口氣,還刀入鞘,抱拳向上拱手:“老錢你好,西門慶有禮了!”


    山崖上扔下一根長藤,老錢攀藤附葛,捷若猿猴一樣從山崖上爬了下來,跟西門慶見禮,笑道:“才半年多不見,三奇公子就變模樣了。若不是這兩口刀實在眼熟,咱老錢還真認不出來了呢!”


    西門慶見老錢言笑自若,輕鬆瀟灑,早把心放下了一大半,因為若張青孫二娘有事,老錢哪裏還能笑得出來?盡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問道:“老錢,山腳下的店子……?”


    “公子且進村!山腳下的店子,唉,說來話長啊!”老錢一邊帶著西門慶往村莊方向走,一邊搖頭歎氣道,“這世道,但凡露點兒頭臉的人,都沒法兒活了!”


    西門慶有心再問,但腳下路險,曾家村的村民們更是在路上布下了多少重險惡的機關,看得西門慶直冒冷汗,若不是有老錢領著,自己一頭撞進來,非吃大虧不可,平常人那就死得透了。


    來到村口時,曾思齊和孫天錦二人在那裏迎接。對於這兩口子如此迅捷便知道自己前來的事情,西門慶早已有了對驚奇的免疫力,以曾思齊的博學神通,從哨探之人那裏得知自己前來這些須小事,自然易如反掌。


    孫天錦還是老樣子,一見西門慶,便嘲戲道:“帥哥公子,多半年不見,你居然變黑啦?是去燒窯了還是去賣炭了?這黑得可俏皮啊!”


    聽到孫天錦還有閑心開玩笑,西門慶早把對張青孫二娘那時的擔心給拋到了九霄雲外,當下便拱手長揖:“若天錦姑娘也頂著五月的大太陽跑上個幾百裏路,曾兄也肯定要誇你黑得俏皮呢!曾兄別來可好,西門慶這廂有禮了!”


    曾思齊笑道:“西門兄忒多禮了,且到寒舍一敘!”


    老錢則一躬身:“莊主,我自回去了!”曾思齊一點頭,老錢卻不依舊路,“嗖”的一下,躥上山去了。


    西門慶一邊往曾思齊家的方向邁步,一邊問道:“出什麽事了嗎?我一路走過來,發現村子的哨探範圍不但寬了小十裏地,連村路上都設置了那麽多陷阱。要是不知道的人進來,是會死人滴!”


    孫天錦笑道:“不管!反正隻要不是帥哥,死了就死了不心疼!”


    西門慶搖頭道:“好吧!你不心疼。那張青天繡姑娘他們的酒店被燒了,你總該心疼一下了吧?他們人呢?”


    曾思齊說道:“若道起二妹他們,說來話長!”


    西門慶便不再問,隻是心裏道:“原來老錢那說來話長的語氣身份,又是跟你這老教頭學的!”


    這時已來到曾家門前,孫天錦躬身一福,甘言道:“三奇公子請進!”西門慶“哦”了一聲,隨手一推曾家的門,拔腳便往裏闖。誰知腳邊卻猛聳起一條黑影來,兩隻大爪子直搭到了西門慶的肩膀上,一雙碧油油的大眼睛直盯住了西門慶的臉,喉嚨裏“嗚嗚”發威。


    西門慶伸手搔了搔麵前白虎的耳朵,輕描淡寫道:“小白,你好重啊!才半年多不見,你又長胖了。再不放下你的小爪子,我把你大背胯扔到山後麵去你信不信?”


    小白當然不說話,隻是伸舌頭來舔西門慶的臉,西門慶趕緊伸手搬住了老虎頭,罵道:“你沒刷牙知道嗎?再敢跟我臉上湊,我吐你一嘴花露水!”


    孫天錦在旁邊一聲呼哨,小白依依不舍地把爪子從西門慶肩頭收了回去,跳到一旁蹲踞在那裏,大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著西門慶,看到西門慶沒給它帶來山雞野兔做見麵禮,失望得把尾巴甩過來甩過去,抽得竹籬笆啪啪響。


    孫天錦同樣遺憾地歎息了一聲,問西門慶道:“我說,你怎麽就不怕呢?裝著吃一驚也是好的啊?”


    西門慶笑道:“我跟蔡京都肩並肩走過路了,小白比起蔡京來,那要可愛多了!”


    聽著西門慶那似是而非的解釋,曾思齊、孫天錦為他絕倒。


    一進屋,西門慶往椅子上懶懶散散的一坐,歎息道:“哎喲!可算到家了!二位,在下餓了一天,是來蹭飯的,天錦姑娘,你不做菜上來,我餓急了,就先把小白吃了!”


    小白聽到西門慶說它名字,馬上跑過來蹲踞在桌子邊,這家夥現在個頭兒大長,蹲著都比西門慶坐著高。


    孫天錦冷笑一聲:“想吃我們家小白,也不怕嘣了你的牙?罷了!看你可憐,給你們弄點兒小菜吃!”


    西門慶心滿意足地衝曾思齊呲牙一樂:“有菜吃了!還要喝酒!”


    曾思齊微微一笑:“得隴望蜀嗎?”


    西門慶悠然道:“這就是世上的人心寫照啊!”


    兩人齊聲大笑。曾思齊便從桌下抱上一壇酒來,斟得滿了,二人對飲。


    西門慶呷了一口酒,滿足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好啦!現在曾兄前番的長話,可以慢慢說了!”


    原來,這半年多時間,孟州道上又發生了許多事。


    鈴涵和施恩兩情相悅,又得西門慶主婚,老管營那邊自然更是千妥萬妥,誰知成婚的那天,又惹出一場風波來。


    因為鈴涵無父無母,義兄西門慶又不能出麵,張青孫二娘義不容辭,在鈴涵發嫁那一天,就充當了她的娘家人。送親到了安平寨,二人坐席喝喜酒,誰知那孟州知府在酒宴上一眼看到了孫二娘後,當下就失了魂魄,害起相思來。


    自有那心腹的師爺們知情識趣,在背地裏幫著自家老爺出謀劃策。詳細打聽之下,原來張青孫二娘和老管營施家根本就是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不知道怎麽被他們攀龍附鳳,勾掛上了老管營家的兒媳婦,這才有了去施家坐席的機會,否則憑一個開酒店的,豈能上得了官家的台麵?


    搞清楚了之後,或者說是自以為搞清楚了之後,幾位師父一商議,獻上了上中下三條妙計。下計當然就是派一夥兒人喬裝改扮,去十字坡把孫二娘搶了就走,諒他家一個開酒店的,能有多少膽量阻擋?不過萬一風聲敗露,知府大人雖說馬上就要轉任,但那時臨走時的萬民傘、護民旗就收不得了。


    中計就是把張青抓起來,硬訛他欠了官銀,孟州府上下這麽多官吏,還怕算不出來天價嗎?那時張青被逼無奈,隻好賣妻出監,知府大人那時體貼下情,便收下這個可憐的小女子,也是一段佳話。


    不過上計就更勝一籌。幾位師爺計算著將張青請來,甘言美語,誘他賣妻以搏榮華富貴。這一來,不但得了美人,還可以防萬一,免傷了同老管營施家那邊的和氣,實乃一舉兩得的美事。這正是:


    莫道安民無本事,且看玩美有良謀。卻不知三計中哪一枝獨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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