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為了求財的家宴,卻以蔡氏受傷落幕,那婆娘哪裏咽得下這口氣去?本來貪欲就已經很熾烈,再被受傷的鬱氣一衝,更如火上澆油蔡氏當天就傳喚門下,星夜給蔡京和哥哥們寫信,信中加油添醋,撒嬌使癡,要父親兄長出頭替她作主。


    蔡氏要逞好手,非把河北鹽務這樁事體漂漂亮亮地辦下來不可!撈錢倒也罷了,卻一定不能在梁中書那殺材麵前折了蔡家的銳氣才是正理!


    此消息早漏了出來,由大名府不脛而走,向河北四鎮急速傳播開去。梁中書的官聲本來就已經因蔡氏的瘋狂聚斂而搖搖欲墜,這一下雪上加霜,終於跌到了穀底。


    河北百姓不知道蔡氏才是幕後主使,隻把怒火傾泄在梁中書的頭上,仿佛一夜秋風來,匿名帖子突然間就貼遍了河北,甚至貼到了大名府留守司的衙門上。這些帖子詩詞對聯都有,有做得極盡精致的文字,更多的是粗鄙痛快的詛咒謾罵,梁中書隻略看得幾眼,便心如芒刺。


    “罷了!罷了!我梁世傑為官一任,終於造腐一方,今生今世,是永無翻身之日了!”梁中房中長籲短歎。當年他一榜進士出身,在放榜的時候被多少王公富宦在榜下捉婿,到底還是蔡京將他這個金龜釣了去。梁中書隻說從此可以少奮鬥十年,誰知到最後卻混了個遺臭萬年!早知今日,當初自己就不該動心於蔡京的權勢而鬼迷心竅,娶了這麽個禍害回來……


    正悔不當初之時,五百裏急遞送到,打開一看,頭一封是樞密院行文,調動了八路軍馬往青州城下助力,幫著梁中書討伐呼家將逆賊。不用問,這八路軍馬就是蔡京給女婿弄出來的福利了。


    梁中書雖然回師大名府,但他身上還受著討伐呼家將的詔命,大名府不得久待,還得往青州去。但偏偏蔡氏不消停,接二連三地折騰出一個比一個更大的漏子來,讓梁中書焦頭爛額,分身乏術。


    但看了第二封信,梁中書不由得仰天長歎。蔡京在這封信裏洋洋灑灑又將梁中書痛罵了一場,數落他全忘了蔡府提拔之恩,圖虛名而棄實利,隻顧在河北鹽務一事上行小仁,卻成了國之大賊。如今朝廷事繁,入不敷出,蔡京身為國之忠臣居於相位,已經操碎了心,河北鹽務若能收私為公,必然可以給朝廷開一條財源,乃是天大的善政,此改革之舉,勢在必行!最後,蔡京勒令梁中書不得從中作梗,否則必有天外雷霆!


    蔡京信中,語氣雖厲,但一字也沒提到蔡氏,實是公而忘家的楷模。倒是大舅子蔡攸的信中,委婉客氣地就他們夫妻的家事勸和了幾句,最後話題一轉,說妹父在青州替官家主征伐,任重事繁,河北鹽務隻怕一時照料不來,自己手下有兩員幹吏,一個叫吳天良,一個叫穆有德,若梁中書能對他們破格任用,河北鹽務必然萬無一失。


    梁中書當然深信大舅子推薦的人必然萬無一失都被他們貪汙了,還有的“失”嗎?擲信於桌後,梁中書長歎道:“河北百姓終將食貴鹽矣!隻可恨梁某人在河北一腔心血,雖多有善政,今日輕輕葬送於……之手!”


    正萬念俱灰的時候,梁偉鎖影子一樣輕輕地溜進來,低聲稟道:“老爺,有大名府紳衿士庶,聯名求見,領頭的是那號稱河北三絕的玉麒麟盧俊義。”


    原來,河北鹽務改革的風聲越傳越緊,越傳越真,滿城的大財主、大商人聽了,有一部分想搭車發財的人就蜂擁去走蔡氏的門路,但還有一部分人位卑未敢忘憂民,遂齊集於盧俊義府上,商量此事。


    盧俊義慨然道:“自本朝定鼎以來,河北人民食自由之鹽已有二百年,豈可廢於一旦?我等都是河北人,當拜見留守大人,好生跪懇才是!若能僥幸免此惡政,也省了河北百姓多少苦楚。隻消百姓念著我們這一點微功,人人幫襯下,又做二十年賺錢的買賣!”


    眾人齊聲稱是。這時卻有盧俊義的管家李固道:“還望恩主三思而後行。小人重金探聽明白了,這河北鹽務之所以倒行逆施,卻不與留守大人相幹,皆因留守夫人瞄上了這一路橫財,所以才風風火火地辦了起來。若是留守大人之意,還有三分挽回的餘地;但既是謀出於留守夫人之心,恩主與諸公還是莫去討嫌的好,事做不諧,反遭人怨恨,非君子避凶趨吉之道也!”


    李固辦事是辦老了的,眾人聽他說得有理,一時間麵麵相覷,都矮了半截,各有退意。盧俊義卻搖頭道:“我等在座者可算是河北紳衿領袖,鹽務事一發,多少眼睛盯著我等。若在此處縮了頭,平民百姓倒也罷了,可鄙薄了那些綠林好漢又當如何?他們隻消聚起流民多劫咱們幾輛貨車,就夠咱們喝一壺的。”


    聽了盧俊義之言,眾人如夢初醒。


    盧俊義又道:“留守夫人為人,通國皆知,隻消厚禮獻上,便有唾麵自幹的胸懷,縱然一時得罪了她,卻也是有限的。說不得,咱們今日隻好做一回沽名釣譽的小人,且往留守大人府上一行,事成與否,各盡本心,回來後頂多往留守夫人座下打點一番卻不是左右逢源?”


    眾人聽了都喝彩:“果然是做大生意的盧員外,恁的好算計,我等不如也!”


    盧俊義便牽頭道:“既如此,去來去來!”


    於是眾人簇擁了盧俊義,一齊往梁中書府上而行。


    盧俊義這個人,梁中書是很賞識的,倒不是因為此人年年給蔡氏進供,理所當然得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而是因為盧俊義這個人有能力,梁中書暗中委托他往北地契丹走私過幾次軍馬,每回盧俊義都憑借深厚的人脈、高超的身手履險如夷,圓滿完成任務,梁中書以此信重他。


    若不是盧俊義家財廣有,不必為五鬥米而折腰,有梁中書的抬舉,他也早在大名府中做個武官多時了。


    聽到是盧俊義帶人拜訪,不用見也知道他們的來意。梁中書本待推病,但轉念一想,還是歎了口氣下了一個“請”字。


    眾人入廳拜見了梁中書,盧俊義便代表眾人把河北父老的民意申講了一遍,最後道:“還望大人善念天心,能與聖上進言,免了河北百姓這一番劫難。”


    梁中書是個知道感恩的人,麵對著這些人時盡管他有滿心的委屈,但還是守口如瓶,沒有藉著抱怨將蔡京、蔡氏等一幹人賣了出去。既然河北鹽務的改革已是板上釘釘再回不了頭,他索性一肩挑起,反倒過來勸說這些人道:“鹽務之事,朝廷自有明斷,這裏不必再議。倒是你們先未雨綢繆的好。我不日便要往青州去,在此之前,先把河北四鎮來年的鹽引都批給你們,有你們操持著,縱然食鹽官賣,河北百姓也能少花幾個錢兒!”


    眾人聽了,無不意外。他們此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早已做好了铩羽而歸的準備,沒想到不但沒有撞一鼻子灰,還得到了鹽引!若此舉也在盧俊義算中,那盧員外真乃陶朱公再世的奇才了。


    盧俊義不動聲色,引著眾人拜辭了梁中書,回家後就讓管家李固趕緊備一份重禮,去往留守夫人門下饋送。


    李固拿了禮物,來到梁府後門,給把門的人遞了常例錢:“請管家梁爺來此說話。”


    梁府看門的都認得李固是北京城裏盧大員外手下第一個得用的大紅人兒,又落了他的錢,所以殷勤招待。李固在門口的紅漆凳子上坐不到一刻,梁偉鎖早已得信健步而出,大笑道:“李兄,一向稀行!”


    李固笑道:“正因稀行,這一向疏闊得緊,今日特來整頓往常家風卻不知梁大人可肯賞麵乎?”


    梁偉鎖道:“固所願,不敢請耳。”


    二人齊聲大笑著,往大名府城中最繁華的翠雲樓上去了。


    上樓揀個僻靜的齊楚閣兒坐定,小二哥送上酒菜,李固梁偉鎖隻是說些閑話,待都有了幾分酒意了,這才開始推心置腹起來。梁偉鎖便道:“李兄此來,必有深意!”


    李固便拍著桌子,浮了一大白,歎道:“果然瞞不得梁大人!”


    梁偉鎖猥瑣地笑著,將一胸新染的酒漬油膩拍得山響,慷慨激昂道:“李兄和我是過命的交情,有事盡管吩咐,我若牙崩半個不字,雷打擊我(雞窩)!”


    李固又灌了自己一碗酒,盯著梁偉鎖,卻不說話。


    梁偉鎖被他看得心中發毛,急忙催促道:“李兄有話便說,看我怎的?”


    李固吐了一口長氣,慢慢地道:“不行,這事幹連太大,非我所敢言,我要再飲美酒三升,以助膽氣!”


    梁偉鎖聽了,心中大奇,卻不知李固賣的是甚麽關子。這正是:


    皆因蒼天生鬼魅,方使大地走蟲蛇。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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