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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龍馬今日馱了主人闖陣.連挫強敵.其中大部分的力道.都由它默默地替主人承受了下來.尤其是史文恭與魯智深、武鬆兵器衝撞時的那兩番衝擊.最是厲害.朱龍馬雖然神駿.但連番山崩峽傾般的車**戰之下.竟無片刻喘息之機.揮汗如雨.氣喘神疲.最後終於油枯燈盡.


    戰馬是一種高傲而高貴的動物.戰場上真正死於創傷的戰馬雖多.但更多的戰馬卻是馱了主人奮力馳騁.精疲力竭後兀自馬不停蹄.因此活活累死的.多少絕境中.忠誠的戰馬掩護著它們的主人脫離險地後.它們卻再無餘力踏出最後一步.就此永遠地倒在幽冥與戰場的邊界上.


    抱著逝去的朱龍馬.史文恭驀地裏放聲痛哭.一條獨闖千軍生死鋒鏑麵不改色的漢子.此時卻哭得象個丟失了玩具的孩子..孩子把玩具當朋友.大人把朋友當玩具.


    “朱龍.朱龍.是我.是我殺了你啊..”其聲也悲愴.痛泣之下.竟是語不成調.梁山眾好漢遠遠聽著.自西門慶以下.無不心頭惻然.本來不少人暗中還不服史文恭.覺得他們曾頭市隻是仗著快馬精騎取人.算不得英雄好漢.但此時聽其人如此放泣.一時亦不禁茫然若失.


    西門慶歎道:“能及於馬.必能及於人.如此有情有義的性情男兒.真神將也.”下馬一揖而退.


    梁山眾好漢默不作聲.盡隨西門慶下馬行禮.然後牽馬而回.


    曾家五虎圍在史文恭身邊.亦是黯然神傷.對於他們這些生下來就與馬兒相親昵的牧馬世家來說.愛馬倒斃於眼前.比親人傷逝也差不了多少;單廷珪、魏定國與曾頭市相交日深.知道史文恭的性子.明白不勸白不勸、勸了也白勸的道理.二將對望一眼.都歎氣搖頭.魏定國便命人打了白旗.去戰場上去尋找求助自家因受傷而難於行動的弟兄.梁山陣上也派出了講武堂下軍醫堂的人手救死扶傷.雙方沉默著各自忙碌起來.


    一片傷逝的哀靜中.戰場上隻餘史文恭低沉暗啞的痛哭聲.在風中回響.


    七個兵馬都監遠遠著.竊竊私語.均說死了一匹馬就如此大張旗鼓地嚎喪.實是大大的可疑.他們今天率隊與呼延連環馬交鋒.貪生怕死之下.一觸即潰.唯恐梁中見責.就先打定了移禍江東的主意.


    於是七人搶在頭裏來見梁中.睢州兵馬都監段鵬舉先道:“啟稟大人.今日我軍與賊戰.本已占了勝勢.但後來兩下打平.實因中間有許多蹊蹺處.”


    梁中側目道:“有何蹊蹺.”


    鄭州兵馬都監陳翥便開始啟發:“回大人..那曾頭市史文恭何德何能.竟有單騎衝陣的本事.其人衝入梁山大陣後.旗幡雜亂.金鼓喧天.誰知他在裏麵與賊人說了哪些話.又做了些甚麽.小將們奉大人之令.舍命與他曾頭市做接應的時候.卻隻聽到梁山陣上有傳令兵大叫甚麽‘西門慶頭領有令.灑開陣勢.放曾頭市眾人馬出陣’.大人您想.憑什麽西門慶在大戰之中.會放敵人出陣.”


    唐州兵馬都監韓天麟憤然道:“更有甚者.曾頭市人馬出陣後.坐視我等與呼延連環馬交鋒.不加救應.以致我軍挫鋒折銳.其心實叵測也.”


    更有許州兵馬都監李明替梁中叫起屈來:“梁山西門慶相約停戰時.若曉事的.就應該想到這裏是梁大人當家.停不停戰.由梁大人說了算.偏有那些蠻子.居然兩軍陣前大言不慚.妄自替大人做主..曾頭市之人.何目中無人.竟敢跋扈如此..”


    鄧州兵馬都監王義冷笑起來:“更有甚者.雙方停戰之後.曾頭市史文恭與那梁山西門慶揖禮酬答.他們可交好得緊呐.我等遙見心疑.放出探馬近前逡巡時.那史文恭見勢不妙.竟然趴在一匹死馬身上放聲痛哭..如此醜態.虧其人做作得出來.”


    洳州兵馬都監馬萬裏忠諫道:“想大人待那曾頭市有恩有義.但這世上.忘恩負義之人在所多有.還請大人明察秋毫.莫受奸徒的蒙蔽.”


    嵩州兵馬都監周信最後總結道:“今日之戰.其衝陣也蹊蹺.其突圍也詭異.其中謎團.還望大人明察.”


    聽這七人分進合擊.字字句句都直指曾頭市.梁中涵養再好.這時也忍耐不住.當下拍案而起:“你們.不要太過份.今日爾等雖臨敵失利.但勝敗本屬兵家常事.不驕不餒即可..可是爾等為求自身脫罪.就不惜誣攀好人.以遮自身過失.如此禽心.與山鬼何異.”


    被梁中一言直指胸臆.戳中己方痛處.七個兵馬都監都低了頭.噤若寒蟬.


    梁中恨道:“官軍殊少操練.臨敵上陣無用.幸有義民願為本官分憂.不計生死.捐軀報效.今日一場大戰.爾等目睹後不說自慚.知恥而後勇.反倒搖鼓起唇舌.計算起忠勇之士來..我問你們.陷了曾頭市.與你們有甚好處.沒了他們時.這推鋒及刃的勾當.你們有那個膽量和本事去獨擋一麵嗎.”


    七都監聽到要讓他們去跟梁山獨當一麵.都是汗流浹背.第一時間想起陳州兵馬都監吳秉彝的那具無頭屍體.睢州兵馬都監段鵬舉靈機一動.出列跪下道:“大人.小人有下情回稟.”


    梁中沒好氣地道:“講.”


    段鵬舉道:“大人.雖然小的們對那曾頭市有微詞.但為的卻不是私人.而是大宋.曾頭市人馬那般驍勇.又不是咱們宋人.而隻是歸化的蠻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呀.今日征進呼延叛軍.對陣梁山泊.若讓這些異族覷見了官軍的虛實.等平定了叛亂.安知狼子野心不會因勢而起.成為第二個梁山.當年本朝太祖也說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曾頭市若不早圖.必成後患.”


    聽段鵬舉如此花言巧語一辯.其餘六都監又驚又喜.頓覺得自家的形象由猥瑣晉光輝.化腐朽為神奇.就好象那官印一樣.本來隻是一坨爛銅疙瘩.但受了天朝的誥命之後.就美其名曰作“金印”了.當下六都監七嘴八舌紛紛而上:“大人啊.小人們雖是武職.但這一片苦心、忠心.還望大人明鑒啊.”


    梁中聽這些人鹵煮的鴨子..肉爛嘴不爛.心下厭惡已極.心中卻不禁悲涼:“這類小人的嘴臉.我在本朝文官們的身上已經見得多了.沒想到今日的武職場上.竟然也充斥滿了此輩人物.當大宋官場內外都爬滿這類蛆蟲的時候.這個國家又象什麽呢.”


    長歎一聲.梁中意興索然.拂袖而起:“山高水長海晏河清這些事情.由我們文臣盡心也就夠了.你們做武職的.隻需守好自身的本分就行.都退下吧.各自回自營汛地.牢牢防守..領兵進擊不行.若再連營盤都護不住.還要你們這些飯桶何用.”


    聽梁中話說得重了.七都監急忙唯唯諾諾地退下.出了中軍帳.大家圍定了段鵬舉.將他好一番抬舉.都說他方才那番辯詞給做武將的長了臉.增了勢.實賽過說先生的好鋼口.段鵬舉摸了頭.咧了嘴隻是大笑.口口聲聲謙道:“這個.好象腦袋被斧頭劈了.有些東西不由咱做主就冒出來了.當不得真.算不得本事.哈哈哈……”


    他們做武將的.常年在文官而前挨訓.梁中的這一番斥責.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實算不得甚麽.倒是段鵬舉那番話說得漂亮.大長武將的身價.讓這些人興奮不已.於是為了慶祝.眾人約定時辰聚一聚.梁中掌軍.酒是不敢喝了.但清醒的時間正好多擲幾把骰子.諒梁中耳目再靈.也管不到這上麵來.


    梁中把七個兵馬都監攆了出去.又氣憤憤地坐了半天.最後搖頭歎息幾聲.自行出帳.在李成的保護下到前敵撫慰義勇.安定軍心.這朝廷要變成甚麽樣兒.也隻得由他.但自家的事兒還得幹.還得幹好..梁中苦澀地想.我這是在給棺材上漆呢.漆裹得再好.於死人又有何用.但是.吃著這口飯.還得裹啊.


    到了前營.曾家五虎、單廷珪、魏定國都來參見.隻有史文恭兀自傷心過度.凡人不理.梁中也不怪罪.通以好言開解.眾人皆心感.


    吊疾問苦畢.梁中回到自己營帳.在燈下眼望青州方向.不由又是一聲歎息..西門慶啊西門慶.此時你又在謀畫些什麽呢.


    此時梁山軍帳中.眾將皆於西門慶前盛讚史文恭好武藝.西門慶笑道:“眾家哥哥兄弟總算知道呼延灼將軍說的是金玉良言了吧.”


    眾人皆慚.呼延灼當初說史文恭英勇難敵.眾人還有輕視之意.親身領教後.方知言下無虛.


    林衝皺眉道:“史文恭難敵.如之奈何.”


    西門慶道:“強中自有強中手.要破史文恭.非此人不可.”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這正是:


    皆因狻猊噴地火.方引麒麟吼天風.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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