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張縣座落在梁山泊的西邊.出城往東就是滿目的煙波浩渺.此時正值冬季.水邊盡是枯茅敗葦.杳無人跡處要多少有多少.實在是風淒露冷、奪命殺人的良好所在.


    西門慶帶著盧俊義在一個荒僻的港汊子裏見到了賈氏.捎帶替賈氏通風報信拉媒牽線的心腹丫頭一個.


    一看到盧俊義出現.兩個女的都是麵如死灰..那丫頭混在公堂前的人堆裏聽審.結果看到主母與李固的奸情敗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膽戰心驚之餘.趕緊趕跑了個豬癲風.回家尋賈氏商量.


    賈氏倒還有幾分智量.當機立斷卷包了財帛玩金蟬脫殼.半路上又與丫環分道揚鑣玩瞞天過海.若隻有盧俊義一個.還真吃這婆娘漏賺了去.頂死抓回那個趕著馬車替賈氏頂缸的丫環.要想抓住賈氏卻是萬萬不能.


    誰知瞞得了誰都瞞不得西門慶.事先安排好的梁山探子們將她們的行蹤掌握得妥妥的.一得西門慶將令.四下收網.頓時一網打盡.


    盧俊義看著俯趴在自己麵前瑟瑟發抖的賈氏.一時間千情萬緒湧上心頭.竟然說不出話來.隻是戟指著賈氏顫聲道:“賤人.你好……”


    賈氏被盧俊義這麽疾言厲色地一喝.頓時哀哀地痛哭起來.一時間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盧俊義的心防是劣質雨衣的材料.見不得水.被賈氏這麽一哭.淚水衝刷之下頓時軟了三分.硬著的那七分.還想著期待賈氏的解釋.當下喝道:“幹出這等見不得人的勾當來.你還有臉哭.你與李固.是怎的一回事.還不與我從實招來.”


    賈氏熟知盧俊義稟性.聽到他言語間雖然還是淩厲不減.但細節中卻已經有了通融之處.心下暗喜之餘.哭得更加悲切了.邊哭邊道:“相公.我冤枉啊.奴家與你天造地設的好夫妻.魚水深情.有甚天打雷劈.虧負你處.走到今日這一步.都是被逼的啊.”


    盧俊義冷哼道:“你堂堂一家之主母.卻有誰敢來逼你.”不知不覺中.玉麒麟已經被婆娘牽著鼻子走了.


    賈氏嗚嗚咽咽地道:“那一年你往遼國販馬.卻不防噩耗傳來.說你死在北地了.奴家一聽.肝腸寸斷.悲痛不起.昏迷中就被……就被那李固趁虛而入了.那廝得手後.才說相公你未死.那些流言都是他賺我之計.奴家一聽之下.如五雷轟頂.尋死覓活了好幾次.都被那李固阻住了.那廝便威脅我.若我敢不聽他話.他便把相公你這些年來行走官府時所做的那些不公不法都揭參出來.那時不愁相公你不坑家敗業.奴家被那李固唬住了.一時沒了主意.不得不委屈求全……”


    盧俊義聽得一跌足:“唉.娘子.你好糊塗.”


    西門慶冷眼旁觀.對盧俊義耳根子的柔軟程度.又得到了一個新的了解.可見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武學智商第一.女人情商也是第一..倒數的..水滸第一高手盧俊義確實當之無愧.


    在他心中.賈氏已經由“賤人”回暖成為“娘子”.為了避免接下去由“娘子”升級為“愛妻”.西門慶不得不插口了.於是他大大地咳嗽了一聲.於賈氏盧俊義之間的悲情氛圍中硬生生地楔了進去..


    “唉.盧大哥.你好糊塗.”


    此言一出.賈氏心下叫苦.盧俊義心下愕然.問道:“西門兄弟.為何說我糊塗.”


    西門慶指著旁邊那個丫環道:“欲知隱密事.須問知情人.放著這麽一個大大的證人不來推問.說你糊塗難道是冤枉你了嗎.賈氏‘娘子’所有的冤苦.由做丫環的親口說出來.才更加真實些.”


    盧俊義聽了.以手擊額.如夢初醒:“唉.兄弟說的是.我果然糊塗.”


    西門慶便向著那五體投地的丫環喝問道:“小丫頭.你可識得我是誰.”


    那丫環叩頭如搗蒜:“梁山腳下.哪一個不識得轉世天星西門頭領.”


    西門慶側身避開那丫環的叩拜.皺眉道:“你既知我的來曆.便須識得我的本事.我左耳朵往上一拉.能聽天上玉皇大帝說話;右耳朵往下一扯.能知地底十殿閻羅算帳..饒你奸似鬼.要在我麵前花馬子吊嘴.就是你自尋死路.你家主母做的好事.你還不當麵向主人說來..”


    說到最後一句時.已是聲色俱厲.


    那丫環聽著.肝膽欲碎.隻恨腦門子不能把地皮碰破:“星君大人在上.小婢不敢撒一個字兒的謊.”


    賈氏在旁邊叫道:“相公休信那小蹄子胡唚.她一個粗使的丫頭.甚麽臊扯不出來.”


    西門慶笑道:“她要說實話.你倒先情急起來..這不會是做賊心虛吧.”


    盧俊義臉又沉了下來.向那丫環道:“你快說.”


    那丫環便道:“主人聽稟..主母說的那些苦情.小婢來得日淺.實實的不知.倒是這些日子的事體.都裝在小婢的眼睛裏.”


    西門慶點頭道:“這便是了.聽你口音.是新雇的壽張本地人.大名府的舊事.你如何得知.你且隻說壽張的新事.隻消說的是實言.便饒了你的性命.我西門慶許下的承諾.你還信不過嗎.”


    那丫環聽得此言.精神大振.語氣都殷勤了許多:“是是是.多謝星君.多謝主人.小婢被主人雇來後.隔壁是馬先生.還能碰著江知縣.著實見了些世麵.小婢隻說是落了好人家了..誰知就在前些天.主人被星君大人請走後.卻發現不對了.”


    盧俊義追問道:“有何不對.”


    丫環叩頭道:“主人且歇雷霆之怒.聽小婢說.主人走後.主母便和李總管眉眉眼眼起來.隻是礙著小婢在.不能暢意.於是有一天.主母拿了一副釧鐲.一套衣裳.跟我說她與李總管是背地裏的有情人.又許我富貴話兒.要我幫他們把風..我一個小小的丫頭.吃人一碗.受人使喚.沒奈何隻得隨順了他們.”


    盧俊義聽了.渾身亂顫.喝問道:“後來呢.”


    丫環囁嚅道:“後來當天晚上.李總管就進主母房裏去了.小婢隻顧照看門戶.防備隔壁馬夫人過來串門子.好報信兒.主母與李總管做什麽.小婢實實的不知.也沒那個膽子去聽去看……”


    盧俊義霍然回身.戟指了賈氏.兩眼冒火.喝罵道:“賤人.你做的好事.”


    賈氏把臉一捂.又哀哀欲絕地哭起來.


    西門慶在旁邊道:“這種事體.關係到人一生的聲名令譽.卻是亂說不得的..那丫頭.你說的可真嗎.”


    那丫環起誓道:“小婢我說的.句句是實.若星君大人不信時.還有內院中廚下的使喚人..李總管與主母做事後.要湯水洗沐的;還有李總管隨身侍候的小廝兒..細微之處.須瞞不過他..這些人.主母和李總管都關了重賞的.星君大人和主人盡管去問好了.”


    賈氏哭得氣喘難言.隻是哽咽道:“你們這些吃裏爬外的奴才……隻怨恨我平日管你們太嚴……如今你們便一條藤兒.勾結起來害我……”


    西門慶悠然道:“這些奴才坑害主母.逼得主母不得不趕了大車卷了細軟離家出走.確實大膽得很呐.”


    盧俊義聽了.又問丫環道:“今天逃走的事體是怎的說.”


    丫環哭道:“這個卻不幹小婢的事.也是小婢多嘴.公堂上聽審時見了那神仙姑娘的手段.便回家在主母跟前學說了一遍.主母聽了.轟去魂魄.隻怕主人回來跟她算總帳.就又許了我些珠子釵環.我一時鬼迷心竅的.就又隨順了.這才趕了車.出南門去.依主母吩咐.先往濟州城裏去避風頭……”


    西門慶聽了道:“那後來怎麽又分開了呢.”


    丫環道:“車到半路.主母又與了我一百貫錢.又把大車送了我當嫁妝.讓我一路趕車往濟州去.她則在一個三岔口雇了個驢兒.往東邊走了.我貪著往濟州城裏去做城裏人.給俺娘招個城裏的養老女婿.就緊趕著車子走路.沒想到突然碰上了擋道兒的.被劫到這裏來了……”


    西門慶一拍巴掌:“夫人好算計啊.可惜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事到如今.又有何說.”


    賈氏大哭著.在地下爬了幾步.滿臉又是淚.又是泥.攀住了盧俊義的兩足.哀懇道:“相公.是我該死.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分上.恕我這一回吧.”


    盧俊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突然大叫一聲.搶過旁邊小嘍羅一柄樸刀.一刀往丫環腦袋上劈去.


    “嗆啷啷”一聲響.卻是西門慶手疾.也是一刀封住.雙刀相撞.西門慶兩膀發麻.勉強笑道:“哥哥.小弟承諾在先.隻消她說了實話.就饒了她的性命.”說著深深一揖.


    盧俊義呼呼喘氣.拋開樸刀.一把揪起了賈氏.吼道:“好.饒了狐子.這老虎卻饒不得.”這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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