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殿外。


    “殿下,六長老與天微神來了。”


    話剛落,殿門就被人打了開。


    夢洄一進殿,見此景微微一呆,但隨即恢複自然,可雙腳卻不由僵在原地。


    可望著恭敬跪著的洪辰,眼裏全是難以言抒的狼狽委屈,夢洄心裏重重一沉,轉身就想離去醢。


    龍二麵上未回溫,見是夢洄,出口就問:“去哪!”


    夢洄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才對上他尖銳的眼神,“我和六長老來喚殿下。”說著不由自主看了眼洪辰,低聲道,“有進展了。”


    怪異,說不出的怪異頓時彌漫在三人間緹。


    可龍二不及,不暇思索轉身抬腳就奔了出去。


    再沒有看任何人一眼。


    洪辰臉上陣陣青白,淚落在地上,啪嗒啪嗒,一滴又一滴。


    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明白,她跟他之間是天壤的差距。


    夢洄久久凝視她,眼前的女子那麽那麽地委屈,就好像癡迷了一輩子的東西,說放棄就要放棄。


    這副飽受委屈的模樣,夢見見了更是心疼的說不出話來,生平第一次想逃避,她不想待在這,她真的一刻都不想待在這裏……


    她快步走出大殿,卻在宮門處停留,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說道:“起身吧,不論出了何事,誤會也好,犯錯也罷,最終自有定論,郡主金枝玉葉,身子重要。”


    “夢洄姑娘。”洪辰忽然喚住她。


    夢洄明眸一揚,緩緩轉身回望她,兩人久久對視,多少言語蘊藏其中,萬般癡怨盡繞心頭,你不說,我也不說,可心卻在這一刻真正體會到了紅塵是何等涼薄……


    洪辰終是無語,垂首無奈一笑,一時染了多少辛酸。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愛上了你的殿下……


    一雙纖細手出現在眼前,將她扶起,溫暖的披風落在身上,洪辰一愣,終於哭出聲來。


    “我不知該安慰你什麽,我們在不同的年齡裏,遇到不同的事,你讀不懂我的無奈,我也體會不了你的苦。”夢洄看著她,意味深長地笑,“郡主,世間路遠,可是這之間的聚散浮沉都是要有人犧牲的,所以是緣是劫,緣起緣滅,今後全靠你自己了。”


    ……


    她的一字一句還在腦中回蕩,微風過境,發絲飛揚,近衛早已離去,洪辰望著這座空蕩蕩的太陰宮,清冷,寂靜,安靜的叫人心酸,這就是你自己從小便心心念念的太陰宮……


    看著看著洪辰眼淚落了下來。


    原來,我才是最不適合出現的那個人……


    有了愛,為了愛,卻忘了這份愛到底需不需要我。


    沉默了又怎樣,助他了又怎樣,洪辰啊洪辰,非讓現實給你一巴掌,你才知道自己有多無知。


    在這個山河風霜的世道,所有人都在運籌帷幄,逐鹿金鑾,你卻隻顧風月冷暖。


    洪辰啊洪辰,你怎配的上他!


    ***********


    曌域。


    鵝毛大的雪飄飄墜墜從灰蒙蒙的天落下,一絲風也沒有,粉牆青瓦轉眼已是堆銀徹玉,白霜遍地,舉目望去碩大的帝王宮殿靜得窒息,盡是難以觀物的巔雲黯淡。


    清光過處,天地氤氳頓開,再強大的穹障也被開出道裂縫。


    身側的手下意識握拳,夜子碩遲疑了很久才緩步入內,感覺心跳都慢下來了,單手作結他點亮滿殿玲瓏宮燈,潺潺溪水流過芳菲庭院,夕霧長空下,便連棟柱畫壁也跟著鮮活了起來。


    借著夕陽的光,他緩緩走進她。


    女子倚窗睡著,外袍擲地,散落的酒盅滾來滾去。


    連日來她就這樣持續著神氣昏沉的睡著,湯藥不進。


    他慢慢走到她身邊,飄搖的雪在她的肩上,發間無聲堆砌,使得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


    夜子碩眼底一陣酸澀,輕手將窗掩上,吱呀一聲音驚擾了同樣沉睡白虎,夜子碩垂眸看了它一眼,包子默默地趴了回去,安靜的眼神又回到女子身上,久久不離去。


    夜子碩終究抑不住一聲歎息,目光自她發間掠過,微暖的手撫上她的眼角眉間,垂下頭,親吻她的染雪的發際。


    夜子碩傾身將龍姒裹環在臂彎,沉睡的她被悄然抱起,溫暖襲來,龍姒裹下意識往他懷裏鑽去,無力的腦袋埋在他的臂彎順從他的擁抱,夜子碩腳步一轉朝床榻走去,脫了步履拉緊錦被牢牢裹住二人冰冷的身體。


    一一拂開她發間的雪,夜子碩將埋頭在她的發間,這樣的擁抱如此放縱,他的目光是這樣含蓄而熱烈。


    這一刻他才明白小時候的阿裹看自己的眼神那最深的深意。


    那是伴隨著過往的點點滴滴的眷戀,那是伴隨著並肩走過無數個風風雨雨後感受到的割不斷的宿命。


    下鄂被撐起,藥汁通過二人唇緩緩喂進她的口中,他像是無數的夜晚那般一遍遍撫過她的額,一此次為她疏導真氣。


    不知是第幾個晝夜,她醒他醒,她睡他亦醒。時間一天天過,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但回頭看的時候,所以的事都變了。


    床榻輕搖,包子興奮地想跳上床,卻被夜子碩目光製止,包子難過,失望地趴回地上哼哼唧唧。


    “怎麽還讓她喝酒?”夜子碩盯著白虎,眼裏有責備。


    包子哼唧,爪子推了推案幾上冷掉了包子,眼神又無措又無辜。


    “包子。”夜子碩啟唇。


    包子一隻爪子伸來搭在他的手心,它的眼眶在夜子碩看來有點濕潤。


    牢牢地回握住它的爪,夜子碩眼底的疲憊再也不加遮掩,“……這麽多年了,我甚至連她真正的宿命都不知分毫,如果她不是龍神女,那她會成為誰……”


    耳畔回響地是她規律的心跳聲,平穩,安然,她在夢中沒有察覺被打擾。


    我的阿裹,我的小阿裹,我要怎樣才能修複你無法治愈的痛苦,我要怎樣在無限蒼茫的時間洪流中握住活在轉瞬間的你。


    寵和愛是不同的兩件事,過去的寵可以沒有交流,可愛不能。


    夜子碩下意識握緊龍姒裹的手,手指交扣。


    我不能放任你這麽下去。


    包子仰頭,胸脯一挺甩了甩脖子上的蝴蝶結,夜子碩凝視它,一瞬的怔愣,然後淺淺地笑了。


    “你也這樣覺得是嗎……不在乎她到底是誰,不在乎任何的磨難,不在乎違抗了多少宿命,隻為她拚出一條生路……包子,是這樣的對嗎?”


    白虎點頭,一雙眸子萃燦如星。


    “喝酒……”一聲下意識的呼喚從懷中溢出。


    夜子碩淺淺吸了一口氣,將她更深地抱緊。


    心若不悲,人便不寒;心若不恨,世間有暖。阿裹,這漫天的大雪,你的溫不抵寒的心,你失去勇氣與鬥誌的心,春去秋來看你走過一段那麽深刻的感情的我,我又怎能視而不見,見之不痛。


    隻是阿裹,我一身蹣跚從修羅場中走過,帶著所有人的恨活著。可是即便這樣,阿裹,請你原諒我,原諒我讓你變成蒼生都渴望的那個人。


    這一戰,你的宿命,此乃天欲奪,非我戰之罪。


    乾坤朗朗,我必須要為你贏下去。


    夜子碩低頭親吻龍姒裹的眼神,將她抱得很緊,很緊。


    “少宮。”匕清的聲音傳來。“他們來了。”


    夜子碩怔怔地凝視她,直過了良久才朝殿外走去。


    ********


    崇光殿。


    崇恩聖帝一眾一進紫金大殿,本想憤聲質問,卻見高高的金座上三位天下之主竟然全數落座,一個不落。那渾身散發的赫赫神威,氣定從容的樣子就好似看透了一切。


    龍驍涵涼涼地瞟了眼下立眾人,盡觀各色,唇角一揚,似笑非笑的道:“都來了。”


    崇恩聖帝一怔,連同他身邊的眾帝心下也越發覺得詫異,溱堯此時側眸,示意眾臣勿急於表奏。


    隻見他低頭思忖了片刻,上前一步道,“陛下,殿下,紫薇大帝,三日了,那莫名而來的黑霧將臣等家眷全數掠走,臣等之心猶如置於火中煎熬,臣今實屬無奈,故攜眾老請求陛下出兵討伐!”


    “本宮何不想討伐?!”龍瀲恒一聲輕笑,向著溱堯微微傾了傾身,悠悠道:“但是眾仙也知,那霧來的蹊蹺,將天庭圍了個遍,陰森的很著實怪異,但相比於此,本宮更想知道這陰霧究竟是某人的戲耍花槍,是權謀把戲?”至此,龍瀲恒把這番話說的透涼。


    龍後臉色微變,剛要質問,隻見龍驍涵這時也跟著無奈地歎了口氣,若有所思地盯著眾人道:“前有六界公審,後有妖物侵入,眾位賢卿,爾等回答朕。”說到此這,龍驍涵緩緩勾勒起一絲耐人尋味地笑:“這兵,朕該討往何處去討伐?”


    “陛下的意思是我等趁公審之機,集結魔物抗擊天宮不成!”東嶽帝君怒道!


    一道玄機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眾人循聲望去見夜子碩忽然笑了,他驀然睜開狹長的眼睛,緊緊盯著眾人。隻見那位始終沉默的大帝突然動了,他緩緩慢步出垂幔,帝袍無風自展,目光如電,


    便這般冷漠地站在眾人的對立麵上。


    “假鳳虛鸞,蜚短流長……諸位敢冒褻瀆天威之險,頒排這出絕世好戲,如今又來這紫金大殿狐假虎威一番,這戲演到這出,未免也太過了些……”說完半仰了臉,讓眾神見到他眼角眉梢毫不遮掩的諷刺!


    五方五老啞住了,相顧之間已略有失色,不想這夜子碩便這麽把事明晃晃地端到台麵上來品戲說唱!


    龍後有些不安,抿了抿唇,臉色絲毫不改,當下便接下夜子碩的嘲諷:“陛下,殿下,紫薇大帝,龍族公主是什麽身份!是真正的龍神女?還是隻是卜巫之術之下受得妙法的帝王棋子!在場的,誰人不知!”龍後梵音臉色鐵青的盯著夜子碩,企圖從他的眼中哪怕窺探一縷蛛絲馬跡,可沒有,什麽都沒有,他平靜表象地就像那顆他當初瞞天過海的心。


    “假鳳虛鸞?夜子碩,天下誰人不知龍神女為神族遺後,乃萬物粹生之身,可龍族公主出世那日,分明黑氣乘天,紫脈赫衝,如此天魔外道之象怎令人信服!夜子碩,你食其天祿,受其顯位,怎可詭言神道,顛倒蒼黃!”


    “哦?”夜子碩揚眉看她,眼中神色變幻:“龍後既知黑白,本宮也道好奇,你臥薪嚐膽數十萬,怎在這關頭整出這等好戲?你是怕龍族公主威望更勝,還是擔心你已知曉真相的女兒衝動之下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故趁早下了這局?”洪亮的聲音傳蕩在這片大殿,擲地有聲。這樣的一個男人,這樣一個在無聲中洞察一切的男人,他毫不遮掩他赤-裸的挑釁,怎不令人膽寒。


    “難道……龍後數十年來莫不以為,你與先帝之女,龍檬燁,才是真正蒼生之主,神話人物!”


    砰地一聲,伴隨崇恩聖帝捏碎了玉萃扳指,大殿之上一片嘩然。


    知道了!夜子碩發現了!他們的籌碼!他們企圖恢複舊日榮光的籌碼,夜子碩竟察覺了!


    眾仙心中再不能寧定!


    一夕間風雲突變,眾人咽中一塞,久久沒有回應。


    他的聲音並不小,夜子碩知道自己此舉失態了。


    可是……


    我的心,也好痛。


    他忽然似笑非笑起來,甚至目露痛恨地瞪視這幹老臣,他的目光中,是自責,是痛苦,是滿腔都化不去的恨。


    那一年,這在座其中的某個人,帶著大批的軍隊殺進了東海,闖進神殿,揮去正抱著他入睡的父母的頭顱,掛至城牆高處炫耀!


    那一年,他未及笄,卻踏破修羅場。


    那一年,他血骨森森,火光連連,他家破人亡。


    那一年起,他從東海的太子變為一隻喪家之犬,顛沛流離,風雪加身,四處逃亡!


    那一年,母後親手把弟弟交到自己手中,——瑧兒,帶著迷程走!走!快走!


    一切的一切的,都伴隨著他餘生的每時每刻讓他沒齒不忘!


    從來沒有像一刻,讓痛苦如此的肆意滋長。痛苦得夜子碩想大口呼吸。


    你們一個個,憑什麽剝奪我生命最重要的東西!爹娘,弟弟,家,素素,還有……阿裹!


    你們憑什麽,讓我的一生從草掩白骸中走過。


    至今你們不但不悔過,如今,你們連我的阿裹都要毀去!


    你們膽敢動她!


    “紫薇大帝,如今眾仙家眷盡失,群臣望風而逃,而龍神族卻安然無事!你如何解釋?!”嵩山大帝的聲音徑直傳來。


    夜子碩的臉上已是血色褪盡,他的表情有點奇怪,這怪異的神力引得龍瀲恒恐慌不安地從龍椅中起身。


    “你何曾見過西海之人在天庭?!”夜子碩怒喝!目光駭人地瞪著他:“這場從頭到腳用心之深的好戲,你們不是早就支開了西海所有人嗎!如今,爾等不剔除魅邪,卻來我紫金之域叫囂,爾等千算萬算到底是算漏了哪一茬好戲?!”


    話音一落,全程鴉雀無聲。


    龍瀲恒見夜子碩神情不對,立刻發話:“哪處請的神佛,你們哪處送去!來人,送大臣們出殿!”


    “是!”


    “是!”眾軍令命。


    “陛下!”龍後揮開所有人的勸阻走了上去。


    為了女兒,這個萬年來不該神色的心計女人,平生第一次露出脆弱的神色,腳步慌亂不堪。


    她來到禦階前道:“陛下,臣婦的女兒失蹤了,臣婦到如今都不知她到底在哪,她是我的骨肉,是我的全部!”說到這裏她哽咽出聲,“我等心裏皆知,龍神女不是龍姒裹便是她!你們怎可顛倒太虛,枉顧天意!”


    “龍後!”龍驍涵也起身,步出垂幔,他低下頭,五味陳雜地看她:“一樣東西,如你太想得到,就會把它看得很大,甚至大到成了全世界,它占據了你的全部心思,遮蓋了你的眼睛,所以你忘乎所以,你痛不欲生。可是龍後梵音,你從始至終要的一切都是踩著別人的血肉得來的,你會失去的骨肉,這不是蒼生造化,而是你該得的報應。”


    ---題外話---


    抱歉,大家久等了,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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