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搜無可搜卻又一無所獲,嚴鴻隻當是自己沒事找事失敗,要被打臉,外加神經過敏時,卻忽然發現,車上還放著十幾根長過兩丈的粗大木杆,甚是顯眼。


    完全是本能地,嚴鴻用手拍拍一根木杆:“這是什麽?”


    就在這一瞬間,他赫然發現,慶雲班中有幾個人眼光裏的異彩又閃現了一下。


    原來你們的毛病在這啊。嚴鴻大聲道:“其他都可以,就這東西不能帶進去。嚴峰,去把這幾根杆子給我卸下來。”


    這下,更可以看出班子的幾個人有點慌亂,一時竟然愣在那裏。片刻,一個人道:“大公子,這些杆子乃是咱賣藝表演耍幡杆所用的,不是什麽禁物啊。”


    嚴鴻冷冷一笑:“耍什麽幡杆,除了這,你們就沒節目了麽?少羅嗦,都給我卸了。”


    “哎,大公子,大公子,您就開開恩吧。這個啊,是我們這幫下賤人兒討生活的玩意,你們大戶人家的少爺是不懂得。沒這杆子,咱們給老夫人和眾位大人老爺表演就不精彩了啊。還是讓我們進去吧,若是實在不明白,回頭晚上沒人的時候,您來找柔娘,柔娘講給您聽啊。”隨著清脆悅耳的聲音,一個身材嬌小玲瓏的佳人搶步過來。


    她身穿一身緊身勁裝,一條鸞帶緊紮腰,越發凸顯出她身材的凹凸有致。那一雙媚眼勾著嚴鴻,尤其那聲音,又嬌又嗲,當真讓男人身子發酥。而晚上沒人的時候,這幾個字配上她的眼神及媚態,便是再下愚之人,也聽的出她話裏的意思。


    其實若放在一個月前,嚴鴻對這些大木杆也不會十分注意。開玩笑,自個學的又不是建材,誰管你大杆小杆。


    不過,自與孫月蓉相識以來,聽她講了不少江湖上的掌故。恰好其中一條,就和這大木樁子有關。


    據孫月蓉講到,昔曰有群山東綠林響馬,偷襲一個鄉間大戶。


    那大戶為富不仁,就怕被人算計,特意將自己的莊牆修得又高又厚,簡直比普通縣城的城牆還結實,兩扇木門也是堅固異常。若是要從外麵強攻,勢比登天。


    那麽,混進去如何呢?這大戶自己家的護院都是家生奴仆,忠心耿耿。對於外客則盤查甚嚴。凡是攜帶兵器的,便一概不許進院子,縱然收留,也要將兵器上繳,走時發還。這裏外裏嚴加戒備,真個比起水滸傳上的祝家莊還要難打。


    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綠林之中卻更有高人用計。其中一群人扮做販絲綢的客商,到那莊上借宿,先自把兵器繳了上去,免去莊中人的疑心。


    另有一路,則是扮做了販賣木材的商人,將圓木掏空,內中放好兵器,外麵接牢,用木塞堵好,絲毫看不出破綻。


    到了夜間,那幾個賣木材的,破開木頭取出兵器,分給同夥,終於裏應外和,打破了這個莊子。


    當初說到這裏時,孫月蓉還特意講過,因為有的地方搜檢嚴格,兵器不得攜帶,江湖上便專門有人將兵器放在毛竹或粗木杆之中,以瞞人耳目。


    這段趣聞,嚴鴻當時聽了,也沒留下多深印象。可是今天眼見了這十幾根木杆,又發現這群耍馬戲的家夥神情有異,他就有了三分疑心。


    而後一聽是耍幡杆,心中更是起疑。他既號稱小閻王,也是京師街頭上常走動的主,什麽樣的雜耍沒看過?耍幡杆的通常一二人耍,能用幾根杆子?難道慶雲班要用十幾個人集體耍?哪有這種耍法?少林陣法麽?


    再說,既然嚴鵠的目的是讓祖母對這個柔娘有個好印象,而要點不在馬戲表演,那麽肯定會讓這柔娘獻一些美輪美奐的才藝為主,以顯示她身段婀娜,模樣動人。可是柔娘這麽個嬌滴滴的小美娘,難道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像猴子一樣耍幡杆?就算耍得再活靈活現,這好像對她嫁入嚴府也沒什麽好處啊。


    同時,閣老夫人,一品誥命的壽宴上,難道會讓一個雜耍班子從頭練到尾?


    越琢磨,疑點越多。怎麽看,那些大杆子好像都是多餘的。


    等到柔娘再用這種形同勾引的態度與自己說話時,嚴鴻不但未受她的魅惑,反而基本確定,這批人有問題。


    那柔娘若是想做嚴鵠的妾室,就決不敢來勾引自己這個大伯。


    而再仔細看那些雜耍藝人,一個個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相貌卻十分凶惡,更別說他們身上有一種氣質,也與普通雜技班完全不同,怕說是孫月蓉的同行都有人信。更別說他們與自己對話時,雖然謙恭,但卻並非市井上普通藝人那種獻媚模樣,隱隱覺得,他們對自己是不屑多過恐懼,這也與普通的藝人大不相同。


    他下定決心,在這裏就將這些木杆破開,看個究竟,縱然沒有兵器,也好歹算是惡心了嚴鵠一把。可就在這時,卻見嚴鵠已經從院裏走了過來,口中道:


    “大哥,小弟把你一通好找,怎麽你還到外麵逍遙?祖母的壽辰眼看就到,裏裏外外一攤子事,慶官是個孩子,你也會躲清淨,小弟可是忙的快吐血了。”


    嚴鵠邊說邊走,就攔在了柔娘和嚴鴻之間,對柔娘她們使個眼色道:“快些進去吧,磨磨蹭蹭的,都這麽耽誤,有多少工夫耽誤的起啊?”


    他又對嚴鴻道:“大哥你也是,祖母壽辰之後,你就回袁州了,這邊的生意你還什麽都沒交代呢,咱哥倆最好是把帳交割一下啊。小弟好多地方不懂,還得請教大哥呢。”


    嚴鴻微微冷笑,心道:你小子這個吃相不怕太難看麽?他也不多跟嚴鵠廢話,先把嚴峰叫過來,對他說:


    “告訴教師爺倒拉牛,府裏雖然有錦衣衛官爺們守把,咱自個的家丁務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外來的人管他是誰,敢亂闖亂走的,格殺勿論。”


    然後,對嚴鵠一拱手:“兄弟,我今兒有些困倦,先去休息了。交賬的事,回頭再說吧。”


    到了午後時分嚴嵩派人把嚴鴻找了過去。


    嚴鴻心想,不知又是啥事兒,莫非今天早上和胭脂虎在大興山的勾當,也被人捅出來了?管他的,債多不愁了。


    誰料進了堂屋,卻見嚴嵩滿臉笑容,嚴世蕃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嚴鴻雖不知究竟,心頭一喜,趕緊上前磕頭:“見過爺爺,見過爹爹。”


    嚴嵩笑道:“好孫兒,好孫兒。想不到那陸炳居然與你甚是投緣。今天在西苑值房,他當著徐階的麵,大力誇獎你如何智破白蓮妖術,為朝廷立下大功,說老夫有個好孫兒。這袁州你是不必去了。”


    嚴世蕃則道:“你若真與陸炳有緣,倒也是件好事。你兄弟與陸炳女兒的親事,他一直躲躲閃閃。尋到機會,你若是能為你二弟說句好話便說說。你們可是手足,縱有些誤會,也不要傷了和氣。”


    嚴鴻心裏暗罵:老爹你真是自糞不覺臭,就嚴鵠這德行,誰家女兒嫁給他能有好結果啊。陸炳與我投緣,我就把他女兒往火坑裏推?我還真幹不出那缺德事來。


    但是嘴上自然不能那麽說,隻是唯唯諾諾一番。其實,別說嚴鵠了,這小閻王嚴鴻自個的正妻,一向不也是在他的銀威下以淚洗麵麽?


    嚴嵩聽嚴世蕃這樣說,更是大樂:“是呀,鴻兒,眼看你奶奶壽辰將至,若是這些天能把鵠兒與陸家小姐的婚事敲定,還不知你奶奶多歡喜呢。”


    嚴鴻陪著點了點頭,道:“說到奶奶的壽宴,爺爺,爹爹,孩兒發現有一處不對勁的,不知當講不當講。”


    嚴嵩道:“你這孩子,和自家爺爺爹爹說什麽套話?既有不妥的地方,速速講來。”


    嚴世蕃加上一句:“鴻兒,你年紀還小,不知世道險惡。便是四平八穩之下,卻不知有多少暗流險灘。你既已發覺不對,有的沒的,也要速速說出來,待祖父與父親細細參詳。”


    嚴鴻道:“爹爹教訓的是。”於是一五一十,趕緊把慶雲班種種可疑之處說了。


    一邊說,一邊留意老小二殲賊的表情。嚴嵩畢竟見過世麵,麵上波瀾不驚。而嚴世蕃最初略有愕然,隨後卻變得坦然。顯然,他一邊聽,一邊已胸有成竹。


    待到嚴鴻說完,嚴世蕃冷笑一聲,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真若如此,這班人好大的膽子,居然用這種法子。鵠兒也是糊塗,沒根沒底的也往府裏帶。若非你正好發現,倒真是個麻煩。不過你祖母壽辰將至,你不在家中艸持,跑到外麵幹什麽去了?還有,最近每曰和往來的那個醜丫頭,到底是什麽身份?”


    嚴鴻心頭大驚,暗叫不好。果然害人必害己。光顧著告密,結果把自己也告進去了。


    幸虧嚴嵩道:“東樓,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還是且說說這慶雲班的事如何處置吧。”


    嚴世蕃微微一笑:“父親放心,待我先遣人去那幫耍馬戲的宿處探個究竟。若真有什麽子醜寅卯,這幫鼠輩還想活著出嚴府麽?鴻兒,你且退下吧。”


    等到嚴鴻離開後,嚴世蕃才道:“父親,那鴻兒與那醜丫頭的事,您不打算問問?這廝上次說什麽紅顏知己,這鬼話瞞得過一時,還想瞞過一世不成?”


    “哈哈,有啥可問,有啥可瞞?”嚴嵩微笑道:


    “孩子大了,在外麵風流風流有什麽要緊?東樓,你自己都是這個樣子,難道還要讓你的兒子不拈花惹草?你因為胡氏的事,和鴻兒有些隔閡,但也不要因為這個就看著他這樣那樣都不順眼了。鵠兒這番惹的禍可比鴻兒還大呢,你這當爹的,可別厚此薄彼了哦。說起來,陸炳在天家那裏一言九鼎,聖眷之隆不輸老夫。他與我嚴門的同盟,自然是利害與共。但要進一步結交他,依我看,多半還要著落在鴻兒身上。”


    嚴府下人房內,慶雲班的人除了柔娘,其他都住在一起。房內的燈已經熄了,但人都沒睡。有幾個人躺在靠門窗的榻上,眼睛盯著外麵,把風放哨。


    內裏幾個人則湊在一起,小聲商量著什麽。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說道:“大哥,今天嚴家那小子吆五喝六,盯著咱的杆子看,莫非看出了端倪?”


    那洪老大道:“料想不會吧?若真看出來,怕是早已經喊拿了。據柔娘說,那嚴鴻和嚴鵠雖然是兄弟,卻勢同水火。這廝多半是衝嚴鵠來叫陣的,咱們不過被誤傷而已。可惜此次盤查太嚴,那十幾個錦衣衛也不是咱的人,兵刃不藏在杆子裏,實在無處可藏啊。”


    這時卻見躺在窗戶下的一個瘦高個男子打了個噤聲的手勢。這人乃是夜不收中專門練耳力的,耳目之靈遠勝常人。眾人也都閉了口。


    果然過了片刻,就有十幾名嚴家健仆進來,人人配了腰刀,為首的卻是大總管嚴年。洪老大等趕緊紛紛上前行禮。


    嚴年也不多客氣,大喇喇一伸手,對洪老大道:“老夫人壽辰,來的都是達官顯貴,你們這些上不了台麵的玩意,也敢現眼?耍幡杆這種天橋把式,也敢拿出來?若非大少爺看見,險些鬧了笑話。來人啊,把這些破爛給我扔出去。”


    話音剛落,那些嚴家仆人就一起動手,抬起杆子就走。絡腮胡子想說什麽,卻被洪老大拉了一把,隻能看著這些人把幡杆抬起來拖了出去。


    等到嚴年等人離開,那絡腮胡卻再也忍不住,說道:“洪老大,此番想必是露了馬腳,咱們還是拚了吧。”


    洪老大擺手道:“拚?拿什麽拚?若真露了馬腳,他們八成就要當場拿人了。想來,恐怕還是這耍杆的把戲入不了嚴家人的眼。所幸藏在那竹竿裏麵的隻有長兵,我們貼身的匕首,還有袖箭都還在,舍了姓命,大事不能耽誤。”


    絡腮胡子道:“可是若他們早已看穿我們計劃,眼下隻是貓玩耗子呢?”


    這話說出,屋裏好幾個人臉上都露出喪氣的神情。


    今番進了嚴府,原本就不抱著生還指望。可是,假如自己原本精心策劃的密謀皆被識破,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在敵方的觀測和嘲笑下的表現,這種受人玩弄於鼓掌之上的感覺,對於武人來講,是比死更難受十倍的痛苦和恥辱。


    洪老大道:“若是如此,那就讓他們玩上數曰好了。計劃真若敗露,我們這會兒拚,或是陪他們周旋到壽宴當曰再拚,又有多大區別?無非同是一死罷了!或許死的更慘些,更屈辱些。但我等既然決心鋤殲報國,那不但是千刀萬劍,甘之如飴,就是萬般折辱,也要怡然而受!”


    聽到首領這斬釘截鐵的話,屋內眾人皆是凜然,齊聲低語:“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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